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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剑冢 ...

  •   深夜。佟玉再次来到密室,静静地望着在石台上因困倦而睡着的少女,神思已经飞出这画面之外。
      要我在她到淮南的第一时刻找到她,你十六年前的决定,不知是英明还是错误?
      越秀,你真是个有见地的女人哪……
      
      夜已尽,拂晓来临。雨笑走出竹舍,清新的空气迎面袭来,山谷中淡淡的和煦晨光点缀着清越的鸟鸣,此起彼伏,却不见它们身在何处。雨笑眼神流转,环顾四周,视线却停留在面前不远的花丛。
      她看见了一个人。
      在锦绣的花丛边,一个男子斜斜地倚靠着篱笆而立,俊美的脸庞上带着明亮的笑意,唇角却无意中流露着一派悠闲神情。
      他穿着青衣,简单而干净,怀里揣着一把厚重的青铜长剑,剑柄上铸有古朴的夔龙浮饰。雨笑出神地解读着他深邃的眼神,那里是一如既往的清澈和敏锐,见到她的到来,便更增添了一丝明亮笑意。迎着晨光,他明朗的笑容就那么一点点地扩散开来,仿佛清晨是因他的微笑,而来到了这山谷之中。
      他微笑着,朝雨笑走来。
      这便是雨笑来到淮南,在黟山初见的那人。酒是他的知己,剑是他的情人。
      这便是苏冰鹤。
      雨笑心中霎时温暖起来,她疾行几步,来到他的面前。人儿四目相对,手相握,心相牵,温馨的爱意在白色的晨风中荡漾,距离也溶化于无形。
      若是这漫长的一生里,我只能有一次记忆,那么,这一次就已足够了……
      
      “动作麻利点,进料!”余自清一边掳起袖子,一般提高了音量向身后的工人们吆喝道,“前方等着用家伙呢,大伙儿都赶紧的!”喊完看了眼那烧的滚烫的红炉火,又擦了把汗。他身后的工人们打着赤膊,搬运着铜矿石艰难地向红炉移动,隆起的肌肉被炉火映得通红,空气中弥漫着火热的气息和汗水的味道。眼看着加完料,余自清又忙不迭地一路小跑到对面的精铜作坊。这件作坊里也有几座铸造红炉,但是大小比起刚才那冶炼炉就小了许多。红炉边守候的,全是清一色的剑师,此刻也是赤膊上阵,汗流如雨。萧金凤此刻却不顾及这些,大踏步地迈进来,见到余自清,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余先生!苏冰鹤呢?”
      “冰鹤今天一早就离开淮南了!”余自清道:“他摸索了好几个月,终于把兵器的铸造温度条件摸出来了,要用在下一批兵器上,所以大家伙今天才在赶工!”
      “他为什么离开淮南?”萧金凤不解地喊道:“现在可是关键时刻啊!”
      “金凤!”封宏毅大步进来道:“冰鹤有要事离开,临走留下话,让我监督这批铜兵的制造,你也留下来帮忙罢!”萧金凤忙点头道:“没问题!”
      “这里是冰鹤留下的铸造方法,一共七次温度升降调节,”余自清从腰带上抽出已经快被汗水打湿的纸张,道,“这样反复融铸,可以使得兵器坚实程度上升。冰鹤在这之前自己试验了多次,今天早上把这张图示留给我才走的。”萧金凤凑上前看,那已经有些汗渍的纸上墨迹俊秀飘逸,图画却标示得一丝不苟。
      封宏毅见苏冰鹤未经过自己,便将图示留给余自清,心中十分不悦,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表现,只是道:“如此甚好,就快行铸造罢。大家辛苦了,麻烦余先生告诉大家,这几日伙食改善,工钱加倍!”
      余自清连忙称好,告辞前去,不久便听得对面作坊内传了来一阵如雷的欢呼声。萧金凤笑看了封宏毅一眼,道:“封大哥,我去茶水房帮忙。”
      封宏毅挽着她的手,道:“金凤,有劳你了。”
      “应该的,”萧金凤回眸粲然一笑道:“我们……都是为了大梁么。”言毕快步而去。
      封宏毅给她坦荡的笑容一震,心中念头复杂起来。此时余自清带领着工人搬运铜块进来道:“少主,第一批铜块已经炼好了,浇模罢?”
      铸造红炉边的几个剑师道:“好嘞!蜡模已经倒好了,快将铜块搬过来罢。”
      封宏毅醒过神来,他稳定了下心神,向余自清道:“余先生,冰鹤有没有说合金的比例配方?”
      “还是老方法,紫铜七成,锡三成。”
      “怎么不用凤鸣剑的配方?”封宏毅皱眉道,“那配方不错。”
      “凤鸣剑是用六成紫铜,加四成锌的配方。”余自清道:“这配方尚未成熟,刚劲有余,柔韧不足。一旦兵器长度再加长,就容易折断。”
      封宏毅闻言点点头,却陷入了沉思。
      回到花厅中,他洗了把脸,觉得口渴便提起桌上的茶壶,其中却空空如也。身后响起了萧金凤的声音:“封大哥。”
      “这几日大家忙得一塌糊涂,连茶水的供应也不那么及时了。”她提着开水走进来,从他手里接过茶壶,将水添满道:“冰鹤竟然在这个时候走了,还好封大哥你在,不然如此浩大的铸造工事,怎么能运转得起来!”
      封宏毅道:“你可知道昨天下午沈郡主失踪了?”
      “今天早上刚知道。谢王妃没有借题大做文章,这倒是件奇怪事。”萧金凤道:“这和冰鹤的出门有什么关系么?”
      “我也不知道。”封宏毅道:“自从昨天我告诉冰鹤此事,他便一直心神不宁,并十分自责最近忙碌,疏于关照。我恐他分心,派人多方寻找,依旧找她不着。后来我便好言相劝,道沈郡主福大命大,定然不会有事,他依然是一夜未眠。今天凌晨他接到飞鸽传书,说是有急事要去找他的师父,便匆匆离开了。”
      “那传书写的什么?他师父又是谁?”萧金凤问道。
      “冰鹤看那传书,自始至终未发一言。至于他师承何处,”封宏毅叹道:“他连对你都守口如瓶,我又怎么能知道?”
      “冰鹤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萧金凤望着池塘中将谢的菡萏道:“若是他想说的话,便无所顾忌,畅言无阻;对朋友也是坦坦荡荡。可是从来没有人知道他来自何处,父母又是谁,有没有兄弟姐妹。也许……也许这是他不愿意提及的往事。”
      “也许罢。”封宏毅望着萧金凤出神的表情,有些严肃地道:“金凤,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他在你的心目中……比我还重要么?”
      萧金凤回望凝视着他片刻,神色渐渐变化,现出谜一般的笑颜道:“封大哥,你忘记了天街那晚的烟花了吗?”

      萧金凤本是个率性女子,此刻却粉面含羞,眉眼之间脉脉温情难以尽述,自是比得过千言万语了。
      封宏毅被她这一问,心中不由得羞惭起来,道是自己多心了。眼见她一身火红的衣裙,将那娇羞的容颜映衬得更加如花美艳,仿佛一团炽烈的火焰烧尽了他心头所有的疑虑,将他拉入无边的温柔之中。“当然没有。”他情不自禁拉起萧金凤的手,深情款款地调侃道:“那天晚上你放的烟花,烧着了我的扇子。”
      萧金凤闻言咯咯一笑,神采飞扬,眼波间又流露出几许风情。她也学着他的语气道:“哦,恐怕那烟花烧着的,不只是扇子罢?”
      
      “今天凌晨接到师娘的书信,才知道你在这里。”苏冰鹤望着沈雨笑,温柔而严肃地责备道:“你,叫我好找啊。”花丛边,他训斥的语气透着十二分的关切,仿佛是在责怪个外出晚归的孩子。
      “还好你没事,我便放心了。”沈雨笑刚想说些什么,苏冰鹤却拉着她的玉手轻声又道:“担心得我一夜都没睡呢。”
      “冰鹤,是我不好,”雨笑不好意思地笑笑,“昨天和小蕊走的匆忙,忘记了告诉他们一声,大家一定都担心坏了。王府里面还好罢?”
      “倒是还平静。我已经飞鸽传书回剑坊,让下人前去王府通报,说你现在和我一起,这样他们便不会担心。”苏冰鹤微笑着道,“既来之,则安之。今天我也不回剑坊了。我便陪着你,在这情人谷,过几天神仙眷侣的轻闲日子罢。”言语之间,已是动情。
      二人环顾四周,山中回响的鸟鸣似是应和他刚才的话,不愿意他们离开这山谷一般。
      “那剑坊的事怎么办?”沈雨笑道:“冰鹤,你若是为了我耽误了军机,恐怕……”想到苏冰鹤可能是冒着莫大的性命风险来见自己,她的心骤然紧缩起来,有些难过地道:“你还是先回去。”
      “才见面,你便要赶我走么?”苏冰鹤轻抚她被晨风吹得微乱的鬓发,笑道。
      “军令如山啊。”沈雨笑心中想起要赶他走,便是好大的不忍,惋叹二人自从认识便是聚少离多,也觉得心中不平。索性打起精神强笑道:“我便跟你一同回去罢。”
      “可是我却不想回去。”苏冰鹤笑道。
      沈雨笑不解地望着他。
      “昨天我已经把铸造铜兵的配方交给了他们,从今天开始剑坊就会按照配方制作出这次战斗用的兵器。我在配方上,已经将如何铸造说的明明白白。也就是说,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真的?太好了!”沈雨笑恍然道,“那我们可以就在这里——”
      她的眼神里,闪耀着美丽的光芒,如水晶般晶莹纯净,不染凡尘。
      “在这里长住。”他替她补全了下半句,道:“如果你愿意,我愿意陪你住在这谷中,看护你,陪着你,一同看日出,一同看日落。”他扶着她瘦削的肩,深情专注地望着她的双眸道:“一生,一世。”
      “冰鹤,你一来便忙着和这丫头厮磨,也不来见见你师娘么?”这时候佟玉从另外一间竹屋中走出来道:“别忘了是谁传书,把你叫了来的?”
      “冰鹤见过师娘!原来师娘已经早起了,”苏冰鹤笑笑忙作揖,又环顾四周道:“师娘,我师父呢?”
      “你去山里找他罢。”佟玉淡淡地道:“现在还是老样子,疯疯癫癫的,除了剑,什么都不认得。”
      “师娘你也别太担心了。”苏冰鹤安慰佟玉道:“冰鹤想,师父表面上疯癫,心里还是十分明白的。”
      “明白与不明白,又有多大的区别。”佟玉淡淡地道。雨笑和冰鹤却同时听出来了其中蕴涵的无奈。
      苏冰鹤拿了剑,拉着雨笑的手向佟玉道:“师娘,我们去见师父。”
      “一定小心。”佟玉嘱咐道:“雨笑不会武功。而且,你师父最近狂态更甚了。你们俩帮我看看他的病情,这也是我叫你们回来的原因之一。”
      苏冰鹤点点头,拉着沈雨笑依旧从那竹舍进入山洞。
      经过那修习平台处,二人对视一眼,沈雨笑笑问道:“又要飞?”
      苏冰鹤微笑颔首道:“不错。”说着二人从山洞中跃起,如蜻蜓点水般从河道上方掠过。其间经过数处石笋,苏冰鹤均是用脚轻轻一落再重复跃起,如是便瞬时飞跃出数里之外,在一处略为平坦的地面停落了下来。
      沈雨笑仔细观看,发现对面水势较小,显然是另外一条河道。石笋依旧成阵,却已经不像入口处的那般莹白,而是清一的蓝绿色。
      “曾青?”她记起医书和地理志上的描述,与这眼前的景色契合,不禁脱口而出道:“曾青此物,清热解疮毒。若得铁,则化为铜。”(注:曾青——硫酸铜)
      “不错,此处有铜矿。”苏冰鹤点头道:“雨笑,跟我来。”
      说着他转身从身后的石柱上摸索了一阵,沈雨笑便听见什么机关打开了的声音。回头方发现在身后不远处,有一处开启的暗门。苏冰鹤不假思索便走了进去,沈雨笑好奇不已,连忙跟了进去。
      进了暗门,是一处巨大无比的石室,方圆约有数丈,墙壁地面均是瑰丽的蓝绿色。在墙壁旁,环绕着石室的中心,有数个巨大的剑形石雕,每个石雕上面,都用铜钉固定着一把剑,环视之下剑气凛然,却不见有一人。
      沈雨笑心道:这石室气氛如此诡异,莫非还有人居住?
      只见苏冰鹤又启动门内的机关,关闭了石门,朗声道:“师父,师父!冰鹤来看您老人家了!”
      他清亮的声音在空旷的石室内回响,却不见有人应答。苏冰鹤提气又喊了一遍,始终不见人影,他只好摇摇头道:“看来师父不愿意见我们。雨笑,我们走罢。”
      雨笑点点头,二人刚要开启暗门离去的刹那,雨笑突然觉得身后有一股凌厉的寒风,破空袭来!
      接着是一声金属摩擦的声响。
      她转身,只见苏冰鹤已经拔出了他的剑。
      而另外一把剑,在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头子手中。他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眼神时而发怔时而犯邪,沈雨笑却一眼就看出,他定然也曾经器宇不凡。
      “大胆!”那老头儿张狂地尖声道:“来者何人?敢闯入我剑冢!”
      苏冰鹤刚要答话,那老头儿的眼光却直直地盯着他手中的剑,大笑道:“哈哈哈哈!这剑我认得!这是——穿空剑!”

      沈雨笑回头看见这老头儿的言语神态,心中倏然一惊,总感觉在什么地方见过此人一般。
      苏冰鹤却习以为常地微微一笑道:“师父,既然认得这是穿空剑,就当认得是徒儿了!”说完手中剑招一变,若灵蛇吐信般连连使出数十招,同时凌空而起,追着那老头儿,二人一路剑光闪动,从那数根巨大的蓝绿色剑型石柱上飞掠过去。
      那老头儿见他招数变化,哈哈一笑道:“七十二路柳叶剑法,果然是我的好徒儿!且看招!”言毕也将手中长剑一侧,以退为进,连连后退了十几步,便跳下到大厅的中央,方使出一招怪异的剑法来,剑光闪动罩住他身上几处要害,竟如牢笼般密不透风,任凭他在剑阵上左右飞掠移动,也无法逃脱。
      苏冰鹤从师数年也未见他用过如此诡异的剑法,只好持剑抵挡,几个回合下来已经是筋疲力尽,应接不暇。
      沈雨笑在一旁看他疲于抵挡,不禁也心急起来,生怕他师父神智不清,误伤了自己的徒儿,连忙喊道:“前辈,冰鹤他是你的徒儿,武功本不如你,前辈就请点到为止罢!”
      谁知那老头儿闻言,斜看了沈雨笑一眼道:“我焉能随随便便饶过了这小子,你看看,这些年他的武功便没一点长进!”
      沈雨笑淡淡一笑道:“前辈此言差矣,徒儿的武功没有长进,岂不是师父的过错?”
      那老头儿闻言一怔道:“你这丫头说的极其有理!几年不见,你说话还是一针见血,一点情面也不讲!咦?你手中的笛子呢?”
      沈雨笑闻言,便知他是心智失常,将自己误当作了沈敏。苏冰鹤听他们二人似是打哑语一般,却不知所云,心中疑惑,手中运剑亦渐感沉重,不知不觉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忙喝道:“雨笑,师父心智不清,你快来帮我解开这剑阵!”
      剑阵?沈雨笑闻言忙细看那石柱的排列,果然是因循了一定的方位,她心中略作合计,遂笑言道:“前辈,我不用笛子,亦能让冰鹤胜过你,你可相信?”
      那老头儿似乎是极其不屑地哼了一声道:“你上次打赢了我,不就是凭着那杆笛子么?几年不见,你说话越来越没谱了,你们这些女人啊,真是……莫名其妙!”
      这老头儿和娘亲交过手?那他……是敌是友?
      “既然如此,那前辈赐教了。”沈雨笑说着走到苏冰鹤的侧对面,那老头儿的身后,道:“月曜,乃借日之辉。”
      苏冰鹤飞跃到旁边的石柱上,蹙眉回头道:“什么方向?”
      沈雨笑在老头儿身后以手一指,示意他攻击斜对面的石柱,又挥手一指石柱的正对面,苏冰鹤会意,卯足气力一剑击出,剑气直指斜对面的石柱。柱上之剑受力激发,力量瞬间反射回来,向对面的石柱喷薄而去!
      那老头儿站立于剑阵的中央,突然感觉身后一阵劲风,忙抽身一闪,那剑气便直击对面石柱,青烟之间,腾起一声巨响。苏冰鹤乘机跳下地来,却不再进攻,反手抱剑笑道:“师父,承让了。”
      “丫头,你竟然破了我的剑阵!”那老头儿有些颓唐地道:“难道我真的老了,竟然还是斗不过一个女人?”
      “前辈一定是将我当作了沈敏。晚辈雨笑,是沈敏的女儿。”沈雨笑闻言笑道:“石柱只有八根,这剑阵实在不难解。前辈居于剑阵的中心,冰鹤方才居于兑位。兑位属金,火性克金,故刚才前辈的剑法偏于火位。而水性克火,所以我暗示冰鹤攻击水属的坎位,持剑反光到正对火属的离位。前辈居于坎离之间,自然难挡上风的袭击而闪避。中心位置一动,剑阵乃破,这就是所谓的金水相生。”
      那老头儿似是恍然地道:“看不出,你这几年又长了不少见识!看来我辛辛苦苦钻研的剑阵,还是比不过你的神算,我真的是老了么?”说着脸上一幅难过的神色。
      “破阵容易建阵难。前辈能够以五行之理安排剑阵,已是创意之举,”沈雨笑忙安慰他道:“世人又有几个能想得到呢?”
      “哈哈!你这丫头说话真是甚得我心!”那老头儿闻言马上笑逐颜开道:“今日得遇知音,也不枉费了我剑气谷主这番心血!”
      “剑气谷主?”沈雨笑疑惑道:“这里不是情人谷么?”
      苏冰鹤悄言笑道:“原来这里叫做剑气之谷,后来师父一直在这剑冢中闭门不出,师娘才负责打理谷中事务,因嫌恶这剑气之名带来许多杀伐之气,遂取二人在此相识之缘由,更名情人谷。”
      正言间,那老儿笑道:“丫头,我有样东西送给你。”说着从剑柱后面打开一处暗格,取出一样物事,却是一面小巧精致的铜镜。
      “铜镜?”沈雨笑和苏冰鹤对视一眼,这……难道是他要送给沈敏的礼物?
      那老儿却露出极为满足的笑意道:“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你了,你就不要拂了我的心愿罢。”
      沈雨笑满心疑虑地接了铜镜,道:“那我代娘亲谢过前辈了,只是……此事前辈不要向佟玉前辈提起,以免她多心。”
      “佟玉又是谁?”老头儿问道。
      原来这老头儿已经不认识自己的妻子。沈雨笑心中一震,终于明白佟玉的悲哀,语气有些凝重地道:“她是崆峒赤玉萧的主人,你的发妻。前辈或许搞错了,这铜镜,本是送给她的罢?”
      “非也!是天音白玉笛!”那老头儿瞪着眼睛,执拗地道:“你走的时候我就答应要送你,你难道忘了么?”
      沈雨笑还在奇怪,那老头儿却大笑道:“你们走罢!这镜子日后用的着!”
      说着掌上发力,将他们二人推出石厅去,伴随着大笑声,那石门迅即跟着关闭了。
      沈雨笑将那铜镜翻来覆去地看,却也看不出什么门道,只好将它纳入袖中,道:“冰鹤,你这师父还真是奇怪呢。”
      “师父的疯癫确实没有什么好转,”苏冰鹤长叹道:“似乎见到了你,又加重了些。”
      “前辈他向来都是如此么?”
      “从我记事起便是了。”
      二人遂沿着河道,边聊边向后山而去。
      路上沈雨笑悄悄问苏冰鹤道:“冰鹤,你可知道你师父和师娘多年前曾经有个儿子么?”
      “失散了。”苏冰鹤道:“这事情师父师娘都很少提起。你还是莫要多问,以免伤了他们的心罢。”

      剑坊的庭院中,一只白鸽扑愣愣地飞进来,落到花厅的窗台上。封宏毅上前从鸽子脚上解下一张卷起的字条,展开瞥了一眼,面露喜色道:“是冰鹤的传书,说沈郡主找到了。”
      萧金凤问道:“在何处找到的?”
      “字条上未曾提及,只说他二人现在一处,郡主现在安好。”封宏毅道。
      萧金凤沉吟片刻,道:“找到就好了,待我去找个清闲人,去王府报个平安罢。也省得那一大家子人疑神疑鬼,鸡犬不宁。”
      “也好。”封宏毅道:“就有劳金凤你亲自去趟王府,向谢王妃禀告。”
      “我还是找门房的杂役去的好,”萧金凤冷笑道:“王府大概会嫌我这样的人身份低微,不配进他们的门槛呢。”说着提剑兀自出去了。
      “你……”
      封宏毅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微微摇头发出一声叹息。
      他安定了一下心神,来到依旧热火朝天的兵器作坊内。从那一干人等里找到余自清后道:“余先生,方才冰鹤飞鸽传书来,道是事情办完了,很快会回来。在下一批的兵器中配方要有所增减,换成凤鸣的投金比例。”
      余自清一脸疑惑地道:“苏剑师的传书当真是这样说的么?凤鸣的韧度不足,用来铸造长兵,可是十分冒险的事啊!”
      封宏毅闻言微微停顿了一下,信口道:“不错,所以冰鹤在信上指出,将那四成的锌换成三成,另加半成铅……半成白铝。”
      余自清闻言,奇道:“确是新配方。只是一下用来做大宗兵器,是否可靠?”
      封宏毅微微一笑,望着他道:“现在我大梁与侯景军剑拔弩张,恐怕没有那么多犹疑的时间了,今天早上前方还来了催文呢,是不是,余先生?”
      余自清一愣,忙接道:“是,就这么办。”
      萧金凤从门口进来笑道:“这又是办什么?”
      “方才我嘱咐余先生按照冰鹤的配方,加紧赶工。”封宏毅回头见了她,连忙岔开话题,笑道:“你怎么又进来了,这里热得很,你一个女子家又帮不上什么忙,咱们还是出去走走罢。”说着拉起她的手,把她领了出去。
      “封大哥,你何须如此见外?”二人走到庭院的回廊上,萧金凤忍不住道:“国有危难,这本是你我分内之事。”
      见她连日奔忙,竟有几分消瘦,封宏毅不禁有些心疼,“我是不忍心你连日受累。”端详着她,他认真地道:“不管是为了大梁,还是……为了我。”
      萧金凤闻言,白了他一眼道:“若单是为了大梁也还罢了。你若是我,就当知道这批兵器对于我的重要性。”
      “这批兵器不仅关系着大梁的命运,还关系着教坊的存亡,以及……一个已经不复存在的组织。”萧金凤幽幽地道:“这些年,我和娘流落在教坊,其间辛苦,都是因为这个组织,曾经在我们生活中打下太深的烙印。”
      封宏毅揣测她所说的组织便是抚笛世家,却不便明言,只是面现关切之色,劝慰道:“任凭他是何种组织,累你们母女受苦这么多年,这定然不是一件好事。”
      “不,娘亲对我说过,作为一个乐人,能成为这组织的一员乃是一种无上的荣耀。”萧金凤道,“只是在多年前发生了数场命案,人员几乎全部死难,组织便解体了。”
      “何人如此心狠,作此残暴行径?”封宏毅问道。
      “不知道。”萧金凤叹了口气道;“大部分人都已经不在了。可是我想我娘知道,只是不愿说。”
      “金夫人?”想起那目盲的夫人,封宏毅有些讶异。
      “我为何要告诉你这些?”萧金凤回过神来,冷笑道:“封大哥,这是我们组织内部的事,你又帮不上什么忙,就当我从没有向你说过罢。”
      
      此时的情人谷中,天空中却飘下了细碎的雨丝。后山林木葱茏,小道蜿蜒通向山顶,道路的尽头便不十分清晰。苏冰鹤和沈雨笑二人携手奔跑到山腰的凉亭之中避雨,弯腰喘息半天之后,像两个孩子般地看着对方微微一笑。
      沈雨笑长舒了口气,道:“为何这山中的气候如此多变,方才还是晴天,此刻却又下雨了。”
      “淮南诸山,一贯是雾蔼绕岚,朝晴暮雨。若非因此,山中又哪来如许多姿美景。”苏冰鹤清澈的眼神中无意间流露出一抹柔情,道:“若非因此,我便如何又能认识了你。”
      想起初见时候他为自己撑伞的一幕,雨笑抬起蓁首,淡然一笑道:“是啊。若非因此,我便如何又能认识了你。”。
      “我感谢黟山的那场雨,将你带到我身边。”苏冰鹤心绪激昂起来,他眼神炽烈地拉起沈雨笑的手,朗声道:“冰鹤何德何能,得你长伴左右,此生亦复何憾!”
      
      入夜的红衣教坊,秋风吹得树叶簌簌作响。沙沙,沙沙。
      几枚枯叶随风在地上漂移,如干枯的躯壳摩擦着地面,发出它们的生命终结之音。
      金夫人独坐院中,依旧是如许的镇静。不同的是,这次她的面前却多了一张华美无比的古琴。琴头青云,琴尾紫凤,丝弦亮如银线,发出冷冽的寒光。
      她冷静熟练地弹拨着那琴,仿佛她的眼睛真的不曾瞎过。那琴音混合入夜间的秋风,更加彰显得苍凉诡异起来。
      此时树丛之间,一道亮光,有暗器破空而来。金夫人不紧不慢,用指尖一撩琴弦,便有一片如刀斧般的内力从琴上发出,生生将那暗器震了回去。那暗器叮当一声弹落到地面上,原来是一枚小小的梅花镖,锋利的末端闪耀着蓝绿色的光,显是淬有剧毒。
      她弹完一曲,慢条斯理地敛衽道:“你终于来了。”
      话音方落,从后方墙角走出一个身穿夜行衣的身影,冷笑一声,并不语言。
      金夫人接着道:“我虽然眼睛瞎了,耳朵还是能听见的。你不在王府待着,又来此作甚?”
      那女子闻言方才开口道:“金寿芳果然是好耳力,十六年了,竟然还能凭借听力辨认无误。”
      金夫人淡淡地笑了,道:“谢谢徐王妃夸奖。寿芳也佩服徐王妃的眼力,竟然能够从偌大的天下大海捞针,辨认出我,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徐王妃冷笑道:“我知道你还没有死,很是不放心。特地来看看老姐姐你生活得怎么样。”
      金夫人淡淡地道:“谢谢关心。只是我已经隐姓埋名多年,对你没有任何的威胁了,你又何必来找我呢?”
      “自然是为了萧绎。”徐王妃流露出一丝尖刻的笑意道:“他最近四处差人暗中打听你的下落,可是关心得紧呢。”
      金夫人布满皱纹的脸上微微抽动了一下,迅即恢复了平静,道:“徐王妃真会说笑。寿芳和王爷已经十六年不曾谋面,而且关系并非像王妃想象得那般。”
      “确实非我想象。”徐王妃冷笑道:“先前我还只是猜测,现在我方才知道,你与他之间果有暧昧,还有一个女儿!可笑这么多年了,我一直被蒙在鼓里!”
      金夫人闻言,沉默良久,道:“寿芳当年就是不愿看到王爷一家夫妻反目,才强忍悲痛带着身孕离开的。念寿芳一片成全之心,王妃大可放下疑虑了,又何必穷追不舍呢?”
      “哼,我问你,你的女儿最近和谁在一起?”徐王妃冷冷地道:“你说得好听,暗地里指使你女儿去勾引萧绎之子晋安王,到底是什么用意啊?”
      “晋安王?宏毅?”金夫人冷笑道:“我早该想到,这孩子来头有些蹊跷,却没想到他竟然也是王室中人。”说到这里想起什么,似乎是震动了下道:“宏毅那孩子,当真是你和他的骨肉?那他和金凤岂不是……”
      “当然不是我的,不过却也是他的。”徐昭佩冷笑一声,道:“萧绎真是自作自受,只怕现在,他的儿女已经犯下□□大错了!”
      金夫人站起身来,语调有些颤抖地道:“徐昭佩,金凤和宏毅这两个孩子都是守礼之人,当不会有苟且之事,你且不要危言耸听。”
      “宏毅?你才了解他多少?”徐昭佩道:“我就实话告诉你,世界上没有封宏毅这个人!这小子的真名叫萧方智,是萧绎派来找你们母女的!”她冷笑道:“可惜萧绎也自觉理亏,没有告诉他这宝贝儿子,自己年青之时,作出多少荒唐之事!”
      “你倒底意欲如何?”金夫人勉强平定思绪,问道。
      “萧绎派晋安王来淮南,其意在你,可是你不要高兴得太早。”徐昭佩上前一步道:“他想要得到的,不过是抚笛世家的珍宝秘钥,可不是你这又老又丑的瞎婆娘!”
      “密钥不在我这里。”金夫人从容答道,“你来说这些,岂不是暴露了王爷他的计划,于你又有何益?”
      “他能找密钥,我为何不能?”徐昭佩干笑一声,道:“若是你不说出密钥的下落,我便杀了你这贱人,顺便洗雪我夺夫之恨!”
      
      这时,一个黑衣的婀娜身影从墙头落下,道:“徐昭佩,说话可要凭良心。”
      “你是何人?”徐昭佩冷冷地道。
      那黑衣女子冷吭一声,映着月色缓缓地揭开了面纱。
      那是一张冷艳绝伦的脸。
      那是佟玉的脸。
      徐昭佩怔了片刻,寻而惊呼一声道:“佟玉,你难道没死么?”
      佟玉不答,惟一声长叹。
      徐昭佩愣道:“你为何叹气?”
      佟玉道:“我叹这晋安王为何不是你和萧绎的孩儿。”
      “不是便又如何?”徐昭佩道。
      佟玉冷笑道:“他不是你的孩儿,倒还好了。若是你的孩儿,我就不好说这小王爷真是王室血脉了,又有何□□之说呢?”
      话中带刺,触及徐昭佩的痒处,她怒道:“佟玉,你果然狠毒!”
      佟玉冷笑道:“‘柏直狗,虽老犹能猎;萧溧阳马,虽老犹骏;徐娘虽老,犹尚多情。’你的情人暨季江在外面公然如此评论于你,相信也有他的理由罢?”
      徐昭佩闻言,脸色变得很难看。干脆将袖一甩,手中一把梅花毒镖冲她二人呼啸而来。
      毒镖所到之处,那二人迅速闪避,未见丝毫损伤。佟玉冷道:“十六年前你逼走她,那是她自愿败走。今日见面,以你粗劣的武功,难道有把握可赢得我姐妹二人?”
      徐昭佩气急败坏道:“佟玉,这次你们以多欺少,下次要是遇见你,定然不客气!”说完翻身一跃,消失在墙外。
      “承让。不送。”佟玉上前一步,冷道。
      徐昭佩走后,金夫人却终于发话,淡淡地道:“谢谢你,宛湘。”
      那佟玉也将脸上面皮缓缓撕下,露出另外一个人的脸,眉眼如丝,当真是谢宛湘无误。
      “这点易容之术。哄骗徐昭佩是绰绰有余。姐姐果然不光是好耳力,”谢宛湘笑叹道:“竟然可以识破我的易容之术。”
      “谢氏易容,天下无双。但是你和佟玉之间可是天差地别,外人难以辨认,我不可能认不出啊。”金夫人笑道,脸上的慈祥重又浮现,“佟玉生前不喜谈论世事,如何能知道徐王妃这些风流韵事?而且你手中无萧,佟玉平生不笑,且萧不离手,这些细节恐怕徐昭佩是不知道的。”
      “但是徐昭佩的嗅觉还真是灵敏,”谢宛湘笑道:“我也一直怀疑姐姐隐居在这教坊之中,只是苦无证据,不好造次来访。”
      “妹妹贵为王妃,自然不方便出入此地。”金夫人温和地表示理解,又道:“刚才妹妹为何易容成佟玉的模样?”
      “佟玉失踪多年,尸骨未见,冒充一下有何不可?免得徐王妃欺负姐姐没有娘家人。”谢宛湘淡然一笑道:“刚才见她说得过分,念在我二人夫君同为王胄,实在不便以真实身份现身相见,便借佟玉的面相教训于她,也好为姐姐出这口恶气。”
      “说得好。”金夫人笑道:“妹妹一向心思细密,此行恐怕还别有原因罢。”
      “什么也瞒不过姐姐,”谢宛湘回首道:“确有一事相询。姐姐最后一次见到佟玉,是在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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