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骨》莫辞深雪

1、笙歌舞（一）

　　我是一只隐居深山的花精，潜心修道，师傅曾说不日便可白日飞升了，我很欢喜。
　　偶一日下山，遇着了一个姑娘在树下嘤嘤啼哭。那姑娘满头银发，却生得十分好看，乍一看时我还以为是狐族的同类。
　　她看到我却并不害怕，只是神情涣散，口中模糊地念着什么。我上前仔细听，却只听到了“韩夜”二字。
　　我想，“夜”约略是一个人的名字。看她哭得伤心，我便问道：“姑娘，你为何孤身一人在这树林子里哭啊？这里可常闹鬼呢。”她有些迷惘地看着我，忽然便扯着我的一幅袖子，十分恳切地说：“这位小姐，你是好人。求求你帮我找一个人。这个人的容貌在我的脑海中，忘不掉也记不起。”
　　我便问道：“那人是谁？”
　　她说：“他姓韩名夜，是一个很英俊的男子。”
　　我了然地笑了笑，原来是桩风月事。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妾愿托乔木，奈何乔木不可栖。我虽是只隐居深山的妖精，但幸好是只隐居深山的八卦的妖精，想着只需将那男子带来，两人把话说开，说不定还能促成一段姻缘，我不但做了件善事，将来飞升了讲不定还能去月老处谋一份闲差。
　　如此，我这只山里的妖便进了趟城。
　　令我比较纳罕的是，每当我问起“城中姓韩的人家”时，每个人都是脸色大变，落荒而逃。最后我实在是忍无可忍，用了“有求必应”的这个法术，将因由问了一遍。而后我才知道，原来这姓韩的，全国只有一户人家，更没人敢与他家同姓——唔，正是个国姓来的。看来这名叫韩夜的不是位皇子便是为王爷了。
　　于是我便潜去宗人府查了查。乖乖！不查不知道，一查真奇妙！这位传说中韩夜，竟不是别人，正是一国之君，当今的桓国之王。
　　我便隐了身形，潜入皇宫之中，循着书房而去。穿墙而过之时，正看见一个身着明黄龙袍的男子坐在一堆文谏之中，头发用帛带简简束了，明亮的灯火下，更衬得面如冠玉，目若寒星。喔，倒是一副玉树临风的好模样。立在他案前的背影是个身形窈窕的女子，小臂有规律地划动着，一副正在研墨的样子。
　　“凉歌，”韩夜忽然头也不抬地唤了一声。研墨的女子立刻停下手上的动作，“陛下有什么吩咐？”唔，语气里含着那么些儿期盼。
　　韩夜却柔声哄她：“今日又有一堆折子要看，你先回宫歇息吧，不必等我。”
　　那女子落寞地转过身，脸上表情又是恼又是憾。我心里隐隐带上了震撼地瞅着她得脸，因为她那张脸竟与林中的银发女子生得七成像。只听她路过我身边时，小声嘀咕着，“我哪是什么凉歌？终归不过你自己骗自己，真不知那个叫凉歌的究竟有什么好……”
　　唔，听到此，我似乎有些懂了。
　　待那女子真正走了，屋中便只留下一个服侍的小太监。我显了身形，那小太监登时吓得晕了过去，啧，忒没见过世面。这赤桓帝到倒真不是一般的皇帝，眼中不过微一错愕，下一刻便已是一副一如平水的表情，恍若还带了些许笑意。
　　他说：“这位姑娘不知效力于哪位府上？不过纵然你有这闯入皇宫的本事，我麾下的那些奇人异士却也不是养来玩的，这周围都是阵法，你应当知道你是出不去的。”
　　我心里先对这番说辞暗暗叫了声好，随即解释道：“我并不是前来掳你，只是有一个人，她心心念念地想着你，日夜不曾释怀，所以想再见你一面。”我顿了顿，“我想，她应是叫凉歌。”
　　韩夜手中的白玉狼毫，乍然断了。

　　捏了个决，瞬间就到了后山。凉歌正倚在树干上，纠着眉熟睡。韩夜见了她，脚步突然虚浮起来，虽然极力镇定，但是声音仍然是颤的，“你……你怎么……”他原本撩起了她的一缕白发，说到一半，便哽住了下文。
　　凉歌从梦里醒过来，望见了韩夜。一双眼从混沌渐至清明起来。
　　明月高挂，正适合一双小男女再次幽会。正当我要悄悄溜走时，剧情忽然急转直下。
　　凉歌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把匕首，亮的刃，毫不犹豫地刺进了韩夜的腹部。这一刺十分顺利，韩夜竟然没有躲过，又或许是他从来就没想躲。总之，我只看到韩夜殷红的血溅到了凉歌的脸上，但很快被另一种不知名的液体冲刷掉了。
　　韩夜握着她捏着匕首的手，凄然苦笑，“你遣人来找我时，我心中还存了一丝妄想……以为你原谅了我……原来，原来你时刻记着我……却不是因为爱，而是彻骨的恨……”

　　我的头顶有乌鸦飞过……这，这是什么情况？！爱而不得，妾因爱生恨？？这原本羸弱的女娇娥竟成功转型成了出手狠辣的女杀手？？一出风月霎时变成了一出杯具……？
　　凉歌的泪像是崩溃了的岸，无尽地流下来，如斯悲痛，仿佛那个被莫名其妙的捅了一刀的是自己一样。她用白皙而修长的手指捂住了自己的眼，泪便从指缝里流出来。只听她颤声说，“我忘了，全忘了……我只是老是做一个梦……你端着一碗药汤，哄着我喝下去……那一刻我心里就在喊，韩夜，我恨你……今生今世我都会恨你……我的心好痛，我忘不掉又记不得，只有恨与爱在纠结，只有痛！”
　　凉歌她忘了一切，却独独记得韩夜，独独记得对他的恨。那么，韩夜究竟是她生命里的哪个部分？她又是他生命中的哪些美好？她的一头白发是否和他有关？他宫里的三千储妃身上是否半数都是他的影子？完了，老娘我又陷入了一个八卦之中……
　　我上前止住韩夜的血，他此前说了太长的一段话，现在大约只余下痛得喘气的份。
　　我叹息一声，对凉歌说：“你想不想记起从前的事？”
　　凉歌从掌中抬起头来，一双黑玉般的眼睛像是被水沁过，楚楚可怜，“想，我想知道我究竟拥有过什么，又，又失去了什么。我杀了他，总要知道自己为什么恨他。”
　　我纵然八卦，但为了满足那么一点好奇心就耗费修为，却是没事找抽了。须知修仙修到了我这个程度，一星半点都是极可贵的，因为谁知你下一秒是不是就得道了呢，于是不免犹豫了一下。却听这时韩夜说道：“姑娘，我那处有一枚混沌珠，集天地之灵气，对姑娘这等修习术法之人应当很有用处，不如送给姑娘。倒是烦请姑娘圆了她这个念想。”
　　混沌珠！我心里一喜。那混沌珠可是个好东西啊，千八百年地寻不着那么一枚，他倒也真舍得给我，如此一来这个交易却是我大大地赚了。韩夜登时变身成了我的主顾，于是我又狗腿了：“你竟乐意让她想起来，这样看来许是她当初误会你了。”
　　韩夜苦叹了一声，“她是应该恨我的，如今我不过是想时时事事都顺着她，望着她开心罢了。”说完，又咳了一口血，我赶忙喂他一些丹药，令他调息恢复。他可不能死啊，如若死了，我找谁要混沌珠去？
　　我问凉歌：“准备好了吗？”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说：“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