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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大荒情歌(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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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那蹊跷的秘籍,令陆云牧发狂的吧?”娑遮单袖遮面,透露出几缕妩媚,“风无极先生说的如果当真,那陆云牧还有救吗?”
“不是有没有救,是他死定了。”
“怎么说,那症无解么?”
风无极内心已经转了好几转眼珠子,决然道,“无解啊。”
“哦。”娑遮垂下头,“那死得时候,痛苦吗?”
这下连阿南都觉出了奇怪来,“娑遮,你可是想报仇?”
“报仇。呵呵呵。”娑遮垂下的头颅,突然笑了起来,“我只是突然明白了一件事。陆争为什么偷了贵派的秘籍却自己不练,献给了陆云牧。”
“恐怕……”阿南沉吟道,“这一次的事情,也是扶摇山庄内早已生变,才祸水东引。”
“如果有人要害陆云牧,那么那个人一定就是陆争。”娑遮。
“报!”
“什么事?”
“有人杀到议事堂了,西护法正在发脾气!”
“不好!”
几人还没有分析出什么,事出突然,风无极已经不管不顾的奔向了议事堂。
阿南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古莫道,“师叔传你的功法可还使得?”
古莫挠头,“这册子我还没看,这……”
“不妨碍。”阿南没看他,却久久地盯着那简陋的灵堂,“你自把内力灌入平时使的剑法中,我们‘拂云’一派的剑招,都是相通的。不过你记牢,若想要五式贯通,它其中所蕴含的含义,你要自己想明白,我就只能点到为止了。”
“阿南……”
“怎么?”阿南微微回头。
只是两日未见,古莫却感觉他们之间像是隔了一层什么,让自己不敢轻易触碰。
“这么快就又不叫我师父了?”
“这事一毕,我想同你回谷中。咱们过咱们的日子,再也不出来了。”
“……”阿南看着古莫,突然没有了调笑的心思,心中到底泛起苦味来,“长大了。”
是啊,长大了。
长大了才知道人间的不容易,人间的回避,人间的避不开、避不得。
只是他们这一次现身,不知道能否还能再回去。即便能回去,谷中,可还能安静如初么?
“你去吧,去助他们一臂之力。”
“是。”
“拂云”。
拂云啊。
这是古莫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师门,心中忍不住激动。
以前在山里野惯了,阿南教,他就学。因此从没有想过这功夫还有门派之分。就像念书一样,古莫的常识,匮乏的惊人。
阿南本来就不会养孩子,竟然没养死,他还能健康快乐的长大,价值观没有什么太致命的偏颇,这本身就是个奇迹。
“奇迹”本身并没有什么自觉,他进到大堂里,心说:打个仗就打个仗。他根本不明白,这些来势汹汹的人,动辄是要拿别人的性命当踏脚石,付出血的代价的。
厅堂里一片混战,只有角落里一个人,既没有人去管他,也没有人敢去靠近他,只凭他一个人在那里破口大骂:“……姓陆的龟孙,爷爷告诉你,你们自己屋里倒灶,甭想来给爷爷添堵!当年你们爹我敬他是一条好汉,他人虽然傻了点,到底耿直!啊?白媚媚什么人,跟了他倒是生出你们一帮给祖宗蒙羞的东西!你爹的风骨你们不学,啊?阴险狡诈却是跟谁学了个透彻?一个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啊?你们怎么不来跟老子干?干!来干啊!”
古莫简直愣了,他从未见过“骂战”,不是都说不能光凭一张嘴么?
可惜容不得他迟疑,见他年纪小,有人便专门挑他祭刀,边杀过来还边道:“你到底是哪一边的?怎么中途失踪,现在又从这帮歹人的老巢中冒出来?”
古莫差点让他给气笑了,“你连我站在哪一边都不知道,上来就砍我?”
叮叮咣咣地他们又过了几招。
“嘿嘿。这总不至于失了先机,也不吃亏不是?”
“我看是你不吃亏吧?”古莫真是被这些江湖人给恶心坏了,不由得想起金幼蟾来。都是江湖儿女,人家姑娘就心里干净的多,“老小子,你知道爷爷是哪门哪派么?”
男人脸上的横肉一颤,道:“小小年纪不学好,你跟那老匹夫学的倒快?”
“你骂谁呢!我就说那个!你!你给爷爷过来!来战!”
“哈哈!”古莫大笑,同时送出一剑他也并不知道名字的东风渡,剑招起势撩人如春草,内含勃勃生机,如扶摇而上之东风,竟然逐渐蓄力,终有端天之势,令人难以招架。可惜,他招式还不老,使不出十足的力道,啧一声道:“你看!不能背后说人啊!让人给听见啦!”
男人让这少年的剑招给唬了一跳,不想到小小少年竟然能有如此的修为,而略微交手,他内力虽醇厚,却并无杀机。
这是什么路数?他不禁心中自问。
“瓜娃子!”那老朽又道,“你娘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給喂大,你就学到这点儿毛毛雨么!你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你那是杀人呢?还是戳草人儿呢?玩泥巴么?”
古莫让这老货聒噪的好生懊恼,提剑又迎上去。这次,他送出一招扫春山。
扫春山如其名,一剑杳杳,终无迹可寻。它轻如一阵能扫开坚冰的拂面微风,看似轻柔,却有万物萌芽之力。
果然,对方也试了一剑,“让你招那老货。”
对方使的是刀,六环大刀。
使刀的人,讲究“扫、劈、拨、削、掠、奈、斩、突”八法,这八法若是运用得当,亦可以变化无穷。
古莫的剑,是少年初轫,北地大雪,辽原缤纷的意气之剑,他未受挫折,得到无数前辈庇佑,只有锐意锋芒,只懂得向前,不知谓后退。
男人不过是试刀,江湖老成,还嘴碎,古莫又不禁逗,三言两语之间,他仿佛就找到了突破之法。
毕竟稚嫩。男人心中略过这四个字。他混迹江湖多年,太知道这四个字实际意味着什么。那是缺少实战经验,缺少千锤百炼,缺少了尔虞我诈的洗礼,缺少了百思不得的挣扎之后豁然开朗的变通,这样的年轻人,对他当然不足为惧。
很快,他招法突变,总是一式还未老尽之时便已然换成了不相干的招式,令古莫立时应接不暇,落了下风。
“瓜娃子啊瓜娃子!”老头儿又开始逼逼,“你年纪轻轻,会使霜雪剑,却耍成这个样子。你师父白头翁的老脸都要被你给丢尽了!”
“你师父才是白头翁!”古莫仍负隅挣扎,“你在耍什么花招,怎么变来变去的?”
男人发自内心的乐了,“臭小子,难道我还要托着你打?”
“呸!”古莫心中血勇,不禁升腾而上,用出了霜雪剑之中最不可一世一招如日中天来。
老头儿一旁观战,见他起手式便知道要坏菜,“你当这是扔挡箭牌呢?前面的不厉害就扔后面的?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果然,这一招如日中天可笑的并不“如日”,也并不“中天”。稀松的功法,并不沆瀣的气息,哪怕耍的熟练,也仅仅是个花把式。
狼狈的古莫,衣衫上已经添了十数道口子,索性躲得算快,并没有流多少血。
一见他又要不管不顾的起式就砍,老头子终于气得要冒烟,“你是个卖艺的吗就知道劈?你用的是剑,又不是刀!听着,癸三亥挑,巽二午三刺……”
“前辈!”古莫大惊,“我听不懂!”
“哈哈哈!”对面男人笑得不行,手下倒是也没有留情,又给古莫添了新伤,“小娃娃学艺不精,我便不手下留情了!”
语罢,他的刀锋立刻狠厉起来。
“东、东三步,退一步,戳他!”疯老头子马上换了一套口诀,只是自己很不习惯,“别停,你的最后一式对他的劈和斩!记住了!”
古莫:“……记、记住……了!”
话没说完的时候,一记大刀就带着六环的蛮力劈了下来,他心思百转,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回忆起自己第一次学霜雪剑的时候。
那一日晴好,阿南站在花红柳绿之中,一身绿衫随风轻动,他突然回过身来,收了剑势,对自己说:“你可看好了,我就给你演一遍第五式,彤云暮。”
说着他身躯一低,下盘的重心却是让了出去,翻身而起的一瞬间,古莫只见他的剑锋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磕到了树枝上,微妙的借力。明明是轻轻一点,却仿佛借到力有千钧。阿南的身形猛地就弹了出去,半途挥手一合,横扫而出的,就像是千军万马,剑意雄浑,却并非锐意,而是藏锋。
这股藏锋的剑气仿佛幕天席地的扑卷而来,处处有机锋,处处生变化,简直避无可避。
一瞬间,他仿佛真的看到彤云漫天,落日融金,苍劲而又摧枯拉朽的无穷力量,果真如落日余晖普照海天,彤云旦暮一息间。
古莫仿佛突然就领悟了。
这每一个招式,都可以是千变万化的招式,都可以是不同的组合而生出的秩序之力。然而没有时间给他犹疑,敌人的刀锋已至面门。
他退了出去,避其锋芒,也像阿南一样低下了头颅、伏下了身躯,仿佛屈从忍让,避过了对方的先机。
下一刻,他又退。
这一次他退的更迅疾,旋身而退,仿佛狼狈,剑身还与那粗犷的六环大刀不经意的磕碰。
男人突然愣了一下,同时却是提起了满身的警觉,这感觉真不好。这少年人好像突然之间,变成了一只大狐狸,仿佛满身是破绽在诱他,但是他的每一个毛孔又仿佛都嗅到了危险,那是他身经百战的猎人的直觉。
不错,后退的少年突然停住了脚步。
一如平地起波澜,大开大合的无穷剑意仿佛瞬间勾连了古莫浑身毫无头绪的经脉。一日一夜调息的痛苦,那被迫扩张的经脉的低鸣,师叔藏锋二十年来的剑意和恨意,一瞬间沆瀣一气,借着古莫的手、和他手中兵刃,迸发了出来。
无穷无尽,不过如此。
古莫一瞬间,突然觉得自己仿佛已经不是自己,身体简直失去了控制。他被扔在一旁的剑鞘拔地而起,如一叶扁舟,落在了他的足下。
而他,竟然踏着那剑鞘,灵虚御风,就这么飞了起来。
那个梦……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片刻又从脑海中被抹去。
厅中争斗的人,不约而同的都停了下来,他们几乎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御剑而行。
十六年了,江湖中十六年再也没有出过一个能够御剑而行的人。
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末法的时代真正到来,天空再也不再眷顾他们凡人。因为没有人,再能够在天空中恣意飞行。
“不错嘛。”阿南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