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鬼谷夜话

21、混乱

　　奚月白一惊，几乎哭出来，这下根本就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嘛！正没法子间，突然觉得怀中多了一物，取出一看，却是一封书信，草草几个字：“已到烂柯，坐待君来。卿翰字。”

　　这时紫云却也把大脑袋凑过来一看，竟也是长吁了一口气，继而笑道：“放心啦？那咱们这就走吧。”袍袖一挥托起奚月白，两人在那门内站定了，紫云又是刚刚那一番动作，奚月白但觉眼前金光一闪，再睁眼时，却发现已经身处另一处天地。

　　沈卿翰果然是非常守约的坐在当地等着，看见奚月白和紫云噌的一声跳了起来，喜道：“可算来了，这可眼馋死我了！咱们快下去吧！！”

　　原来他们三人所在的却是烂柯山山门前的一处矮崖，从崖上向下看，整个烂柯山山门尽收眼底。

　　烂柯山作为上三派之一，又是修仙界少数历经七百年以上的大派，这山门营造的那是不必说的，飞阁重檐，流朱点翠，端的是气象万千，壮美非常。只不过此时这一切却是完全看不见了。

　　只见那山门之前重重叠叠的打满了各门各派的旌旗锦帆，那真是异彩纷呈，争奇斗艳，只见那些旗幡，最小的也有两人长短，彩线织金，中间用斗大的字写着自己门派名目。有些豪奢的门派甚至在旗帜上缀满宝石，或是门派名字用翠鸟、孔雀羽一类纺线织成，那旗帜每一微小转动，便见华光流转，炫目非常。这些旌旗便如同一大团五彩云霞一般笼罩在烂柯山山门之前，当真是遮天蔽日，蔚为壮观。

　　沈卿翰看了一会儿，发现那些旌旗下面各色人等却是按着旗子分列站好，只不过因为人和旗帜实在太多，根本就看不清楚，所以显得极为混乱。“你们的问道大会一向这么乱么？”沈卿翰唯一皱眉，他生性喜欢热闹，但是这种数千人齐聚一堂的热闹，还真超出了他能接受的范围。

　　“这你可冤枉我们了。其实每四年一次的问道大会还是十分秩序井然的，但是今年不是六十年一届的大比之年么？来的门派和人员都比平时多得多，有点乱是难免的。”紫云捋着胡子答道。

　　“那些统一穿着白色劲装的人是干什么的？怎么就他们不按队列站？”沈卿翰眼睛甚尖，没一会又发现一个问题。

　　“那是我们烂柯山的弟子，烂柯山作为大会的主办方，弟子自然也要充当引导和管理的职责。”奚月白却是一面说着，一面就往山下跑：“我得先回师父那里报个到，不然师父定是又要念我了。”

　　沈卿翰刚想追去，就被紫云一把揪住，笑道：“卿翰小友，你就别去啦，烟波那个老头古板的很，你过去说不得要被他骂的。这样，我给你个好活儿！”紫云说着就在他那个破布褡裢里翻检起来，没一会从里面拉出一条灰蒙蒙的破布来，紫云顺手从身边一棵树上这下一截约莫四尺长的树枝，把那块破布支上，递给沈卿翰，道：“帮我举着这个。”

　　沈卿翰一看就傻了，这是什么呀？一股子霉味，仔细一看，这块破布上面居然还有字，依稀可辨是“雁荡归云山”。沈卿翰一下就抓狂了，叫道：“紫云老儿你这是弄什么玄虚？这就是你的旗子吗？！！”只见那旗子不过两尺见方，就是薄薄一层布，有好几个地方还被虫蛀了洞，不仅破破烂烂还油油腻腻的，若是不仔细看定会认为是一块比较大的抹布，还是灶头上用的，简直让人观之落泪。

　　沈卿翰简直觉得自家门口的乞丐身上的衣服也比这个来的好看：“你让本少爷举着这么个东西干什么去？”

　　紫云根本就不管沈卿翰的表情，仿佛理所当然的说道：“去参加开幕式呀！我好歹也是一派之主，总不好亲自举旗子，所以嘛，就请沈小友帮忙举一下旗子。”他看着沈卿翰似乎马上就要爆发，连忙又可怜巴巴的说道：“你就看在我年老力衰的份上，帮帮忙。只要你举一下，我包你在这次大会出入自如！”

　　沈卿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想想反正来了，丢的也不是自己的人，索性豁出去了，打点精神把那可怜的小旗子举好，和紫云两人妆模作样的就踱下山来。

　　沈卿翰本来以为这么多人这么多旗子，自己这么小一杆不会引人注意，没想到两人一走近人群，大家竟然都让开一条道来，目送两人往山门靠近，不时的还有人跟紫云打招呼。
　　“紫云师兄，今年来得早呀，哟，今年还带了人呀？！”
　　“是呀，紫云师兄，今年怎么不自己打旗呀？”
　　“真人，哟，您老爷终于收徒啦！”

　　“……”沈卿翰就这么硬着头皮迎着数百人考究的目光一步步往里走，脸上简直就跟火烧一样，心里却是已经把紫云骂了一万八千回。这时紫云凑到他身后，低声说道：“沈小友啊，嘿嘿，我也是没办法嘛，你就当尊回老，帮我挣点面子。”

　　“争面子？你这是想争面子的做法么？你就算穷还能穷的连面好点的旗子也买不起？！”沈卿翰很有职业操守的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只是心中又默默骂了一句。

　　不一会儿两人已经走到了山门之前，只见山门之前搭了一个两丈多高的木台，上面一个颧骨高耸的老者，铁青着张脸，身着一件浅灰色云纹细方格锦袍，外面罩了一件黑色薄纱大氅。他的身旁赫然正是奚月白。只是奚月白形容戚戚，双眼肿得好似核桃般。

　　紫云真人一看他这幅样子，悄声对沈卿翰说道：“唉，这烟波老儿定是因为月白破了童子身的事情把他骂了个臭头……不行，这次我可得好好和这老棋篓子说道说道……”

　　“……破童子身的事很严重吗？”沈卿翰看着一脸泣容的奚月白心中不舍。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这烟波老儿门风甚严，加上他一直视小月白为他的接班人，对他更是严厉，我看如果不是因为问道会，估计这老儿定是先一顿家法，然后就是几年的禁闭。”紫云真人边说边摇头，“好好的一个孩子，被他教成这么个样子，唉！”

　　此时，奚月白也正好看到了沈卿翰，脸上呈现出一幅想笑又不敢笑的奇妙表情。那老者则狠狠瞪了一眼奚月白，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一眼紫云这边，又深深地盯了一会儿沈卿翰，开口说道：“诸位同修！在下烂柯山洗心泉烟波棋叟，本派有幸承办本届问道大会，阖派上下倍感振奋。虽然大会明天正式开始，但是依照惯例今天所有门派今天就该前来报到了，所以老朽在此先行欢迎诸位同修光临敝派。”他顿了一顿，又说道：“除开峨眉金顶神宫和蜀中山巨门观事先来信说退出本次大会，九幽鬼门说明天才能赶来以外，全部一百四十八个门派已经到齐了，这就请大家进入客房休息。各派的旗帜也请直接在门前的旗杆上对号入座。”语毕烟波棋叟化作一道白光飘然而去。

　　奚月白却是纵身跳下高台，笑眯眯的过来引着紫云和沈卿翰入观。

　　沈卿翰发现虽然只是一会功夫，奚月白已是换了一身水绿色的丝袍，头上的簪子也换成了一根碧玉虬梅簪，外面罩了一件薄可透光的雾白色褙子，蹬一双黑色厚底皂靴，头发梳成了一个发髻，原本额前脑后的碎发也用刨花水抿服帖了，显得英气勃发神采奕奕——只是鼻尖和眼圈俱是红红的，沈卿翰见他这样子忍不住逗他道：“奚仙长，你怎么了？好像刚哭过鼻子嘛？”

　　紫云推了他一把，笑道：“还能是怎么回事？被他那个老古板师傅骂了呗！”说着一步当先就往里走。现在毕竟是在外面，人多口杂，沈卿翰也不好细问，只好跟着紫云亦步亦趋的往里走。

　　说起来一百多个门派人简直就像潮水一样，虽然也有几个小门小派带的人不超过二十，但是修仙派别中着实有几个势力庞大的，比如钟离越所在的栖霞派居然派了一支三百多人的团队前来，加上烂柯山自家的近千名弟子，所以检括人数，这山门前竟然聚集了近七千人，其中更有许多人是带着坐骑和神兽一道前来，这就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人流——此时凭你山门修多大也没有用了，整个烂柯山门前就像建康城里正月十五的花灯一样，摩肩擦踵，挥汗如雨，想往里面走就像打仗一般，非得气沉丹田，双肘运力，奋力拨开人群才有可能前进寸许……

　　就这样还不算，人挤人也倒罢了，大家都是修道的，素质还算不错，但基本有些头脸的修真者都会驯养神兽作为坐骑，神兽的稀有程度和法力的高下，一方面可以彰显修真者的身份地位，另一方面也能大大增加自身的战斗力。

　　可想要座下的神兽们也谦让克制就太一厢情愿了，这不，原本就被人挤得满满当当的山门又被迫分出好大两块地方给两对神兽打架，这下可好，神兽作为修仙者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观摩别人的神兽打架也是侧面了解对方实力的重要手段，所以慢慢地就开始围了一大群人，竟然还有看热闹不怕事情大的，在后面大呼小叫的给里面的加油助威的……

　　看着这汹涌的人流沈卿翰眉毛都快拧掉了，问道：“你们这样真的没问题么？那边都快打起来了……”

　　紫云真人倒是不以为意，笑道：“没事没事，大家也就闹着玩，关系其实好着呢。再说，烂柯山的弟子不是已经过去维持秩序了么？咱们别管他们啦，赶紧找臭棋篓子下棋去是正经。”

　　沈卿翰他们是跟着紫云走的一旁的“掌门通道”，虽然不像山门那么壮丽，但是胜在人少得多，所以很轻松就进到了烂柯山中。

　　几人进得山来，回头再看一下山门的人群，却发现门外虽然乱的不行，但门内居然还是很有秩序的：烂柯山给每一个门派指派了三名弟子做向导，一个举着写有该门派名称的小旗，一个手里拿着一本名册正在那里点数，还有一个则是拿着一只天音石——一种可以将人声扩大十倍的奇石，在大声吆喝：“江夏仙鹤洲的师兄弟们，请到这里集合，仙鹤洲的师兄弟们，请到这里集合……什么？无量剑派？我也不清楚，我这里只负责仙鹤洲的……”

　　“人全了没？全啦？全了那我们走了啊。咱们锦元门的师兄弟们我们出发了啊。请大家跟着我的旗子走。在下是烂柯山门下宋震坤，这位是王师弟，这位是李师弟，接下来的一个月呢，我们将一直陪在各位身边为大家服务，还请大家多多照顾。请大家跟着我走。”那人带着一群人脱离门口的人流向北边折去：“咱们现在要去的是北厢客舍，北厢客舍是今年为了这次大会新建的房舍，位置呢，是我们烂柯山最为著名的五峰之一的蔚云峰，风光秀美，诸位一打开窗户，就可以看见我们烂柯山十景之一‘云蒸霞蔚’……好了，到了。现在我先带大家入住，我叫到名字的师兄弟到我这里来取房号和钥匙……大家都分到房间了吧？那么大家先入住，师兄弟们远道而来，可以先沐浴更衣一下。今天咱们的午膳在北厢客舍的大厅。到时候小宋会来叫大家的，那请各位师兄弟们先休息吧。”

　　沈卿翰懒懒地靠在栏杆上，看着一边同样笑嘻嘻看热闹的奚月白道：“奚仙长，你不需要去带队吗？”

　　“不用啊，我可是烂柯山代表队的种子选手，师父说了，我只要负责吃和睡！”奚月白把小腰板儿一挺，面有得色。

　　“找到了，找到了，哎呀，这臭棋篓子可真小气，每次都只给我派这么一小间，不行不行，小月白，你可得好好和你那棋鬼师父好好说说，往年就算了，今年我也是带人来了！”紫云终于在各个掌门单间里面找到了自己的住所，这是一间廊底、紧挨着悬崖边，临时搭起来小木屋，虽然里面陈设也是一应俱全，却比别派的掌门单间小了一倍不止。

　　“哈哈，紫云老头你的会费可是欠了三届咯！”不知何时，一个面色清癯的老者从回廊折过来，对着紫云真人一甩浮尘，施了一礼，“你这房间，还是我再三向大会长老会申请来的，你就别挑了，你要挑挑拣拣的，就先把会费交了。”

　　紫云真人听得一摸鼻子也不说话。

　　“师、师父……”奚月白一见来人，立刻收了笑容，毕恭毕敬的对着来人行了个弟子礼，便脚底抹油就想溜。

　　这时，一边的沈卿翰听不下去了，走上一步，小声问紫云真人道，“你们一届要交多少钱？”

　　紫云真人咳嗽两声，“我们这儿是按人头算的，一届一人要二两银子，我……我欠了六两……”

　　“你连着三届都一个人来啊？”沈卿翰听得都不知是该乐还是该恼，也不说话，便从怀里摸了个绣囊出来，上面绣得一幅芙蓉出水图，一看便是女子送得定情物，沈卿翰从绣囊里摸了一锭约莫八两重的银子出来，丢给烟波棋叟，“找钱！”

　　烟波棋叟接过银子在手中掂了掂，缓缓说道，“今次你们来了两人，加上先前的六两，共是十两，如今还差一两半银子。”

　　沈卿翰一听此言怒瞪了紫云一眼，又无奈的摸出绣囊，数了些散碎银子出来递给烟波棋叟。

　　烟波棋叟满意的掂了掂，“如此才足分量了，紫云老儿，你这次收了个好徒弟啊。”说完将手一合，再打开时手里的碎银子竟已经化成一块十两整的银锭，边上还碎着一块三钱左右的小银子，烟波将这小银子随手抛回给沈卿翰，对奚月白怒道，“你这个瓜娃子，还站在这里瞎发啥咧？还不给俄好好回去修炼！”（翻译：你这傻小子，还站在这里瞎玩什么？还不给我回去好好修炼）

　　“哦……”奚月白低头便也跟着烟波棋叟要走。

　　紫云真人一见就急了，“臭棋篓子，你给我站住！你刚才不是说交了钱就能挑拣的了吗？”

　　烟波棋叟缓缓回头微笑道，“对啊，那也得在有房可挑的情况下，你也知道，此次是六十年一届的盛会，抹有房间歪四在四抹油房间咧。”（翻译，没有房间了那实在是没有房间了）烟波此时居然一改原先标准的官话说起了北地方言。

　　说完，奈何紫云如何吹鼻瞪眼也不理会，照旧是一甩浮尘，施了一礼，还对着紫云真人晃了晃那锭银子，面带微笑地走了。一边的奚月白想笑又不敢笑，便也垂首憋着笑走了，临走时眼角的余光看到沈卿翰对他晃了晃那个小玉剑，奚月白了然的点点头。

　　直到烟波棋叟和奚月白飞出两个山头还能听见紫云的破锣嗓子在那头儿咆哮：“你个死棋篓子，还我钱！还我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