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木叶寒》梓夜筱轩

22、番外：收之桑榆

　　一、

　　“为什么唯独他不可以？”

　　我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对我百依百顺的父亲——如今该叫做父王——偏偏在梓乔的事上不肯依我。

　　他坐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坚硬的如同一方青石。任由他的宠姬——珍姨柔声安抚却不见丝毫改变。母亲——如今该叫做额娘——握住我的手，向我微笑了一下。

　　“王爷，梓乔是个不错的孩子。既然钰儿喜欢他，让他做个妾又何妨。”

　　“你懂什么！”

　　父亲一声严厉的斥责让母亲垂下了头。他们是政治联姻，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这个事实我很早便明白。小时候，母亲以为我不懂，常抱着我一个人哭。可是我却记下那时还不懂的事，以至于慢慢懂得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是她是我的母亲，最宠我最爱我的女人，我容不得她受别人的委屈即使这委屈来自父亲一样不可以。那一声斥责让我一时热了头脑。

　　“我不要他做妾！”

　　“啪”的一声脆响，他把手里的细瓷茶杯摔在地上。破碎的渣滓还有烫人的茶水四溅开来，母亲连忙用手帕帮我擦拭手上被飞来的碎瓷割破而渗出的血。

　　他激动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嘴唇颤抖。珍姨从他身后抱住了他。

　　“王爷，不要冲动。钰儿他年纪还小……”

　　“我的名字是你叫的么？”

　　我冷冷的撇了珍姨一眼。我知道她没有错，甚至她是帮着我的，但是那时的我像是刺猬一样，只想把刺全部竖起来保护自己。

　　“怎么和你姨娘说话呢！”

　　“王爷，别……别伤了和气……”

　　珍姨死死的拽住父亲想要落在我身上的手。母亲在一旁柔声劝我不要逞强。良久，父亲才坐了回去，他略显疲惫的扶着额头。

　　“钰儿，你究竟要怎样才肯放弃梓乔？”

　　“除非他死。”

　　留下这句话，我拂袖离开。

　　“你……很、很好……”

　　身后是父亲带着怒气的声音还有母亲和珍姨温柔的劝慰。

　　那时我还不知道我的一时冲动为梓乔惹下了多大的麻烦。

　　二、

　　“珍夫人，王爷不让公子见外人。”

　　“笑话，我是外人么？”

　　那是我被父亲软禁在暖阁里的一周之后，我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珍姨的声音颇为突兀的闯入耳朵，偏过头便看到她进来又掩上门。

　　不得不说她是一个很优雅的女子，身段优雅谈吐优雅气质优雅，父亲会喜欢她完全不出意外。梓乔一样是个优雅的人，优雅可以不分性别。

　　她挑了个凳子坐下，笑盈盈的望着我。

　　“你来做什么？”

　　“来给公子讲个故事。”

　　在只有我和她的时候，她会很知趣很聪明的用疏远的称呼。

　　那一夜，她娓娓道来。

　　“公子明白了么？这就是王爷会反对你和梓乔的原因。”

　　我皱了眉头，难以接受的问她。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她笑了笑，起身离开。在门边又回过头来。

　　“因为我觉得公子可以让梓乔幸福。”

　　那一夜，珍姨死了，死在父亲怀里。我反应过来冲出去的时候她已经死了，白皙的颈上一道刺眼的红痕。

　　“钰儿，只要你还找得回梓乔，你们的婚事我应了。”
　　父亲抱着珍姨冰冷的身体，这么对我说。

　　她告诉我的是这么一个故事。

　　潋紫即将灭亡的时候，有一对夫妻。他们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于是为了保全孩子他们选择了投敌。女子凭借着灵气成为了将军身边的宠姬，而男子则在女子的牵引下做了将军帐中的谋士。当然孩子是由男子带着。他们以为这一切可以瞒天过海，却没有想到纸包不住火，将军终是知道了真相。但是将军却不动声色的宽恕了他们的所作所为。

　　将军的儿子爱上了故事中这对夫妻的孩子。即使在南风盛行的鎏金一样是不被容许的禁断，因为他们是法律上的兄弟。

　　将军的儿子是我，那个孩子是梓乔。我们是法律上的兄弟，所以不被容许。

　　我始终记得有一个女子为了我和梓乔的爱情牺牲了性命，这染了血的爱情让我无法放开梓乔的手。纯粹的爱意也好，掺杂了内疚也罢。只有梓乔，我想给他幸福。

　　三、

　　“皇甫兄觉得这风华楼比别处怎样？”

　　抿了一口杯中的清酒，我笑了笑，回道：“非同凡响。”

　　花天酒地，这是我在遇见梓乔之前一直习惯的生活。但是这种生活这时对我的意义却仅限于借酒消愁而已。

　　自从父亲松口之后，我一直在找梓乔。但是却一直没有他的消息，他仿佛不复存在一般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不久，父亲在沙场战死了，我守孝三年。圣上念我是皇甫家独子，便让我承继了燕王之位，并且准许我持兵权但不上战场。

　　重逢到来的时候，出乎意外。

　　他穿着鹅黄调子的缎衣，垂着头走过来。手持着酒壶为桌上的贵人斟酒。我愣了，我知道我坐的地方时风华楼的隔间。而风华楼是汴京城南风馆第一楼。

　　“小乔……”

　　在他斟酒的时候我忽然握住了他的手，他默默的抬起眸子看我，淡淡地笑了一下，不冷不热的道：“公子恐怕认错了人。”他挣开我的手离开了。

　　“皇甫兄认得那个小倌？他叫许乔睿，听说来了有几年了，一直是沐爷亲自教导琴棋。偶尔沐爷会让他出来倒个酒。许多人因为他常来喝闲酒，让人心痒又摸不到，这沐爷啊……”

　　“他没接客？”我痴痴的望着桌子上的酒出神。
　　“没，不然怎么看得到摸不到。不知道这沐爷碰见什么人才肯放他接客。”

　　“你说奇了怪了，风华楼的小倌各个被沐爷宠得千金一样……”

　　“这你就不懂了。这才叫聪明人，风华楼能独树一帜就靠沐爷这性子。”

　　那一次宴席上，我喝了很多酒，借着酒劲儿闯进了许乔睿的房间。我记不完全我到底说了什么，但是记得一件事，我确定许乔睿就是梓乔。因为在我挑弄他的时候，他露出了和初见时一样的表情。

　　初见时，我调笑道：“没想到这种地方还有如此美人。”他只是抬起眸子清清淡淡的望着我一言不发。

　　又见时，我戏谑道：“美人穿个女子的衣裳让本王瞧瞧。”他一样是抬起眸子冷冷清清的望着我不发一语。

　　果然人的本能反应容易暴露真相。

　　那件事以小乔告到沐爷那里我被请出风华楼为结果，但是找了那么多年的人忽然出现我不可能轻易放弃，所以我去找了风华楼的老板沐爷——楚沐卿。

　　他的丫鬟吴歌带我过去的时候，他在榻上躺着看书，却有一个人枕在他腿上睡觉。他见我进来，便拍了拍那人，轻声道：“莫然，我有事你先出去。”

　　那人睁开眼睛撇了撇嘴，撑起身子埋在沐爷颈间说了什么便起身离开。经过我身边还警觉的朝我看了一眼，仿佛善妒的小情人一般。

　　“如果我猜的不错，燕王爷是为了小乔来的。”

　　“是。”针对沐爷的一语道破，我毫不避讳的承认。

　　“我可以帮你说服小乔，但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

　　“在我容许之前，你不能带走他。”

　　“好！”

　　不知道沐爷对梓乔说了什么，他愿意见我了。一天一天，把分离的时光补回来。反正掌兵权只是一个荣誉没有职责，我有的是时间和梓乔培养感情。

　　四、

　　慢慢我觉察到梓乔变了，变得不那么简单。

　　“经历过变故的人，总会成长。”梓乔这么说着，瞅了我一眼道：“公子倒是，除了从将军家世子变成了燕王爷，风流轻佻的性子倒是丝毫没变。”

　　“没变不是正好，不然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又见面。”

　　“你呀，不收敛点小心娶不到王妃

　　“那么小乔愿意可怜我一下下嫁于我么？”

　　“少臭美！见你就不错了。”

　　没关系，感情可以慢慢培养。但是我还有点感到危机。

　　来自沐爷那边一些，但是并不多。虽然小乔一直挂记着沐爷的恩情，但是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感情。

　　但是另外一个人不一样。梓乔告诉我他还没有见过那个人，只是书信来往。但是每次那个人来信梓乔都非常高兴。他把那些信给我看，无非是一些特别平常的寒暄以及读书的交流。

　　我瞒着梓乔去了那个人的住处，到那个宅子的时候才知道那个人是当朝太傅——沈月凌。我没有见他便回去了，回去之后我就追问了梓乔，为什么和朝廷的人往来。

　　他思忖了良久，才抬起眸子坚定的看着我。

　　他说：“我是潋紫国的人，父亲欠潋紫国先帝一个江山，我要把他还给殿下。”

　　“好，我帮你。”

　　笃定的回答让他皱了眉头。

　　“王爷你……这种事你还是不要牵扯进来……”

　　“我喜欢你，梓乔。或许你一时难以接受，但是我愿意等。”

　　我已经等了那么多年，不在乎再多等两年。

　　梓乔，为了你叛了天下又何妨？千秋之后，史书上不过记一笔“爱美人不爱江山”的风流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