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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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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其实张家界真是个好地方。
这是从巴士半路坏掉满车一股焦油味弥漫到所有乘客下来帮忙推车再到他们终于找到厕所和挨着厕所用来吃午饭的餐馆这个过程中,马进良一直很努力地想要传达给雨化田的一句话。
“滚……”
马进良想,此刻雨化田的内心只怕已经是无间修罗地狱般的景况了吧……
我们就快到景区大门了!
哇其实旅行社订的旅馆也不错嘛!你看还能看到河呢!
老板,其实那部《阿凡达》有在这里取景哦,这里风景真的很美啦!
这管薯片很好吃耶!
商店居然还可以找兑美元和韩元诶!好高级!
老板呐……
“马进良你给我闭嘴!”
那还是他们背着双肩包跟着手拿大喇叭一路聒噪聒噪累了就唱山歌的导游后面蹒跚在张家界蜿蜒无尽的山道上的时候,身边游人如织,时不时会有调皮的小孩子跑过蹭你一裤子的鼻涕,头顶纠结盘杂的枝叶盖成连天的顶棚,印着长满苔藓的青石板路觉得很美,但也很眩晕。
雨化田站在高马进良三级台阶的地方居高临下瞪着他,马进良挺委屈地小声问,
“老板你生气了?”
这不明摆着的吗!不过可巧雨化田这个人嘴硬,被人问了还偏要说,
“没有……我就是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
“恩恩,安安静静走路也好”马进良见他否认,一颗心亦放松了些,追上他就补了一句,
“其实老板你看,在这里爬山,视野也很好,不是就有一种……那什么明星来着,突走西的感觉嘛~”
张家界的山道上是没有护栏的,此刻的雨化田就真的有一种一只胳膊把眼前人轮下山去的冲动,突走你妹的西啊,他妈西藏能有这么多人吗!
马进良却觉得,难得见到凡事不求人的雨化田这样无所适从的表情,实在是一件好事。
原来总觉得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他,因此给人留下一副不太好接近的印象,此刻的雨化田,额角还带着长途登山跋涉留下的细密汗珠,边气急败坏地朝他嚷嚷边慢腾腾地挪动步子,很有种平凡普通人的活气。
在栈台的长椅上休息的时候,马进良屁颠屁颠跑去给雨化田买了一条切开的生黄瓜,看他细喘着气吃下去,又给他拧开一瓶矿泉水。雨化田恶狠狠看着他,说,
“马进良我告诉你,你这个月……”
“奖金又没了是不是?”马进良笑,“没有就没有了,老板你解气就行”
雨化田真是出离的震惊和愤怒了,扣工资他居然还不为所动了,这泄气中混合牙痒的恨意是什么?!
“进良……”雨化田定定看了马进良半分钟,忽然语气镇定地叫了他一声,
“什么,老板?”
“手机来一张~”
而后马进良才反应了雨化田的一张脸突然就凑得切近,他嘴里呼出的热气打在自己的唇边擦过唇角细密的绒毛又一阵凉风般拂掠而去。明明是蜻蜓点水都不及的一阵贴近,手机咔嚓照下,居然是别样甜蜜的一个亲吻,马进良脑后一阵发毛,小小的,挤满了人的栈台里,由内而外翻滚起来的窃窃私语直逼脊背,几乎瞬时就快要把他淹没了过去。面前的雨化田耸耸肩,一脸“我是真gay我怕谁”的表情望着他笑,马进良整个人硬在那里,饶是一阵心悸,居然半天都不敢从椅子上站起来。
后半天的行程里,雨化田的心情就明显好了很多,居然还一手侧拥了天子山的风景让马进良给他拍了好几张照片。半路他们跟团路过一个叫武陵源的地方,导游举着扩音器给他们讲,这里就是陶渊明《桃花源记》中捕鱼为业后来巧入桃花源洞的那个武陵人故乡,西汉时又被叫做义陵,因为当地的老百姓为被项籍所杀的义帝抱不平,而“缟素哭于招屈亭”被汉高祖认为是义举因而得名。
马进良捏着手上的景区地图跟着雨化田走在队伍的最尾,同团游客的指指点点他已经无心去管了,就是在心里觉得,武陵这个地方既然这样漂亮这样好,还偏要找去桃花源做什么呢。
身边走着的雨化田始终是默不作声的,听见他嘀嘀咕咕,却插了一句嘴说,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台湾的剧作家,叫赖声川?
马进良摇摇头,说,
“老板你对戏剧也有研究啊?”
雨化田来得搭理他,只说,
“你以为我有那么多的闲工夫?是以前上学的时候被老师带去看过他的一场戏,我现在都还记得,是叫《暗恋桃花源》。”
“你是听到导游说桃花源记才想起来的吧?好看吗?”
雨化田仰头喝了一口水答他说,
“不知道,我看到一半就睡着了。”
雨化田没有骗人,他自己也皱着眉头想,当时究竟是怎么样会睡着的呢,明明是那么精彩的一出戏。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那个人就坐在自己的旁边,低语和他说,下面这一段台词是我最喜欢的。他就敛了心神仔细去听,听见台上的江滨柳和云之凡说,“我已经写好了一叠信给你”
“真的?”
“而且,还算好了时间。我直接寄回你昆明老家,一天寄一封,明天你坐船。十天后你到昆明,一进家门,刚好收到我的第一封信。接下来,你每天都会收到我的一封信。”
“我不相信,你这人会想这么多!”
江滨柳便从身上外衣口袋里拿出信说,“所以,还没有寄”
云之凡答,“我就知道!”
而后江滨柳将那一叠信都交给了云之凡,说,“这样,你就确定可以收到了啊。”
那个时候,雨化田坐在台下,只觉得江滨柳这人,玩世不恭下却有一股子浪漫,很不要命的那种浪漫。然后他就听见江滨柳说,
“当然!我没有办法想象,如果我们在上海不认识,那生活会变得多么空虚。好,就算我们在上海不认识,我们隔了十年,我们在……汉口也会认识;就算我们在汉口也不认识,那么我们隔了三十,甚至四十年,我们在……在海外也会认识。我们一定会认识。”
云之凡问,“可是那样的话,我们都老了。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江滨柳握着她的手说,“老了,也很美呀!”
然后雨化田就明白了为什么身边的那个人要特意告诉他这是他最喜欢的一出戏,即便是在这样戏剧化的浪漫下面,依旧藏着和他很贴近的,那种理想化的,很危险的东西。雨化田现在想,那天会那样就睡过去,可能真的是因为他看着看着不自觉就落了泪的缘故吧。
要说那人的心思就像戏里的一样,那自己那会喜欢他的心思,对他来说,究竟又算得了什么呢。
马进良只是在一旁概叹老板懂的真多啊,前边上了船的导游在招手催他们,他忙拉了雨化田的一只手去领救生衣,赶上这一趟的茅岩河漂流。
上船之前,马进良对雨化田就这种二十几个老大不小的人互相拿着锅碗瓢盆泼水玩的过家家娱乐方式表达的那种赤裸裸的不屑还记忆犹新,却不想等真的下了水,坐在船头的雨化田被旁边那条船叫嚷着笑得欢天喜地的游客迎头泼了一阵两阵的水,坐立不动而从头到脚的湿了个透之后就跟卍解状态开启后一样找掌船的工人买了两个又红又艳又结实的泼水瓢,还硬要塞给他一只说,
“我今天要是不把对面那条船掀沉了我就不姓雨!”
凡是漂过流的人大概都知道,一旦两条船的对立情绪被招呼起来,就不可能还有人全身而退了,那天,马进良就在张着嘴努力呼气吸气里不要命一样把手里的水瓢朝对面那条船抡过去,雨化田跨在穿上一边不遗余力地进攻,一边眼神精准地盯着对面那条船上high过头的旅客不小心落在水里的瓢,再三两下捞到自己的船上,用以增加己方战斗力。在这样的斗争混乱里,一整个团的人都忘记了先前的疲惫和怪异,只管尽情的疯尽情的笑,雨化田坐在船头发号施令给身边的马进良,很有种两人并骑,千军万马冲锋陷阵的味道。
漂流结束后的马进良实在是太开心,跑到山崖上驾着小炭炉的村民那里买了两只烤玉米准备给雨化田填填肚子,回来就看见他蹲在一块热石头面上晒太阳,身子蜷在一处,额头前的发梢上还滴下水来。马进良就走过去说,导游只说休整三十分钟,老板你躲在这里晒太阳一会巴士该开走了。雨化田就转过头看他一眼也不答话,马进良叫了他两次,觉得不太对,把玉米收进塑料袋里,问他,
“你是不是冷了?”
他想这山谷里浑身湿漉漉的,是很容易感冒,
雨化田依旧把自己蜷在太阳里,犹豫了半天才小声答了他一句,
“刚才动静太大扯到胃了”
马进良这才记起,是啊原来他还有这毛病,凑近跟他说,
“我背你”
“滚蛋,我一个大老爷们儿趴在你背上算个什么事!”
“再不走巴士要开了……”
“让他开”
“不跟着导游走的话说不定就找不到干净旅馆和干净饭馆哦”
马进良想了想,补了一句,
“也可能找不到厕所哦”
我勒个去!雨化田内心嚎叫了一声,这才不情不愿地舒展开身子,吼了马进良一句,
“还不快趴过来!”
马进良于是诶了一声蹲过去把他背在背上,回程的路上,从河口走到巴士能停的车站,其实要走上三十分钟,雨化田趴在马进良的背上什么都不知道,只迷迷糊糊地想他用的香波味道还挺好闻,等回去了问问他是什么牌子的。马进良数着脚下的步子嘿咻嘿咻地往前走,一片行人的脚步声里,听见背后雨化田漏出来的那半句梦呓,居然又是那个名字
“曹少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