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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山中少女 ...

  •   沈庄的清晨,一个世界仿佛刚刚开始苏醒。
      初升朝阳释放的柔和之光,投射在小路的青石板上,深深浸润的暖色,温暖了人的心,也揭开了故事的帷幕。寂静很快就打破了,因为今天是庙会的日子。渐渐地,路上有了人影,各种声音嘈杂了起来,充斥了村庄的每一个角落。
      沈庄的庙会,确实是热闹非常。
      市集上人头攒动,大街小巷中无不充满了小商小贩的叫卖声。
      “灌汤包!新出笼的蟹粉灌汤包——”
      “卖年糕喽!核桃糕、杏仁糕、红枣糕、栗子糕!来看看尝尝,这花样子喽!”
      “胭脂水粉!百花胭脂,名不虚传——”
      “各位注意了,奇珍斋的古董字画!”一声中气十足的叫卖声,引起了人群的注意。一个中年男子,面相十分富态,衣着华贵,立在当街叫卖古玩字画。后面是三间宽敞大屋,门楣上方匾额书“奇珍斋”。
      中年男子身边,摆有数十件珠宝古玩。
      来人皆凑上前观看。一时琳琅满目的古董字画充斥了人们的眼帘,赞叹声不绝于口。
      奇珍斋是沈庄最大的古董字画商铺,老板也是慧眼独具的老古董商,在这一带,可谓赫赫有名。
      在热闹的人群中有两个穿着入时的男子。一个是青衫的少年,另一个略微年长。青衫少年见状道:“季总管,据我所知,奇珍斋是沈庄最大的古玩行当,我们寻找这么多天,应该是这里不会错了。”那季总管约莫二十几岁年纪,相貌十分俊朗。闻言沉声道:“不急,且看看再说。”
      这时候老板朝人群抱拳道:“诸位,老朽也在古玩界混迹多年,今日以宝会友,如有客人发现赝品,我保证退换!”
      这时,摊前走过来两个少女,姿容可谓绝色。闻老板此言,遂将那几件陈品细细地把玩起来。红衣少女脑后斜插一支竹制长簪,做工十分精巧,乌黑的长发利索地编成长辫,温婉俏丽,如三春桃花;白衣少女长发垂至腰际,饰以一条波光紫绸缎带,松松地扎成马尾,更加衬托出清丽的面容。
      顿时,人们停止了对古玩的好奇与评价,目光的焦点一齐集中在这两个少女身上。
      两个少女仔细观看手中的器物,却好似丝毫没有觉察。
      这时,红衣少女道:“妹妹,你看这里尽是俗器,可真是无甚趣味。”
      众人不禁哗然,要说奇珍斋的东西是俗器,可真是需要很高的勇气和眼力。
      白衣少女并不理会众人的不解,伸手拿起一只白玉玲珑,背着日光仔细端详片刻,伸出青葱玉指,叮,叮,玩味地弹击了两下,方才说道,“姐姐,你看这玉玲珑如何?”
      红衣少女还未回话,老板却抢先笑道:“姑娘,你可真是好眼力。这白玉玲珑乃西周昆仑古玉。阴刻龙纹,简洁典雅,造型古朴,玉质纯正。可谓上上之品啊!”
      人群中发出惊叹之声,原来西周的古玉如此玲珑剔透,在经历了久远年代的洗礼之后,显得更加光彩熠熠,甚至投射出一种淡淡的神秘魅力。
      那季总管无视身边青衫少年的茫然,心中暗自思量:这玉玲珑,论水头和品系,都是极佳,可是这两名少女的反应为何却平淡的出奇?
      旁边也有人窃窃私语道:这就不对了,大凡有点玉器知识之人皆知,玉石鉴别,重在色正种纯,鉴玉要处于正午阳光之下,怎能背着光线,还要用手指弹辨?
      “姑娘当真明白此玉的名贵么?”老板显然也是很不放心地看着白衣少女。
      白衣少女轻笑一声,扬起清丽的面容,从容地朗声说道:“老板,枉你在这一行这么多年,原来不过是寻常商贾。此玉映日颜色虽正,背日色泽却晦暗起来,盖因光线非发自玉心而致。细看此玉,虽则温润,手感却生涩,不温不凉,传温亦差,非因打磨不精,而系水分不足。置于弹辨一说,古人有云,玉,石之美兼五德者。玉石质地坚韧,振之自然有声。舒扬致远的声音,不也是玉石的五德之一么?”(玉,石之美兼五德者。见东汉许慎《说文解字》)
      老板的脸色骤变。说:“老朽在古玩界也有数十年了,眼界怎么会不如你们两个小姑娘!姑娘不要取笑!”
      白衣少女灿然一笑,低眉轻轻地抚弄着那只玉玲珑,明眸光波流转,缓缓地说道:“老板你可真会说笑。西周的昆仑白玉玲珑……这玉质明看坚韧致密、细腻柔润,阴看却见玉心有少许隐隐色彩,斑驳陆离,分明是纯色的南阳独山玉髓!”说着举起玉玲珑,狠地一下掷向脚下的青石板地面,转眼就要摔得粉碎。
      人群中一片哗然。要抢救那白玉珍宝却已然来不及。
      说时迟那时快,白玉玲珑看似落地却没有声响,连个玉片也没有看见。
      白衣少女也是一惊,径自偏头回望,只见一个青年男子从人群前方从容走出,手中拿着的不正是那枚白玉玲珑?兀自气恼道:“你是何人,作甚管本姑娘的闲事?”
      那青年男子正是刚才的季总管。他闻言微微一笑,道:“姑娘,虽然此玉不是如老板所说之精妙,却也颇为美好,足娱凡眼。且生意人最重本利,姑娘何以如此固执,非要毁弃此物?”
      他本说的也极为有理,人群闻言也多有附和者。
      在一旁站着的红衣少女一直缄口沉默,此刻终于开口道:“妹妹,这位公子说的也有道理,不要闹了,我们回去吧。”无奈那白衣少女根本没有听得一丝半毫,只是气那男子搅扰了自己的兴致,兀自杏眼怒睁,毫不回避地瞪着他。
      那季姓男子将手中的玉玲珑交给老板,回头看着白衣少女,目光沉稳而锐利:“在沈庄,能对玉石有这样的见地,”说着深邃的眼神从容地和她对视:“还有,这样大的脾气,姐妹两人形影不离,也非你们二人莫数了,我说的对也不对,笑语南风?”
      白衣少女闻言微微一颤。
      人群中多有讶异之声,一个白发老者说:“从来闻得笑语南风研习天下珍宝古器,博闻强记,天下无双,但是从没有人见过真正的笑语南风。今天一见,才知道是两个小姑娘!”
      老板却更是愕然,说:“笑语南风?难道你们就是武鸣山中越秀山庄的沈雨笑,沈南风姐妹?”
      白衣少女霎时明白过来,强作镇定地看了红衣少女一眼:“姐姐,咱们府里就算丫鬟也识得珠宝玉器,不要和这些人一般见识。今天只是给他一个惩戒,在咱们眼底下作生意可以,可不要吹牛吹的太无法无天。咱们走。”说着不理睬人群的议论纷纷,拉着红衣少女便走。
      季姓男子看着两个少女匆匆离去,眉间不由得泛出微微的笑意。果然是淮南世家,虽然地处偏僻,这飞扬跋扈的性子,还是没有什么改变。转身向跟班的青衫少年说:“咱们跟去看看。”

      青衫少年点头,两人施展轻功,尾随而去。
      武鸣山,地处南越,山中雾气氤氲,重峦叠障,当真是秀丽之极。山中或巨石飞瀑,或青苔溪涧,云烟袅袅,滴翠处处。两人即使在提气追踪之余,亦难放弃欣赏的念头。
      转眼就到了山间开阔平地,十几间茅草房屋清晰可见。
      两名少女还没有到柴扉门前,沈雨笑已经取出怀中特制的竹哨,吹出一连串流畅的长鸣。
      柴扉吱吱地开了,看门老妇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道:“南风,雨笑,你们可回来了!”
      沈雨笑上前一步,笑道:“乔奶奶,你的莲子百合粥熬的怎么样了,我已经快饿扁了!”说着二人快步进入了,随之柴扉又吱吱地关上。约有一柱香时分,柴扉紧闭,院内却也未见动静。
      青衫少年不禁奇怪起来,毕竟是年轻沉不住气,他不耐烦地盯着季姓男子道:“季总管,这院墙皆系柴杆围成,何不翻墙而入?”
      “稍安勿躁。”季姓男子目不转睛盯着柴扉笑道。
      青衫男子不解地看着季姓男子:“季总管,请恕我愚钝,”他补充道“如果我们刚才就翻墙,现在早已在山庄里面了。”
      季姓男子笑道:“明易,我们是来要人的,若是做出逾墙之举,要越秀庄主如何相信我们?如果我猜的不错,很快就会有人来请我们进入山庄。”
      正在两人交谈之际,柴扉门吱吱地打开了,这次出来的是沈南风。“客人已经等了许久吧。请进来吧,不要躲躲藏藏了。”沈南风的盈盈笑语中透露着和缓从容。
      季文暄也很淡定地一笑,施礼道:“姑娘,请。”
      进得山庄,沈南风前面带路,缓缓而行。他二人边走边看,发现这个所在与其说是山庄,其实也只是一处简单的山间民宅而已。奇怪的是,除了刚才开门的老妇之外,在院中行走,却没有看到使唤下人的影踪。二人心头不禁泛起淡淡迷雾:王妃托自己来找的人,确是真的在这山庄之中么?
      这时沈南风款款停步在院落正中的一间草房面前。
      “夫人请二位进屋叙话,请二位稍等,待我回禀。”说完,她不顾二人的面面相觑,径直入内,在正屋的竹帘前盈盈一福,禀道:“夫人,客人到了。”
      帘内那夫人本自端坐,闻言从身边茶几上取茶水浅啜,放下茶杯方道:“南风啊,你且叫他二人进来。”声音低沉婉转,听上去亦不过三十几岁年纪。
      沈南风回了一声“是”,遂带领二人进入房中。房屋虽然是普通草房,却光线明朗,干净整齐,四壁悬挂书画,散发出淡淡的雅致气味。正中有一面竹帘,那夫人坐在竹帘之后,身着对襟束腰绮衫,米黄色长裙,只看见轮廓端丽,却看不清楚形容。沈南风旋即移动莲步,入得帘后,默默地侍立一旁。
      原来那出众名传的笑语南风,只不过是山庄的丫鬟。沈庄方圆百里,凡有珍奇鉴赏,必要经过笑语南风的核实,方为权威,但是笑语南风深居越秀山庄,鉴宝时不见来客,故外人均未能概知其详。季姓男子不由对这越秀庄主好奇之至,思虑她倒底是何许人也,方能调教如此伶俐的下人。“恕在下冒犯,帘内的可是越秀庄主沈夫人?”他此刻已恢复了初来时的镇定,上前恭敬地深施一礼,自信地问道。
      那夫人闻言笑道:“正是。”说着略整衣袖道,“今日雨笑和南风下山调皮,不巧遇见二位。雨笑这孩子十分任性,想是在山下逞强好胜,才被你二人识破了身份。我方才从竹楼上看二位轻功高强,却在庄外迟疑许久,不似唐突之人,是故请二位进来。”
      “请夫人原谅在下的唐突。”季姓男子此时见越秀夫人如此开明不咎,想到自己的使命,旋即报上自己的姓名:“在下淮南季文暄。”暂且将身份隐去不提。身边的青衫少年见状也施礼言道:“夫人,在下王明易,有礼了。”
      沈南风此时恰到好处地问道:“季公子,王公子,看两位相貌武功,也不似寻常人物了,却为何要跟踪我们两个弱女子?”
      季文暄淡然一笑,从怀中取出一枚石鱼挂件,询问道:“夫人可认得此物?”
      那越秀夫人定睛细看,眼底闪过一丝惊诧的神色。说:“此物是雨笑娘亲留给她的遗物,怎会在阁下手里?”
      季文暄微笑,朗声道:“此物并非是雨笑姑娘的物件。夫人可知道此石鱼曾有一对?”
      越秀夫人仔细看了他半晌,不放心地问道:“阁下倒底是何人?”
      “在下淮南王府侍卫统领兼内务总管季文暄。夫人不信可查看令牌。”季文暄方才亮出自己的身份。他低头从袖中取出令牌,稍稍欠身说道:“南风姑娘,这是王府令牌,可交付夫人观看。”
      沈南风将令牌和石鱼递到帘后,越秀夫人识别片刻,竟流露出一丝不安。“两位来此,是为了雨笑而来的吧。”
      “夫人认识东韵么?”季文暄默认了越秀夫人的问话,俄而想证实一下,越秀夫人倒底是东韵王妃沈敏的什么人?能够让沈敏在临终之际,将女儿放心地交付给她抚养?
      帘后的越秀夫人叹道:“何止是认识……东韵王妃沈敏与我是一母胞姊。”
      沈南风不解地睁大了眼睛。她和雨笑从小在山庄长大,从来没有听夫人提起自己曾有亲眷,先夫洪庄主也已经在十六年前故去了。夫人深居简出,往日平和优雅,今日的反应不似寻常。
      季文暄看越秀夫人兀自沉吟,似是回想往事的模样,遂将自己所知的慢慢道来:“据说东韵王妃当年与王爷定情之际,有一对石鱼为证。不知为了什么原因,东韵王妃十六年前逃亡,带走了自己那一枚石鱼,和刚满月的小郡主。”说到这里,语气转为沉重:“后来就没有消息了,王爷多方差人打探寻找,也没有结果。”
      “季总管既然这么清楚当年的事情,必是有备而来。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越秀夫人走出帘来,季文暄和王明易方始看见她颠倒众生的容颜,不禁暗自惊为天人。
      越秀夫人轻移兰步,来到季文暄面前,一双略修长的丹凤美目直视着季文暄,似乎是看透了他的心灵深处的疑惑。微启朱唇,吐出他最想要的答案:“雨笑就是沈敏的女儿。”

      明明作好了心理准备,听到越秀夫人的证言,季文暄心中还是十分惊讶。原来上午邂逅的白衣少女沈雨笑,真的是前王妃沈敏的女儿。
      越秀夫人讲完了这句话后,独自转身走到门口,远眺着院墙外的山间轻雾。
      季文暄暗自盘算:原来郡主和这越秀夫人还有血亲,要带走人就更难了。正在思量该如何开口,沈南风和悦的语音又浮现在他的耳际。
      “这就奇怪了,夫人,既然雨笑是夫人胞姊的女儿,您为什么要一直把她当作下人呢?”沈南风不解地问。
      越秀夫人回首,眼神慈爱地看着沈南风道:“南风,凭心而论,我真的把你们两个当下人了吗?”
      “夫人平时待我们亲生女儿一般,夫人对我们的好处,我们怎么会不记得。”沈南风道。
      “雨笑是我姐姐的亲骨肉,我自然要百般爱护。”越秀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到沈南风面前。“而你,南风,以我的私心,就更要爱护。因为你也根本不是什么下人,而是我的亲生女儿。”
      草屋中的气氛一时凝结,越秀夫人的话语令所有的人摸不着头脑。沈南风更是一头雾水:“夫人,您不是说我和雨笑从小都是孤儿吗,怎么会……”
      “孤儿倒是没错,”越秀夫人苦笑道,“你没有爹爹,雨笑没有娘亲。沈敏当年容貌娇好,武功甚高,曲艺亦是卓绝。作王妃时,王爷十分宠爱于她,我曾经以为姐姐找到的是一生的归宿。可是当她诞生下小雨笑之后,就遭人追杀,不幸丧命。当时我和洪堃还住在淮南,经营珠宝生意,南风你才一岁大。她逃到我家,把雨笑托付给我。谁料后来阿堃也因为这件事情送上了性命,我才带着你们两个匆匆逃离。”
      说到这里,越秀夫人更是不吐不快:“追杀之人似乎嗅觉相当灵敏,我所到之处,皆是他们的眼线。我带着你们两个,武功亦根本施展不开。每次听到南风你叫我娘的时候,我就心头发紧,惟恐被人听到,害了你们的性命。所以,我就将你们两个带到武鸣山中,我和姐姐的师父这里暂避。但是还是经常听说镇上有人暗自打听带着两个女孩的女子。追杀之人手段狠毒,似乎非要将沈敏满门杀绝。我思前想后,只好忍痛将你们的身份作了更改,借以掩人耳目。”
      说到这里,越秀夫人语调慢慢和缓了:“南风,只怕你不能体谅你娘亲的苦心啊。”
      沈南风此时感觉百感交集,一时难以相信道:“夫人,您说的都是真的么?”
      此时那看门老妇蹒跚步入厅中,苍老的眼神中泛出一丝笑意:“南风啊,你仔细想想就明白了。乔奶奶我就是你娘的师父啊,沈敏的武功也是我传授的,可不要以为我只会熬粥哦,呵呵。”
      越秀夫人微微眯缝起修长的凤眼,慈祥的爱意终于可以毫无遮挡地泄漏在眼神中:“所以我叫你们刻苦修习,而且要深居简出。南风,终于可以母女相认,是我这十六年心头的宿愿啊。”
      沈南风还想要说些什么,季文暄这时轻咳一声,打断这母女相认的感人一幕,问道:“夫人,请恕在下冒昧,怎么不见雨笑姑娘?”
      越秀夫人取出丝巾,擦拭因为过于激动而微微泛红的眼角,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说:“季总管,看我说的,把雨笑给忘记了。”转身问乔奶奶道:“师父,雨笑哪里去了?”
      乔奶奶笑道:“刚刚去我那里喝完莲子粥,就又从后门出去了,说要去山里采些白花蛇舌草来煎茶饮用。”说着笑眯眯地看了越秀夫人一眼,“你不是说最近口干舌燥,有点风热吗。”
      “如此,一时半刻是回不来的了,”越秀夫人看了看门外的树影,知道已经近正午。“季总管,两位既然来了,今天就先暂且住下,我们从容计议。”
      二人在沈南风带领下来到一间厢房休息。王明易因为近日的劳累奔波,一躺下很快就已经呼呼大睡,季文暄却没有午休的心情。趁王明易睡熟,院中一片安静,他轻手轻脚出了厢房,轻轻打开柴扉,踱出院去。
      走在蜿蜒的山路上,极目远眺,山岭重叠,云海荡漾,让人宛置仙境,季文暄神游其中,确觉有一种佳妙感受。午后的山间景色依旧,雾气却开始浓重起来。季文暄穿过山溪侧畔的苦绿竹丛,在山路上茫无目的地走着。
      
      此时正值仲夏之际,山顶萱花盛开,一片橙黄,构成山花烂漫的海洋,蔚为壮观。
      不知道雨笑现在在哪里?如果这小妮子知道今天中午发生的事情,将会如何反应?想起上午沈雨笑那怒目而视的神情,季文暄不禁心中暗暗好笑。
      突然远处的山路上飘来了清亮的女子歌喉,银般纯净的声音越来越近,在微微湿润的清新空气中似更加清远。
      “丹山碧水翠千重,水曲山转幻晓风。紫芝瑶草苔斑处,水帘飞瀑自可听。”
      在这武鸣胜境,就连山歌也婉婉动听。听惯了诗词歌赋的季文暄闻之,嘿然一笑。但闻得这女子声线十分耳熟,便屏息静待。
      伴随着歌声,一个妙龄少女,上身着对襟短袖薄衫,下身着缚裤,背着一个盛满药草的竹篮,信步往山上走来。乌黑油亮的长发,结成长辫,蓬松地从颈间垂下来。这少女正是从山间采药归来的沈雨笑。
      还没等季文暄分辨清楚,沈雨笑老远就认出了他,淘气地偏了一下脑袋,快步向他走来。
      季文暄正琢磨如何解释上午的事情,沈雨笑已经来到他的面前,一对大眼睛的明亮视线在他脸上逡巡,唇角上扬成好看的弧度,道:“烦人虫,怎么又是你?你到山里作什么来了?”
      季文暄心中暗暗苦笑,自己好歹也是王府的总管了,手下管几百号人还是有的,发号施令也是家常便饭,可被自己妹妹以外的人称作“烦人虫”还是第一次。不由也当面假愠地回敬道:“你这个鬼丫头,知道我在到处找你么?”

      沈雨笑闻言,不禁莞尔道:“是你自己要找我的,又没有说与我知道。”
      “唔,这个……”季文暄沉吟片刻,便实事求是地说道:“雨笑姑娘,我刚刚从你家出来。”
      “你到我家去作什么?……难不成,是去告我的状么?”沈雨笑见他神色严肃起来,不禁十分讶异。
      “一言难尽,姑娘我们回去听夫人细说吧。”
      “哦?一言难尽啊!那是你说不明白,还是我听不明白?”她笑着道。
      “雨笑姑娘,你原本是一位郡主,你可知道么?”季文暄说完后,仔细地看着她的眼神变化。
      沈雨笑却没有像季文暄想象的那样反应剧烈,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她抬起朝气十足的面孔,笑意和煦得如同化不开的暖雾,扬眉斜睨着季文暄:“有什么凭据?”
      季文暄刚想解释,突然瞥见了沈雨笑修长的颈上确也如他所料,佩戴着另一枚石鱼,心中豁然一亮。他决定放弃语言表达,直接从袖中取出自己带来的石鱼,在沈雨笑面前晃了晃。
      这一招果然奏效,沈雨笑见状“咦”的一声,低头检查自己的石鱼还在,惊奇地瞪着季文暄,仿佛他的脸上有一朵花一样。
      “鬼丫头,知不知道这石鱼原先就有一对?”看着沈雨笑终于有了反应,季文暄笑道。“你可知道这对石鱼是你父母的定情之物,越秀夫人是你的亲姨娘么?”他已经决意要把最主要的信息先告诉她,再听她的意见不迟。
      “你这个人真是有趣!”沈雨笑开心地一笑。“凭着一枚石鱼就来和我胡说八道,还要说夫人是我的亲姨娘,你呢,你是什么人?”
      季文暄取出令牌在沈雨笑面前晃了晃:“在下季文暄,是淮南王府的人,姑娘你是我们走失的郡主,我这次来就是专受王爷之命来找你回去的。”
      沈雨笑从季文暄手中接过令牌仔细把玩了半天,旋即笑着丢还给他:“你说的什么王府啦,郡主啦,我通通不感兴趣。你跟我回去见夫人吧。”又叮嘱了一句,“不过我可好心教你,在夫人面前不要这么胡说八道。”
      沈雨笑和季文暄一齐回到山庄的正厅,沈雨笑惊异地发现越秀夫人、沈南风、乔奶奶、王明易都在厅中正襟危坐。心下觉得不妙,问道:“夫人,你们这是作什么?”
      “季总管,你都已经跟雨笑说了吧。”越秀夫人看似平淡地问。
      沈雨笑一言不发,讶异地睨了越秀夫人一眼。
      越秀夫人又把上午对沈南风说的关于身世的话重复了一遍,把沈雨笑说得也是感觉云里雾里:“这一切确是真的。何况季总管今天还是带着令牌来的。我当年经常出入王府,王府的令牌,怎么会不认得。当年我离开淮南的时候,文暄你还只有四岁大,你还有一个小你两岁的妹妹,叫玉琳的,我说的可对?”
      季文暄不禁佩服越秀夫人的记忆力,原来在自己还是孩子的时候越秀夫人就是淮南王府的常客了。也不禁回忆起了儿时和妹妹季玉琳在王府相依为命的艰辛。
      越秀夫人看着季文暄剑眉略蹙,似是有事情悬而未决,想起刚才王明易干净利落的交代:“你们是要来带雨笑回去的吧。明易已经把你们的来意向我说明了。”
      “夫人,你说要我跟他走么?”沈雨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越秀夫人嫣然一笑,“雨笑,回到你亲爹爹身边,这也是我的意思,据我所知,淮南王的为人,一定是一个好父亲,让他照顾你我也放心。你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就跟季总管他们上路吧。另外,”越秀夫人慈祥地补充道:“你可以不必再叫我夫人了。”
      
      次晨,整装齐备的季文暄命王明易从沈庄驾来了早已准备好的通象宪彩漆画轮四驾犊车,外加戟吏六人,八名王府侍卫,皆乘骑繁缨缀饰,钩膺玉瓖之大宛良驹。沈雨笑也由越秀夫人一家陪伴着来到了柴扉门外。
      此时的季文暄身披斗篷,玄冠束发,腰佩长剑,丰神俊逸,已经是一副王府总管的派头,伸手向犊车方向示意,优雅地对着沈雨笑略一欠身:“郡主,请上车吧。”
      沈雨笑转向旁边的沈南风,从颈上摘下自己的那枚石鱼,放到她手中:“南风,这石鱼我佩戴多年,你权且留念吧。”说着从袖中取出另外一枚挂在自己修长光滑的玉颈上。二人相对,两枚石鱼似是感应般的皆微微颤动了一下。沈雨笑向越秀夫人和乔奶奶欠身万福,转身钻进了装饰华丽的犊车。季文暄和王明易躬身行礼告辞,翻身上马带路,扬鞭一击,浩荡的车队绝尘而去。
      越秀夫人看着车队远走的影子,枉自言语道:“姐姐,你的女儿终于平安长大了,找到了自己的爹爹。在那刀光剑影的年头,如果不是我那样的保护着她,只怕她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吧?”
      
      此时车里的沈雨笑,却想起了昨夜的场景。
      山庄的夜晚来临,乔奶奶和沈南风细心地点燃了每盏灯火,整个山庄处于一片安静祥和的气氛当中。沈雨笑的心却不能平静,在山庄的最后一个夜晚,面对朝夕相处的越秀夫人、沈南风、乔奶奶一家人,沈雨笑觉得,乔奶奶特意准备的可口饭菜竟然是难以下咽。一家人默默无言地吃完了饭,沈雨笑拉着沈南风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后,沈雨笑仔细地环视自己的房间,十六年生活的点滴历历在目。
      沈南风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事,轻声道:“雨笑,你这一去又不是永别,以后可以常常回来看看。这间房间,我会提醒娘亲给你留着的。再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么?”
      沈雨笑轻点螓首,坐在自己的床上,纤纤玉指抚摩着洁白的床单,道:“姐姐,你说那季文暄是个可以放心的人么?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还有很多事情瞒着我们。姨娘却为何如此放心,一口就答应把我送走?”
      “雨笑,我看那季总管也是个沉稳大气之人,而且很多地方表现得都很心思细密呢,应该很会照顾你的。”沈南风评价道。
      “姐姐你好像颇为向着他呢。”沈雨笑转过头来,含笑地瞄了沈南风一眼。
      “我哪里有向着他,”沈南风的脸颊浮现淡淡的红晕。“雨笑你不要取笑我。我只是陈述事实罢了。”
      沈南风走后,越秀夫人进来与沈雨笑话别,言语关切,叮嘱再三。沈雨笑感恩之余,言道:“姨娘,我都知道了。以后我会留心的。”越秀夫人一直守候到沈雨笑睡下,才起身离去。
      走到门口,白发苍苍的乔奶奶进得门来,见状小声道:“越秀,你都和这孩子说清楚了吗?”
      越秀夫人点点头,轻叹一口气。“这么多年来,我对雨笑的训练比对南风要严格。因为她有自己的身份和使命,不仅要回到王府去,还要查出真实的凶手,为沈敏和洪堃报仇!因此我不阻拦她回淮南。我看那季总管心思缜密,并未多提淮南的情况。可我猜得出,雨笑这一去,可能是平步青云,也可能是羊入虎口,能否全身而退,全看她的造化。”
      乔奶奶道:“越秀,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对雨笑的期望实在是太重,不是她这个年龄的心智可以做到的。她独自去淮南,只怕日后有苦头吃啊。”
      “您别说了。”越秀夫人叹道。“我也不忍心。可是,我总不能忘了过去。忘了冤死的那许多人。这就是雨笑的命啊。”
      两人离开后,沈雨笑翻身坐起,睁开了眼睛。
      夫人啊,我就必须按照你的意思去做么?沈雨笑不由得叹了口气。
      可是今天离别之际,她不舍地看了越秀夫人和乔奶奶一眼,她们脸上慈祥泛滥,哪里还可见到昨天夜里忧心忡忡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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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南越,今福建地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山中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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