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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激流(6) ...

  •   “幸君,你何苦如此?”霍光见女儿如此坚决,心中大痛,只是摇头叹息,“念君与阿夙离不开阿母,更何况你还年轻,这世间好男儿很多。”
      “这世间好男儿太多,然而夫君却只得一个。”她只沉声央道,“求阿公答应女儿。”
      “幸君,你这傻孩子……为什么偏偏这样糊涂?”她那坚决神态隐隐有当年兄长之风,霍光眼内微热,默然看了她良久,终还是松了口,“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可你也要答应我,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好好活下去,听见了没有?”
      “……阿公!”霍幸君站起来,怔怔望着父亲,发现他片刻间老态尽显,眼中还隐隐有泪,知道自己这一次是将他逼到了极处,终于忍不住心中悲苦,如年少时习惯的那般猛然扑进他的怀中,抱紧了他痛哭出声,“阿公只有一个,夫君也只有一个,我再没别的可选……我只能这样的,对不起,对不起……”
      “幸君,别哭……”他慢慢拊着女儿的背,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口中不断说着安慰的话,自己却也是泪水纵横,“你为什么偏偏这样傻?……没事了,别哭,要好好活下去……”
      上官夙在周围转了好几圈,摘了一大把叫不出名字却很漂亮的野花,正趁着兴往回赶,不料竟看见母亲与外祖父相拥而泣,哭得甚是伤心。他向来一团孩气,这时也不避忌,两三步冲到他们身边,劈头就问:“外祖父,阿母,你们在哭什么啊?”
      “阿夙回来了?”霍幸君见稚子歪了头一脸天真好奇的样子,心中更是悲辛难当,但已不能再伏在父亲怀里任性,当即便草草拭了一脸的泪水,勉强微笑着牵起稚子的手,“阿夙,我们该回去了,和外祖父道别。”
      “阿母,我还没和外祖父玩呢,就这样回去了?”上官夙又一次嘟起了小嘴,拉住母亲的衣摆连连撒娇,“不嘛,我要和外祖父玩,我要和外祖父玩嘛……就玩一会儿,不要这么快就走好不好?”
      看了儿子那懵懂可爱的模样,她只觉心中痛楚,偏过头去,才止住的泪水又要滚落下来,不知该怎样哄他才好。
      “阿夙,要听阿母的话。”霍幸君的悲恸自然没能瞒过父亲的眼,霍光轻轻揉了揉上官夙的额发,代她轻声哄,“下次外祖父再和你玩,这次先跟阿母回家。”
      “哦……外祖父,这些花给你,下次一定要和阿夙玩呀!”他失望地应了一声,之后将手中的花分了一半递到霍光手中,再牵着母亲的手怯怯道,“阿母,我听你的话,我们回家去吧。”
      霍幸君微笑应了,领着他向霍光道别,之后就一起慢慢离开。
      軿车行驶在道上,上官夙一直在母亲怀中不安分地动来动去,一刻也没消停。霍幸君任他闹着,一时悲伤又起,心内恍如刀割,泪水一滴一滴落在他头顶。他终于感觉到了母亲的悲伤,抬起头看了她好一会儿后似有所悟,稚声稚气地问道:“阿母,你不开心,是不是因为我把花给了外祖父却没有给你?那我把这些都给你,你别哭了好么?”
      “阿夙……”她一怔,那束五彩杂色、开得正好的花儿已由他软软的小手递到掌心,她不由抱紧了他,堪堪唤得一声,泪水已如急雨般洒落。他吓了一跳,睁大了圆圆的黑眼睛,伸出小手去擦她的眼泪,口中模仿着平日里她哄劝自己的柔软调子:“阿母,听话啊,不哭不哭……”
      霍幸君搂着儿子哭了好一阵,才将他放开。就在这时,軿车一个急转,她坐得不稳,身子被甩得歪出去,急忙伸出手来,下意识护住了小腹。那一瞬间,似是想起了什么,她唇边弯起一抹苦笑。
      “幸君,你这傻孩子……为什么偏偏这样糊涂?”她逼得父亲一步步后退,看她的眼神中尽是痛楚与怜爱。那时候父亲这样问。
      不为什么,什么都不为……她护着小腹,只是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回到家中,霍幸君已疲惫不堪。先安置好了上官夙,她走回内寝,却发现上官安正默然坐在里面,不由微微一惊——今日是祀冢之日,她早早地起身,瞒着上官家人去祭拜了皇妣,还以为会赶在上官家人归家之前回来,却不知他这么快便已回来。
      内寝中有些暗,他坐在室内深处的榻上,光线更是不好,却连一盏灯也不点。她略微觉得奇怪,走过去正想点灯,却听他在身后的黑暗里蓦然开口,一开口便是罕见的疾声厉色:“你到哪儿去了?”
      “夫君,我……”霍幸君稍一犹豫,话还没说完,上官安似是不耐,又提高了声音:“我问你到哪儿去了,你是不是没听见?”
      “今日我带阿夙去祭拜皇妣了,耽误了些时候。”他罕少以这样凌厉的方式与她说话,她又觉奇怪又觉忐忑,低声回答了,转身便要去点灯。却是刚转了身,腰上已被他用力环住,她惊呼一声,已跌到了他怀里,“夫君,你干什么?”
      “幸君、幸君……”上官安猛地将她搂住,一连唤着她的名字,俯身吻住她微张的唇,不顾她的惊问挣扎,便开始疯狂地吻她。他那样用力,凶狠地撬开唇齿吻进去,像是将全身的力气都贯注其中,根本不容她有丝毫抗拒。
      猛然间受了侵袭,霍幸君不知其故,却也明白他此刻的心意不可拂逆,只好婉转相就。谁知过不了多久,她脸上蓦然间一热,似是有一滴温凉的东西落在颊边,而后斜斜滚落下去,有熟悉的触感。她再忍不住心中的惊骇,推开他急急问道:“你……哭了?”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明显地感觉到他情绪上的异常悸动。
      “幸君……”上官安不答,只以微颤的声音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再用力将她环在怀中,似喜似泣,“我以为你离开我了,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听着他这样一声声地唤,霍幸君一怔,随后竟然再说不出话来。
      ——如他这样刚强勇毅男子,也会有如此软弱的时候么?
      “我以为你离开了再不会回来,你不知道那时候我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我只恨自己为什么不马上死了,我真希望自己从来没在这世上活过……”他抱她得那样用力,像是要将她生生融入自己的身体里面,再不许她离开半分,“答应我,不要离开好么?”
      “夫君,我……”霍幸君却在此时犹豫了,不知应不应该先用谎话稳住他。嗫嚅了半晌,她将眼狠狠一闭,再睁眼时终还是决然开口,“我方才遇见了阿公,与他说了些话,就是这样才耽搁了回来。”
      “什么?”如她所想,他登时变了脸色,一把将她放开,盯着她的眼睛逼问,“你遇见了外舅?你和外舅说什么了?”
      “父一而已,人尽夫也。”她神色平静地复述出了自己对父亲的答复,更平静地迎上他怒极的眼神,甚至微微绽出了笑容。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上官安毫不犹豫地抬起手来,一掌批在她颊上,打得极重。她顺着力道的方向倒在席上,半边脸高高肿起,鬓发散乱,然而却笑得更加美了,微微扬起了下颔,一点不退让地与他对视,带了一点刻意挑衅的意味。
      那笑容仿佛一柄淬了剧毒的利刃,狠狠剜进他的眼睛,刺得他连心都一起剧痛。
      “父一而已,人尽夫也。”就带着这样剧毒的笑意,她以低而不可撼动的声音重复。
      “霍幸君,别忘了你还是我上官安的女人,除了我,谁都不能碰你一点!”上官安这次当真被激得怒极了,用力拎着她的襟口,将她整个人都提起来,与她互顶着凌厉眼神。毫不相让地对视了片刻,他终是在她那笑意中溃败,将她扔在榻上,双手猛然间扯裂了她的深衣,低了头毫无章法地一路吻着,又是不容抗拒的霸道,又是不堪打击的软弱,就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疯狂得仿佛失了理智,“我求你,不要离开我……你答应了要陪我一起老的,不可以食言……我求你……”
      任凭他在自己身上肆虐,霍幸君只是微笑了,声音冷凝如冰,缓缓吐出那句最恶毒的诅咒:“父一而已,人尽夫也。”
      他所有的动作都在那一瞬间停住。
      “你……你真的这样想?”他在她身边半坐半跪,将她的微笑看得再清楚不过,一种名为“绝望”的感情徐徐爬上心间,将一切都凝结为冰。他苦痛地闭了眼不敢再看她,只觉心中有一样东西在一分分裂开,默然了半天,终还是哑了声音,涩了嗓子开口。
      “是。”她一直微笑。
      “好,霍幸君,你选得好……”上官安睁开眼,再定定地看了她一瞬,而后沙哑着声音大笑起来,笑声如一弯钝刀,却能将两个人的心都割得流血。
      深深看了她最后一眼,他终于再无留恋,大步跨出了内寝,只留给她一个决然背影。
      “夫君……”看着他离开,霍幸君勉力撑起身子,向着他的方向伸出了手,喃喃唤了一声,错以为自己可以挽住那个再不回头的人影。然而她的声音低得连自己也听不清,更不可能唤住他。最终,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她手脚发软,力气不继,重又跌回榻上。
      无声地,她将视线收回,缓缓移向小腹处。就在那一刻,强忍了多时的眼泪再也不受控制,蓦地划过颊边。
      她抬手抚过先前他的泪水滴落的地方,心一点点化为沉沉死灰,伏在榻上痛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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