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鬼谷夜话

34、大龟

　　“小子，你过来。”龙王对奚月白招招手，“我们不会伤害你，只是想向你问明其中原委便可。传音术历来是水族秘术，你不是水族之人，居然能习得，实属千年罕见……说来，锦儿也算是我的一支血脉，锦儿和大龟原本都是蓝水观的妖精，他们在那儿得道的时候，我还特地派人去祝贺了……本以为那锦儿可以越过龙门，却不想，唉！”

　　奚月白本不想搭理他们，毕竟修仙人不太好和这类有仙籍的精怪多打交道，再加上这个传音术对于他也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可突听得那老龙王说蓝水观，奚月白头皮一紧，再看那只慢悠悠浮上岸来的大龟，不就是锦儿那是召唤上来的大乌龟吗？“我要去问问，他们提到了蓝水观！”奚月白撂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的往那大龟处跑去。

　　沈卿翰知道奚月白一直梦到蓝水观的事情，却没想到在这里还会遇到这样的渊源，他先差人将龙王送的宝贝抬回摊位上，桃花也招呼客人们各归各位，独独留下熊王和猴王及自己在远处远远看着奚月白，以防不测。

　　奚月白随着大龟和龙王走到了洗心河边，大龟和奚月白便断断续续的将锦儿传功之事又说了一遍与那龙王听，龙王不免长叹道：“锦儿这孩子啊，算啦，各有各的命呐，只是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事情……不过既然是锦儿传你的，我也不收回了，只望你可以善用它，别辜负了那孩子的一片心意。”那龙王说着说着，便往洗心河深处走去。

　　那大乌龟看了奚月白一眼，也想潜水而走，却被奚月白一把拉住：“月白冒昧，月白想知道那蓝水观的一些事情，可否告知？”

　　“锦儿的记忆里没有告诉你吗？”大乌龟缓缓开口。

　　“我只是不停地做梦，那些梦支离破碎，完全无法串联起来。”

　　那乌龟听得一愣，几欲张嘴，最后终是缓缓叹了口气，“不能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啊。”

　　“可，最奇怪的是，我最近除了梦到蓝水观，就是梦到三个光点飞来飞去……那是什么意思？”奚月白忍不住将那紫云真人和钟离越所判的夺舍之梦告诉了那大龟。

　　大龟一听，竟然激动得悲鸣一声，随后人立起来，又重重摔回地上，“我且问你，你做那光点之梦时，最后所见之人可是那烟波棋叟！”

　　“是，是师父啊。”奚月白讷讷答道。

　　“好啊好啊，这个老匹夫，这个老匹夫杀了观主不算，还算计到你头上了！”那乌龟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将蓝水观的种种情况说与奚月白。

　　沈卿翰在那边远远看着他，只见那龟越说越激动，最后气得更是搬石头，刨河堤，奚月白在一旁先是满脸错愕，接着竟然开始不停摇头，眼泪也跟着朴素朴素的往下掉，沈卿翰在一旁急得是五内如焚，恨不得上去听个究竟。

　　“老大，奚道长怎么哭了吖。”黑熊忍不住拍拍沈卿翰的肩膀说道，“莫不是那大龟欺负他，你说俺们要不要上去看看。”

　　沈卿翰摇摇头，将两人压下：“他若想我们去，自然会招呼的。”

　　只见河边的两人似乎终于将话说完，那大龟蹒跚爬到奚月白身边拍拍他的肩膀，便缓缓沉到河中，不见了。沈卿翰见奚月白仍是一个人傻乎乎的坐在当地，动也不动，只知道掉眼泪，便对着熊王道：“你们在这儿候着，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熊王和猴王答了个喏。

　　沈卿翰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边，将身上的大氅解下给他披上：“傻孩子，坐在这儿哭会着凉的。”

　　奚月白好似从梦中被惊醒过来，一双泪眼呆呆看着来人，这人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笑脸，奚月白咬着嘴唇忍了数息，终是扑倒在沈卿翰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月白？”沈卿翰吓得想将他从怀里拿出来看个究竟，谁知自己被奚月白死死抱住，竟是难动分毫。沈卿翰叹了口气，便就随他这么抱着，奚月白的哭声从嚎啕慢慢变成嘶吼，最后又归于平静，沈卿翰也不知道他到底哭了多久，只觉得自己的肩头被一连串温热的液体打湿，晕开好大一片潮湿，而且这湿润似乎也没有停止扩散的意思，它一层层渗透衣服的布料，一直透到沈卿翰的皮肤上，又顺着皮肤透进他心里。

　　沈卿翰将奚月白紧紧搂在怀里，他感到他的身子在自己怀里无助地抽动，此时，所有的聪明才智，所有的连珠妙语在此刻，沈卿翰都忘得一干二净，此时的他就像是个初恋的傻小子般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就这么傻傻抱着他，口里开始唱奚月白喜欢听的那首歌。

　　“……那，那乌龟说，说我是蓝水观观主的儿子……说，说是师父……师父……杀了……他们……还说……夺舍的……是，师父……呜……”奚月白银牙咬碎，拳头也攒得死紧，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这些话吐出口。

　　沈卿翰觉得心口一阵绞痛，眼泪也差点儿跟着留下来，他大约能感受到奚月白此时心中的纠结，他一向视为偶像、视为父亲的师父，居然是自己的灭门仇人……沈卿翰迅速冷静了下来，他先将奚月白的手一点点儿掰开，然后将他慢慢从身上扶起让他先靠在就近的一颗大树上，自己则拿出手绢在洗心河里沾了些水来，给他擦脸。

　　冰冷的手绢沾上自己的眼睛，让奚月白不禁冻得一个激灵，随着那手绢拭干眼泪，他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可一想起那乌龟的话，奚月白又忍不住落下泪来，一把抓住眼前人的袖管哭道：“卿翰，你说，那乌龟，那乌龟说的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你先把眼睛闭上，再哭下去非哭出血来不可，”沈卿翰叹了口气，将那湿手绢盖在奚月白的眼睛上——这一盖上去又引落了两颗泪珠子，“月白，你先冷静一下，我想说几句，你愿意听吗？”

　　奚月白挣起身子，却被沈卿翰按了回去，虽然他没再说话，奚月白却清楚感受到了他的意图，于是抽了几下鼻子，又做了几次深呼吸，开口道，“好，你说，我听着。”

　　沈卿翰那手绢翻了个面，又重新覆盖上去，这才缓缓说道：“其实目前最重要的事情，不是那乌龟所说的是真是假……”

　　“怎么会！他……”

　　“嘘，听我说完，”沈卿翰拉起他的一只手贴在自己脸上，“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夺舍，你看，紫云真人和钟离越以及乌龟听了你的梦都众口一词，说是有人要夺你的舍，那就说明，确有其事，我们且不说那要夺你舍的人谁，因为不管是谁我们都不得不防，你说是不是？”

　　夺舍是修仙人中最为不齿的一种手段，说白了就是用自己的灵魂把对方的灵魂从身体里赶出去，鸠占鹊巢的使用新的身体。

　　“……”奚月白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可万一真如……”

　　“月白！不要管什么万一，你想想，你现在神智大乱，如果此时有人过来要夺舍，是不是就能轻而易举的得手呢？所以，事实到底是不是如那大龟所言，在此刻不是关键，因为如果你被夺了舍，那所有的疑惑就只能永远是疑惑了。你说对吗？”沈卿翰俯身在他额头轻轻啄了一下，“傻孩子，你不管做什么，首先要保自己周全。”

　　奚月白揭开眼前的手绢，露出一双红通通的泪眼，那双含泪的眼睛注视着沈卿翰好一会儿，又垂了下去，眼睛的主人乖乖的点点头：“卿翰，我想通了，你说的很对，就是这种时候，我才更不能乱。”

　　“好啦，那现在我们是回去呢，还是在这儿附近走走？”沈卿翰将他从树边扶起来问道。

　　“还是走走吧，这样红鼻子红眼睛的回去，肯定又要被笑话的！”奚月白嘟起嘴忿忿说道。

　　“嗯。我再唱歌给你听？”

　　“好啊！”

　　话分两头，得了沈卿翰的指示，这烧烤摊上的鱼立刻就取消了无限量供应，并且开出来一条烤鱼一两银子的高价，众食客们虽然不乐意，可也都听那些去洗心河畔看热闹的妖怪说了原委，便也不好多说什么。

　　不过，其他人不敢说什么，这紫云老头却是满肚子的不乐意，这凭什么，自己来了，先是，菜，菜不上，酒，酒没有，如今菜上了，酒有了，自己也吃上烤鱼了，这怎么就要一两银子一条呢？这不是明摆着看不起他这穷酸的老道吗？！

　　说实在的，紫云一个人喝了三坛子猴酒，早就到量了，此刻正借着酒劲向桃花儿撒泼呢，原本桃花还打算找钟离越来拉架，可这钟离越啊，也不知道被紫云灌了多少酒，早就抱着桌子呼呼大睡了。

　　“不行，你们这是欺负人！你们，你们就是欺负我老头子没钱！”紫云在火堆前，提溜着酒壶，走着他独创的‘八卦迷踪步’，醉得已经连舌头都捋不直了，“我、我紫云告诉你们，别、别以为那烟波、老头儿，他、他能欺负我……你们也能欺负我！……我要吃鱼！我要吃鱼！”

　　桃花忙将他扶到一边坐下：“真人，您喝多了。”

　　“我没喝多！”紫云大手一挥差点儿将桃花给推倒在地，“我和你们说，我没喝多，我还识数的……”说着就将右手放在眼前，开始掰指头，“你看好啊，小姑娘，你看啊，这是一个手指头……这是两个手指头……”

　　一边性急的兰花按耐不住了，蹭蹭几步上前，将那紫云老头的手拍在一边：“老道！这规矩定下了，大家都遵从，就你头上长角啊，非要拧着来，好！你非要吃鱼也成，只要你能打来我们这摊上从没卖过的肉来，我兰花做主，你爱吃多少吃多少！”

　　紫云一听，立刻从地上弹跳起来，摇摇晃晃指着兰花问道：“这、这可以你说的，可不许耍赖！”

　　“那是，我兰花决不食言！”兰花一拍胸脯。

　　桃花忙将兰花拉开：“我说好妹妹啊，你就别添乱啦！你看……”桃花还想说两句，就听见西边的客人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她转头一看，惊出了一身冷汗：那喝醉了糟老头，居然一手拿刀，另一手却揪住了那烟波棋叟的座驾：紫睛金羽神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