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木叶寒》梓夜筱轩

21、番外：失之东隅

　　一、

　　“梓乔，爹只求你能平平凡凡的活下去，明白么？”

　　“孩儿明白。”

　　战火纷乱的营帐里，我拉着爹的手送了他最后一程。

　　平凡，才会安全。我知道爹的意思。

　　爹走了之后，我因为无处栖身而留在了将军府。毕竟爹给皇甫将军做了那么些年的谋士，而皇甫将军是个重义之人。

　　那时的日子，简单平淡。每天除了读书还是读书。我以为日子会就这么过下去，我能够如爹所说的那样平平凡凡的活下去。但是天不遂人愿。

　　二、

　　一日，将军收到一封家书。

　　“梓乔，我那不孝子过几日就到达离营帐三十里之外的镇子。边疆吃紧，你先去陪他一段日子。”

　　我笑着应下，却没有想到这一次会面让我的生活脱离了轨道。

　　“没想到这种地方还会有如此美人！”

　　那是我和将军的儿子——皇甫钰初见，他的第一句话。

　　我抬起眸子不卑不亢的望着他，微微笑着，没有抗议出声，只是静静的望着他。

　　他讨了个没趣，但是却没有一点沮丧。

　　“这种冷淡的态度我喜欢。”

　　唇边扬起一抹纨绔子弟的笑容，他行为轻佻的挑起我的下巴。

　　“美人多少银子一夜？”

　　我抬手打掉他的手，敛了笑容便走。

　　他却又追上来，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强制我回转身。

　　“喂，”皇甫钰生生停住了欲出口的话，俊逸的脸上蓦地浮现出无措的神情，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我只是玩笑而已，你不要哭啊……”

　　那是爹死后，我强装的坚强第一次被打破。

　　之后，我陪了他半个月。他那浮华的性子收敛了不少，虽然我并没有要求他这么做。在皇甫公子要回家的那一晚，将军找了我。

　　“梓乔啊，那小子想带你回洛阳，你意下如何？”

　　我蓦地心动了一下，洛阳，那个曾经的潋紫故都。我瞧了一眼将军的神色，从他那里我看到了久违的关切。

　　“小乔想听听将军的意思。”

　　“那小子从来没有那么小心翼翼过，还特意叮嘱我如果你不愿意就不勉强你。我的意思是你随他回洛阳，倒是可以多一个能管教他的人。梓乔你还是自己拿主意，免得那小子说他老爹我拿职权压你。”

　　“小乔愿意。”

　　承诺轻许，只因为我想知道爹一直惦念的故都在这个新的朝代下是如何光景。

　　如今的国是鎏金国，萧家的天下。在我还在襁褓中的时候，潋紫便灭亡了。我所知道的只有潋紫的故都是洛阳，那里是我的出生地是爹心心念念的故土。大概由于战火燃起时我还年纪太小的缘故，那喧嚣的厮杀丝毫没有在我记忆里占去一席之地。

　　我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挑开帘子去看未曾给幼年的我留下印象的故都——洛阳，它还是繁花如锦，朝代的更换丝毫没有影响它的风姿。

　　进了洛阳将军府之后，我只是陪皇甫公子读书。

　　他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先生倒是习以为常的不去责备他。

　　有一天，他拉着我到他的书房，搬来一摞一摞的书堆在地上。

　　“这些我读不懂……”

　　他支支吾吾的挤出半句话，脸有些发红。一点都不像素日里轻佻的公子哥，倒像是谁家的黄花闺女情窦初开。

　　“我可以教你。”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些书我不想读。”

　　我疑惑的盯着他，他却闪开了视线。

　　“因为你好像很喜欢书，所以……”

　　“送我的？”

　　我笑了笑，蹲下身去拿了本书在手里翻了几页，侧过头朝他道谢。

　　“梓乔……”

　　“怎么了？”

　　“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我蹲在那里翻着书，并没有太在意他的这个问题，只是略微思索了一下就回答了。

　　“大概是爹那样的人。”

　　“梓乔不喜欢女孩子么？”

　　“为什么一定要喜欢女孩子呢？”

　　那时候我并没有领会到他所说的喜欢的意义，如果我领会了那个喜欢的意义，大概事情便不不会那样一发不可收拾。

　　将军夫人是个慈爱的女子，大方而端庄。她常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

　　“天转凉了，我让钰儿给你那屋子换了床新被。多亏了梓乔你，让钰儿性子收敛了不少。”

　　我曾问过府里的丫鬟，她们争相调笑着告诉我。

　　“梓大人你不知道，公子以前可是夜夜笙歌，这洛阳城的青楼哪有不知道公子名号的。都知道啊，将军府的独子出手大方形容俊俏为人风流……”

　　“公子甚至去过勾栏院！”

　　“不过公子待我们这些下人倒是极好，跟夫人一样仁慈。”

　　而他贴身的书童垂着头绞着手指嗫嚅着。

　　“梓大人，公子他只是听曲没有做出格的事。”

　　不管怎样，我了解到皇甫钰是个风流声名在外却品性不坏的家伙。而这让我越发放松了初始的防备。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开始喊我小乔，但是我始终没有喊过他的名字。因为我知道我的身份。

　　之后，皇甫将军由于战功显赫而被朝廷赐封为外姓王侯，将军府从此变成了燕王府。为了显示帝王的体恤之心，朝廷准许燕王回洛阳探亲。一切的平静就在那时被打破。

　　三、

　　那是燕王回到洛阳的第三天，一个没有月光的夜。

　　一向入眠艰难的我在榻上躺着辗转反侧的时候，忽然听到些微的响动从窗子那边传过来。我披了件衣服想起来看一下是不是风吹动了窗子发出的声响。才下了塌却抬眼看到敞开的窗子外一个黑影。我吓得捂住了嘴，瞅了一眼四周躲进了离得最近的柜子里。

　　透过柜子的缝隙，我能看到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从窗子那里跃了进来。手里的剑在夜色中刺痛着眼睛。他一剑刺在榻上的锦被中，发现没有人又警惕的环视了一眼房间。我在柜子里屏着呼吸直到他离开，才瘫软的靠着木板哽咽了起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无法思考，只是想要逃。

　　蹑手蹑脚的从柜子里出来，我小心的换了装。因为携带行李会引人注意我便没有带一点东西。走在庭院里时，下人们还是恭敬地问好。一个身穿鹅黄衣衫的女子匆忙而来拉住了我，我惊得一脸苍白。

　　“梓乔……”

　　圆润动听的声音，原来她随着燕王回府了。

　　我缓缓抬起头，收拾好笑容。

　　“珍姨。”

　　她是将军即燕王的宠姬，一向随军不离身。

　　“什么都不要问，梓乔你快些走，越远越好不要再回来了。”

　　她带着我到了马厩，牵了一匹骏马给我。我接过缰绳，逃出了燕王府。

　　四、

　　究竟是为什么？是谁要追杀我？我的身世不是只有父亲还有燕王知道么？燕王，难道是燕王？可是他收留了我那么些年，如果想要下手多的是机会怎么会等到这时才狠下杀手？

　　襁褓之中，我失去了娘；懵懂之时，我失去了家；营帐之中，我失去了父亲。而如今这鎏金竟没有我一方容身之地么？

　　“是谁让你们杀我的？他为什么要杀我？”

　　那是逃离燕王府之后的十几天后，我还是被那些黑衣人找到了。既然摆脱不了一死，至少我让死个明白。

　　“杀手一样有杀手的职业道德。”

　　杀手的职业道德？我要因为这个可笑的原则而死不瞑目？

　　就在我以为万事休矣的时候，一个迅疾如风的身影挡在我身前，我只见他的剑划出一个扇形的弧线扫过那个黑衣人的手腕，黑衣人的剑便尽数落在地上。

　　“你们，不要等我动手。”

　　他回剑入鞘，用极好听的声音说出隐着威胁的句子。

　　那些黑衣人的眼睛现出惊诧，片刻之间已尽数倒在地上。他们自尽了，用含在口中的毒药。那是
　　我之后才知道的。而当时是有一个人没有自尽而是跪倒在地上求饶。

　　“告诉我是谁雇你们来杀人我就饶了你。”

　　“是，是燕王……”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要站不住。

　　他回过身来扶住了我，是我失去意识之前只知道他还是杀了那个黑衣。

　　“你醒了？”

　　在我睁开眼睛时，就听到这会让人入迷的声音。稍微寻找了一下才看到他坐在离床榻不远的书桌后，桌上燃着油灯，昏黄的灯光映着他清逸出尘的容貌。如果不是方才亲眼所见恐怕我再不会相信他这样的人竟会武。

　　“你，为什么杀了那个人？”

　　话才出口我就后悔了，他救了我我还没有道谢，却带着责备的调子问了这么一句。

　　他只是笑了笑，把手里的书卷放下。

　　“见过我的剑出鞘的人从来没有活口。”

　　“可是我也见了。”

　　“我救你自然有救你的理由，你不必问。”

　　他没有问我名字，一样没有告诉我他的名字。于是我便喊他恩人。

　　恩人让我歇息的地方是一个偏僻的郊外，溪水边的木屋里。隔些日子他会来探望我一次。

　　五、

　　这世上的事总是会有很多意外与巧合。如果不是我闲的无事漫步到一边的树林里，便不会碰到恰好来探望我的恩人，更不会撞到恩人和他人在争吵，一样不会知晓恩人救我的理由。

　　“你别再跟着我！”

　　“殿下的安危关系着潋紫的复兴。”

　　潋紫？殿下？复兴？

　　我愣在那里，恩人挣开了桎梏要逃开。而那人却瞧见了我。

　　“喂，梓相家的还不拦住殿下！”

　　原来不止是爹和燕王才知道我的身世，原来潋紫皇家还有后人，原来爹是潋紫的丞相。

　　我下意识的在恩人擦过我的肩时抓住了他的衣袖。

　　“梓乔……”

　　“罪民梓乔参见殿下。”

　　他长叹了口气，伸手来扶我。但是我还是跪着不愿起来。这是爹欠给潋紫皇家的债。因为在潋紫和鎏金开战的时候，爹投敌了。

　　烧红的黄昏，他把我带到一个崖壁。风吹起了他镶着重紫纹络的衣摆，仿佛潋紫还未灭亡他就是君临天下的潋紫少主一般。

　　他望着的地方，是潋紫的故都，一样是我逃亡的地方。

　　“梓乔，我护不了你。”

　　“但是我会送你到安全的地方，我只能做到这里。之后的就看你自己的了。”

　　之后不久，我便在殿下的安排下掩人耳目的入了风华楼。

　　那时的我在心底默默做了决定。

　　这江山终有一日我会为你夺回，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