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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死而生(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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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寂寥的心啊!”他无声的一笑,朝夜幕递出一吻。
摩天楼顶的夜色,总令人分不清这个城市的真实面容。而什么又是这个城市的真实面容?这含糊得像是黑白汁液混入奶油、芳香剂各种不一而足的糖类调制而成的综合咖啡,矫揉造作的味道其实一言难尽。
他生于混沌,仿佛天生适合翱翔于黑夜。浓墨一般的长发遮蔽了眼睛,披散于身后,看着他的人不禁也心生敬畏。
他是一个古神。他们之间都这么流传。古神怜悯他们这些背负着“魂鉴秘宝”印鉴的阶下囚徒,意欲带领着他们破开天镜,重夺自由。
一双眼睛的主人,也混在这一群“古神”的信徒中,跳过黑夜里的楼群,逶迤潜行。他也是全身黑色,被一团雾气裹住,浑身煞气逼人,简直像一个邪灵。他应当是引人注目的,然而并没有,只有眼睛里的光,折射了月色,令他看起来有微弱的存在感。
他们跟随“古神”来到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小院儿,像是一排乌鸦一样,无声地落在了矮墙上。沼雨应时仿佛憋不住了一样,“哗哗——”的就落了下来,仿佛应招,灌溉着不祥。
他们中的一个徒手一挥,眼前的破屋烂瓦仿佛就都变成了透明的琉璃,屋内境况一览无余。屋里,是一个成年男人与一个少年正在□□的场面,然而少年好似并不很投入。
“锁魂铃。”古神瞬间的神色变化,被那双眼睛捕捉到了,他好像还有一句“人间何处不相逢”没有说出口。
古神朝少年伸出手,一道金色的光芒就浮出了少年的身体。少年顿时惊恐了起来,他想推开身上的男人,但是没能推开,这个事实好像也令他无比的惊恐,“不——”
少年的叫声被锁在屋子里,黑鸦鸦的乌鸦,却已经飞走了。
董书椿愁苦的捂着自己的脸站在病床前,他的本意,如今被涂改的面目模糊。
他,从死去的那一刻,真的很怨憎这些“无知”又轻佻的人。他们就像是一群脑子有坑,然而却力大无穷的怪物,横冲直撞,伤及无辜。
他大概太明白自己跟白痴计较的结果也会显得自己如同一个白痴。然而当两厢的矛盾避无可避的狭路相逢,他仍然不得不面对选择。
好好活着既然做不到了,力量又在迅速的抽离他的身体,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锋利的指甲锐化如刀锋,轻易就能取人性命。董书椿的手指尖儿抵着王大川的心脏,那颗健康的心脏的跳动,带动的明明是一颗进了水的猪脑子,可他如果睁开眼睛,他又依然可以在他那同样卑劣的长辈的呵护下继续享受这个世界的美好和阳光。
而他呢,许多像他一样的人呢?他们是虫子吗?
不是。
董书椿的眼白里升起了一股血色:我们不是。
于是他抓到了那颗活蹦乱跳的,跃跃欲试而又温暖的心脏,王大川同时也痛苦的睁开了眼睛。无疑,睁开了眼睛的王大川顿时又被眼前的一幕吓懵了,他仿佛已经忘记了疼痛,只是眼睁睁的看着董书椿的手掏进了自己的心窝里,正轻轻地拿捏着自己脆弱的小心脏,他几乎一动都不敢动,眼泪不卡壳的流了出来:“求你……求你不、不要……”
董书椿笑了,这一回笑得乏力又绝望:“我、我是不是也求过你?”
王大川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他认识的董书椿从来没有这样强势矫健过,他就像个运动员一样,一扬手……分崩离析的痛楚带着绝望回归了他的本体,还有诞生之初,那些还不属于他感触范围的冰与冷。大概这个世界上,活着本身,才是罪恶的。
在王大川的衣服上抹了抹手,董书椿并没有马上离开,他走到窗边,推开了病房的窗子。带着土腥味儿的夜风立刻充盈了进来,清洗了屋内的血腥气。
多么的清爽啊。董书椿甚至有那么点儿沉醉的想:我竟然是如此的留恋这个世界。
下一刻,他越窗而去。
王大川被送往医院的时候,并没有来得及跟赵晓武说些什么,然而“不祥”这种感觉,仿佛是专门为做了亏心事的人而准备的通感。他们其中之一陷入的同时,另外的人也纷纷感应到了。
“熊孩子你干什么吃的!”赵晓武的妈妈走过来就锤了他一拳,“以后你不用吃饭!”
赵晓武愣了一下,他刚才手一抖,确实是摔了个碗,在他们家,家庭的语言环境,就是这么的依依不饶,仿佛一切的抱怨和训斥,都是不分缘由的。
然后他心有灵犀的一回头,蓦地就瞪大了眼睛,“啊!”他受惊的后退一步,又踢到了地上的暖瓶。
是董书椿!董书椿从他家厨房的窗户外头正看着他笑!
“说你说不听了是吧!”赵晓武的妈妈回屋抄起一个鸡毛掸子,气势汹汹的就冲着他来了。
“妈!妈!你看那里有个人!”
赵妈妈顺着傻儿子指的方向一看,厨房的窗户因为成年整岁的在油烟里浸淫,已经油脂麻花儿的擦不出来了,但是外面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她不禁竖起了两道眉毛,“混小子你给我滚过来!还跟老娘在这儿说瞎话!”
赵晓武又看了一眼,董书椿的确不见了。他的心嗖嗖地凉了下来,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在乌拉乱叫:董书椿他绝对不是人!
挨了亲娘的两下子棍子炒肉,他躲回了自己的房间。
窗外的雨声潇潇直下,令他感到极度的不安——不能入睡,仿佛睡着了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然而此时的赵晓武,还不知道王大川的噩耗,也许明天他回学校就会知道了。然而,有人偏偏不给他这个机会。
赵晓武家住的也是平房,一扇布帘遮着的小窗外,就是鸡鸣狗叫的小道,小道连接着四通八达的邻居家,穿起了一片棚户区。
赵晓武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房间的窗户发呆,他好像生怕那外面有什么。突然一道闪电接天劈下,就叫他心想事成了。他赫然看见惨白的电光里,窗外直直的站着一个光打不透的人形阴影。
他一个扑棱从床上坐了起来,仍然鸵鸟一样的抱紧了被子。
董书椿穿墙而入,仿佛舍弃了他的肉身,骇得赵晓武嗓子尖儿都挤到了一起,“咳咳咳”的就是说不出话来。
“你还记得我头上的洞吗?”他问,“你看着我在流血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呜呜呜……”赵晓武吓得只敢哼哼唧唧,不敢大哭,床上已经湿了一片,他也失禁了。
董书椿低头看了看,突然不想跟他废什么话,一个欺软怕硬,不知所谓的小崽子,自己就是被他拍了一砖,竟然这么……
“差不多了吧。”董书椿的手,被一只更为有力的手抓住了,他愤怒的回头,就看到了一个英俊男人的侧脸。一瞬间,他眼里的怒火,又黯淡了下去,因为他明显的感觉到,对方是比自己“高级”很多的一种人,无论从哪方面,自己应该都不是对手。
鸿生是接到灵报,知道有厉鬼伤人的消息。突发奇想,自己想去看看,不料就看到了这一出。他先前查了一番董书椿的生死簿,对他的人生转折就有了数,只是不料他还是个“人生薄命,鬼生精彩”的人。
“其实你也不想杀王大川。”鸿生说,“还有什么纠结呢?”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说:“大人,我真的没什么所求,我本来就只是想活着,活着尽完这一生一个‘人’的使命。”
“那岂非也很无趣?”
“无趣吗?”鸿生不想到被他反问,就听他接着说,“晨雨花香,四季清风,四时景色,雪隆塞川……光是看着这些,闻着这些气味,感觉到有些人对你不计报偿的善意,我就几乎已经对这个人间不舍了。怎么还会无趣?”
鸿生听他说话的语气,心中感叹了一句:果然是优等生。说起话来感觉他不是个冤死鬼,而是个什么功成身退金盆洗手后的大人物感叹前半生,果然格局都不一样。
“可是他们的出现,让我痛失了这一切……当时我怕极了,只是没想到,死后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世界。”
“你这可不是个好死。”鸿生说,“你还能凝聚实体,你是不是见过什么人?”
董书椿这回停顿了一下,半晌才吐出了一个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