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笏娘》MissKing

40、大荒情歌（4）

　　“呵呵。”下面一人冷笑道：“看来几位是要与我扶摇山庄作对了。”
　　“作对怎么着？”
　　金幼蟾已经莫名的要膨胀起来了，也不知道凭什么。
　　阿南默默地为苦命的自己擦了把汗，下山也不看黄历，大概……安静的日子也就到今朝了罢。他突然想到了古莫的那句“出去了还回来么”，一时心口哽住，他这个徒弟，金牌乌鸦嘴。
　　“人是我救的。”阿南说完，双手撑着栏杆往下望。
　　他的黑发登时顺着楼下灌进来的风飘起来，一侧的金幼蟾不禁看得呆了，她当然知道阿南生得好看，可是她没有想到，他有的时候，竟然能……这么的好看。
　　“那么是少侠要插手了？”那人问。
　　“区区无名之辈，岂敢插手扶摇山庄内务。”他款款向楼下走去，边走边道，“只是，扶摇山庄为天下仙门表率，在外做事，还是讲上几分道理的才好。否则，凭白堕了陆天机、陆老板的威名。”
　　那人面色一沉，道：“在下扶摇山庄十二门掌事之一，戌门海警幻。敢问阁下大名。”
　　“无名小辈，真是无名啊。不像海当家说出来这般威风啊。”他一笑道，“在下柯南。”
　　确实无名。
　　海当家道：“柯少侠，这确实是有一些误会。这娑遮……”他话没说完，使了个眼色，两个手下上前去就禁锢住了那女子，一人一把扯开了她的前襟。
　　店里躲在角落里看热闹的，都是一片哗然。感情这妙龄少女，竟然是个男的。能扮的这么神似，连声音也不像是造伪，阿南平生也没有见过哪个人能这样瞒过他的眼睛了。
　　更别说旁边的金幼蟾和古莫，这俩没见过世面的早就呆住了。
　　那个肖似小姑娘的小少年，被如此羞辱，眼神顿时黯淡了下来，木讷的盯着地面，像是失去了灵魂一样，简直是个傀儡。
　　阿南眉头一皱，这种感觉……
　　“柯少侠，”海当家接着说，“看到了吧，我们并非光天化日之下欺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这娑遮，乃是南海鳌来岛卖给我庄主的‘药人’。他本与货物无异，只是物以稀为贵，我庄主所修功法，偶尔也需借得这药人助力，他这么跑了，你说我们有何不捉的道理？”
　　他这话一出，周围本来还义愤填膺或者兴致满满的众人，顿时情态都变了。“药人”么，确实是稀罕，但是许多个达官贵人、富贾大侠，也不是没有弄来养的。只不过他真的是个玩物。说宝贝点，像个活人参那么贵，但他究竟是不是人还都两说。
　　一人道：“谁会为个阿猫、阿狗，或是一个盆子、一个碗来出头？那不是吃饱了撑得么。少侠还是趁早收了慈悲。”
　　围观的人爆出哄堂一笑，眼看着散了。
　　“果然……”阿南又看了看那少年。
　　少年大概是匆匆跑出来的，偷换了丫鬟的衣裳。如今被一扯，只剩下片布挂在腰上，身上和腿上都光着，露出些狰狞的齿痕和掐咬的痕迹。他垂着头，头发遮住了眼睛，嘴角却是微微上挑，那模样让阿南看得直瘆的慌，他仿佛在说：“你看，我就知道，你们知道我是药人之后，再不会把我给当人看……”
　　阿南心里一沉，突然说：“放手。这个人我救下了，就是救下了。”
　　“柯少侠，你……”海当家语气不善的道，“我这是话没说明白，还是柯少侠在逗弄老夫？”
　　“海当家，您说的有情有理。这药人值多少，我跟您再买过来就是，绝不会让陆庄主蚀了本儿。您开价吧！”他一顿道，“陆庄主正广发英雄帖招募天下能人异士，海当家，愿陆庄主卖我个面子，不要在这个当口上节外生枝吧！”
　　海警幻：“无名小辈！好大的口气！”
　　“某不才，愿随海当家回扶摇山庄，亲向陆庄主请谢！”

　　车轮咕噜咕噜地在山路上转着，行路艰难，一行人走得都慢了许多。
　　扶摇山庄的海警幻还不算是个油盐不进的老匹夫，但是已经颇有了些拿钱办事的惫懒，碰到决断这些事情，他也擅专不得，一咕噜脑儿地都推给了他们庄主。
　　那药人和阿南同乘一车，古莫、金幼蟾则一人一骑，分列左右，跟随车队而行。
　　车上，阿南给那药人检查了下身上的伤口，但见并无大碍，都是些皮外伤。他本是药人，这些伤口，就算是无药也能自愈，只是若要毫不留下疤痕，祛疤的草药还是要外敷一些。
　　这小家伙儿，叫娑遮的，跟他那傻不拉几的徒弟古莫约莫是一般年纪，只是不曾打熬过筋骨，看着羸弱了些，倒是个漂亮得有点儿雌雄莫辩的模样，有点儿妖里妖气，这要是生在寻常人家，指不定要祸害多少姑娘小子。
　　“喂，说点什么吧。”阿南戳了他一下，“我听说，药人有两制，阴阳二休，有男药童和女药童之别。但是，男女不能互相采补，只能男的补男的，女的补女的，这是真的吗？”
　　娑遮一双眼睛，自那日失神一刻起，便再也没有亮起来过，一路上也不曾说过什么话。此时听了阿南没心没肺的一通聒噪，只无动于衷的扫了他一眼，又转向了窗外，冷哼了一声，又跟入定了一样。
　　“我说，”车中有暖酒，阿南给他斟了一杯，他不领，他便又自斟自酌，也看向窗外道：“世人弃你，你便自弃，便如同这车轮卷起的滚滚烟尘一般，随波逐流，终过着各种不如意的生活，和各种你也看不上的人一样，捣成同样一滩烂泥，不分彼此的埋没此生。但是，你也是人，是爹生娘养，就算你都不记得他们了，他们也是满心欢喜的才有了你，忍过了十月怀胎的苦，才好不容易把你生下来，你就算不记得，且要知道，你现在只要还活着，便是寄托了他们当初怎样的希冀才好。”
　　娑遮的眼皮一动，回过头来，看着阿南的眼眶里顿时凝上了一股水汽，可也仅仅是片刻，那水汽又干涸了，“你怎知，他们生下我，不是为了卖了我。他们若是真心疼我，岂会让我去受这种不是人的折磨……”
　　阿南：“世上有千种人，他们的出身各不相同。倘若是个赌徒，把老婆孩子都拿来当赌注，那么为奴为婢为娼妓，他们选择不得，然后大多数人，确实这样任人摆布的过完了余生。可是有生之年，你若是知道，有个跟你同样命运的人，他偏偏能凭一己之力、凭孤勇之志，挣脱了这泥潭，过上了自由自在的生活。那你还会甘心受人摆布吗？”
　　娑遮：“……我、我还算是个人吗？”
　　少年的声音里带了颤抖，有一种，命运全凭一口气吊着，要么死，要么活，我已生死悬于一线的脆弱，这脆弱却闪着光芒。
　　“你难道，自觉比那些街头巷尾，断手断脚，沿街乞讨的乞丐还不如吗？”阿南自与那放在桌上的杯子碰了一下，继续道：“你少年奇遇，受过大悲大苦，如今是千金之躯，虽非你本意，但事实已如此。你若再通些人情世故，习得些能自保的法子，一旦得脱自由，不说大富大贵，逍遥江湖，自由自在的过些寻常日子，还有什么难的？
　　难道，非要出生在紫金堂，温柔乡，上有权钱通天的老子娘保着，下有出则奴入则婢的人伺候着，才能叫好好地活着吗？”
　　娑遮似乎是想通了，他拿起酒杯，抿了一口。罢了，就在小小的车厢里，郑重的朝阿南跪下来，拜了一拜，说：“柯少侠，有朝一日，我若能脱离那陆云牧，必将活成你说的另一种人。不辜负你今天对我说的这一席话。”
　　阿南又各自斟了一杯酒，笑着说道：“你连死都不怕，怎会没有那一日。”
　　二人饮尽了杯中酒。
　　阿南看向了窗外，他也不知道今天这窗外，到底有什么好看。只是幕天席地的，突然就想起了一些，早已经面目模糊的旧人和旧事来。
　　古莫见他在窗边，就策马前去看了看，又见车中二人无恙，便对阿南说，“师父，这盐是要不了了吧……”
　　说完话，还不等他回答，臭小子就又一拉马跑开了，仿佛开心的不得了。
　　阿南被他揶揄也不恼，知道他是逮着了机会能撒野了正得意，只静静地看着沿途风光。
　　老阳初上，漫山山花浮蕊，少年策马游疆。

作者有话说

　　我竟然在日更啊，你们看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