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贼/索香/ZS]《天下第一春》》镜羲

13、第十一回 不识庐山真面目

　　第十一回不识庐山真面目

　　夕阳最后一点光芒倦倦地沉了下去，扬州城里又迎来一个灯火不眠之夜。
　　“砰！”一声，行馆大门被人粗暴地一脚踢开。佐罗一抬眼，就看见拎着一只酒坛的山治站在门口。
　　“怎么，今天是来拼酒的吗？”佐罗嘴里嗤了一声，注视着他大摇大摆地走进屋中。山治不理他的挑衅也不吭声，只是抬手将桌上的几只碗碟扫到一边，把酒坛咚一声扔在桌上。一揭开盖子佐罗忍不住嗅了一下那酒的香气——陈年的竹叶青，居然换成这种烈性的白酒了？他刚想拿过酒坛给自己斟上一杯，却被一把压住。山治抬起眼皮看着他，脸上满是阴婺之色。佐罗挑起眉梢哼了一声，稍微用了点力把酒坛从他手里夺了过来，晃了晃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大半，不禁挑起眉毛。“喂，喝这么多不要紧吗？”这家伙是连女儿红都会喝醉的吧。
　　“闭嘴，让我一个人清静呆会儿。”山治进屋半天这时才终于发话，又一把抢回酒坛，却嫌杯子太小，干脆直接提起来往嘴里灌了一大口，立刻被呛得龇牙咧嘴。佐罗不禁好笑，一面将自己杯中的清冽酒水一饮而尽，一面抬起手指勾玩着他额边垂下的一缕头发。“啧，那你跑到我家里干什么？”
　　“嘁，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山治打开他的手臂，将酒坛砸在桌上打了个嗝，又用手背狠狠地抹了把嘴角，愣了半晌，终于忍不住还是开了口。“可恶！……都怪那个臭老头！”
　　听到这个名字，佐罗脸上的轻松表情骤然消失,听着山治开始讲今晚的遭遇，从哲普突然莫名其妙地关掉药铺，到变卖家产，再到遣送所有伙计的一切经过。佐罗越听越沉默，眉心越拧越紧。他端起自己的杯子，举到唇边又放下，低头沉思了片刻。“是么……他已经把芭拉蒂关掉了啊。”
　　他再次看着已经露出醉态的山治，突然换上一副正色。“……那你现在打算怎样？”
　　“嗝，什么怎样？反正我才不在乎呢！想要靠这种手段赶我走？门都没有……”山治仍然一口气发泄着心中的不满，讲着讲着，声音却越来越低，想起老头子临走时大骂自己的话，终于闷闷地叹了口气，泄气地垂下了肩膀。
　　“可恶……”
　　明明想要努力变得更加可靠一些的，结果却总是和老头子的期望南辕北辙，原来在他眼里，自己还是这么一个只会给他添麻烦的不孝子啊。
　　“……”佐罗沉默地注视着他苦闷难言的神情，也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今天也正好有事要告诉你。”
　　他将手臂收回胸前，再睁眼时，表情已恢复了平日的冷淡。
　　“我要回去了。”
　　“回去？”竹叶青的酒劲开始逐渐上头，山治不解地眨了眨眼睛，“你是说，回……”
　　“京城。”
　　“京城？！”山治立时双目圆瞪，霍地站了起来，却立刻感到一阵头重脚轻，又急忙扶住了桌角。“那……那你打算几时动身？”
　　“……明天。”
　　“这么快？开、开玩笑的吧？早上还没听你提起过啊！”
　　没想到分别之日竟来得如此快，他跌坐回到椅子上足足怔了半晌。“也罢，大男人就该干脆一点……”
　　他喃喃自语道，露出一个还算洒脱的笑容，倒满一杯酒端起来直视着佐罗。“那，这杯酒就算是给你饯行了。可惜乌索普他们不在这里……不过没关系，等下次你再来江南的时候，我们请你……”
　　“不。”佐罗却打断他的话，也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而后凝视着山治，用淡淡的声音道：“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山治举杯的手臂定格在空中，眼中的笑意一瞬间骤然凝结。
　　“……哦，这样啊。”
　　这样啊。说得也对，他们之间可从来没有约定过什么，双方本来就是逢场作戏、随便玩玩的。想必对方也一定早就觉得很荒谬，想要尽早抹杀掉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吧。山治唇角微微勾起，换上一幅佐罗最熟悉不过的倨傲笑容，“哼……呵呵……”
　　将那杯递敬出去的酒仰头一口喝光，辛辣灼热的液体咽下喉去直通腹底，自胸腔燃烧起一把无法遏止的怒火。
　　“既然如此，那小民就不叨扰大人了。”他将酒杯丢在桌上冷冷地说，“还祝大人荣归京城后，能够早日飞黄腾达，步步高升呢……告辞。”
　　他挺直腰杆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迈步朝大门走去。只是喝得太多此时已分不大清方向，两次撞到了门框上才总算踉跄地挨出门去，没有回头地摆了摆手。
　　“哦不，应该是后会无期才对。”
　　“……”佐罗静静地坐在原地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听着门外渐远的脚步声消失。良久。却抬手把桌上那人丢弃的杯子拾起来送到唇边，将杯中最后的几滴残液慢慢啜尽。又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经全黑下来，他终于站起身来吹灭了油灯，步履沉重地推开房门。没想到才走过前院的回廊，却发现石阶上躺着一个人，正是刚刚离去的山治。
　　佐罗脚步戛然而止，犹豫了一刻，还是走了过去，站定。
　　原来只是醉得睡着了。
　　确定他绝对不会清醒过来，佐罗伸出一只手轻轻拨开那些零乱贴在额前的金发，熟睡的山治因感到微痒而动了动嘴唇，喃喃地吐出几句模糊的呓语。近距离凝视着他的睡脸，佐罗低头将脸颊慢慢凑近，直到温热的呼吸吹拂在脸上，自己嘴唇几乎要贴到了他的唇上，却依然留着最后一丝距离。
　　虽然连最亲密的事都做过好几次，却还从未有过亲吻。说到底，在这件事上的默契彼此不言而喻，他们俩还真是谁也没有资格向谁抱怨的啊，他不无嘲讽地想。
　　但即便是这样，虽然嘴上恶毒，爱用暴力，却其实是个心肠又软、喜形于色的家伙。忆起初见时他一脸神采奕奕的嚣张，恶作剧时的狡黠狠辣，不经意流露出的温柔，还有高潮时被逼出眼角的泪水……自己竟也不知不觉地受到吸引，放纵自己任这一切的荒谬进行下去。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佐罗叹了口气，终于还是直起了身子。
　　今夜之后，这一切很快就会过去了吧。
　　“……抱歉，山治。”
　　最后的最后还是对他说出了这句话，只是含义，已然大不相同。

　　****

　　夜幕降临，树影萧萧。独自沉步走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佐罗突然停下了脚步。
　　“这么晚了要到哪里去啊，通判大人？”
　　一个清脆好听的声音不期然在背后响起。佐罗脊背一僵，却没有回头。只听背后嗒嗒响起了脚步声，从黑暗的阴影里慢慢踱出两个人来。
　　“佐罗大人，我们简直要对你的办事效率感到失望了。”
　　“……路奇，卡莉法。”仿佛早就知道他们会出现，佐罗脸上并没有露出一丝惊讶，只是微微蹙起眉头。他抬头望了望夜空中那一抹几乎要被阴云笼罩的弦月，又转而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两名锦衣卫特别暗杀组成员。
　　“我记得曾说过，这件事我会亲自处理。”
　　“哦呀，还真是冷淡呢。” 被点到名字的金发美女腰肢轻扭，玲珑曼妙的身段紧紧包裹在一袭黑色夜行衣中。明明早晨在那些平民面前还有说有笑的，真该叫那些笨蛋们看看他们口中的“佐罗老弟”这番真面目。卡莉法一声哧笑，用指尖轻轻撩起自己耳边的长发，耳垂上一枚血红的珊瑚珠愈发衬托出她雪白的肌肤。
　　“别误会了，我们是看在那位大人的面子上才勉为其难迟迟不出手干预的，但再拖延下去我们这边也不好交差啊。”
　　“哼，暗杀组织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解人意了。”佐罗不客气地哼了一声，“我答应过给他一个月的时间，待准备完毕我自会完成使命。”
　　“既然这样，那么今夜就是行动的时机了。”一直沉默着，几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衣男人突然开口，“卡莉法。”
　　“是。”仿佛了解路奇的命令，金发美女收回了嬉笑的颜色，点了点头。
　　“等一下，我说过……”佐罗想要出手阻拦，然而路奇却闪身瞬移到他的面前挡住，卡莉法的身影随即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夜中。
　　“啧，看来我是被小瞧了呢。”佐罗以手按刀恼火地盯着这个男人，双目中一瞬间迸出杀气：“就算你是锦衣卫，如果妨碍我的话，也该知道有什么后果。”
　　“据我们的情报，哲普已经兑现了承诺。卡库已经在那里待命，就请大人现在与我一同前去将犯人缉拿归案。”路奇却镇定自若用平静的声音继续说道，只有一双如豹般冷厉的瞳眸在黑暗中散发出隐隐幽光。“我们的使命就是完成上面交给我们的任务，现在既已万事俱备，我想大人该不会抗旨不从吧？”
　　“……哼。”听到这话，佐罗的情绪也一下子冷静下来，攥紧刀柄的五指松了又握，半晌，还是将已露出的半寸锋芒“刷”一声退回鞘中，转过了身，用冷冷的声音对路奇道。
　　“走吧，去芭拉蒂。”
　　夜半时分，街头偶尔传来寥寥几声犬吠。“芭拉蒂”三个大字的乌木招牌仍然静静地悬于楼前，紧闭的朱漆大门上却贴了两道封条。空荡荡的宅院里静谧得听不到一点声音，所有的伙计都被遣散回家了。然而此刻，后院的厅堂却仍亮着。
　　“我们真是找你很久了，哲普老先生——不，应该是称呼您为，前内廷总管哲普大人。”
　　与路奇同样身着一袭冷峻的黑衣，“山风”卡库将一本写满文字的纸卷纳入怀中，看着眼前正襟危坐的老者。“十年前，你并没有在‘那次事件’中丧命，反而带着家眷逃出了京城。锦衣卫几年前就查到你可能隐居到了江南一带，只不过没想到你改行开了药铺，怪不得我们一直四处搜寻却一无所获。”
　　“十年了，想不到还有人惦记得我这把老骨头。”哲普安如泰山地坐在椅子上捋了捋麻花胡子，一双苍老却不失威严的目光扫过大厅中两名黑衣男人，突然哈哈一笑。“不过现如今连锦衣卫都换成了一群黄口小儿，我这半个身子已经踏进棺材里的老头子还叫什么总管不总管的……”话音未落他只觉得颈前一紧，眼前骤然出现一双毫无半点温度的摄人黑眸。
　　“我可以现在就证明给你看，当朝锦衣卫的实力。”路奇只用单手便轻而易举地将他当空提起，卡在他喉咙上的五指微微收紧，哲普便呼吸艰难地哼了一声。
　　“路奇，”始终站在旁边未发一言的佐罗拧起眉头，“这次奉旨将哲普带回京城的人是我，别忘了你们锦衣卫的立场。”
　　“……”路奇傲慢地瞥了佐罗一眼，目光与他对视片刻，而后手指突然一松。于是卡库走过来，轻轻一把将摔在地上咳嗽的老人拉了起来。
　　“那么请跟我们走吧。”他一手搭在他的臂弯间，看似轻巧，却有著不容反抗的力道。
　　“……”哲普只是看着佐罗，目光闪烁着似有话未尽，却最终还是沉默地跟着卡库走出屋门。佐罗随步跟在后面，路奇手指一弹，屋中那盏孤灯的火苗摇曳了几下，便化作一缕青烟悄然熄灭。
　　江南略带几分潮湿的夜风掠过屋顶一排排灰暗的瓦片，竹梢风动，月影移墙，更显凄凉。一行人无言地绕过庭院眼看着就要走到回廊，突然，一声破空大喊划破了午夜的宁静。
　　“给我等一下！”
　　听到这个声音众人皆停下了脚步。哲普浑身猛地一颤，脸色瞬间煞白。他缓缓地转过头去，当看到小花园门口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闭上眼睛重重叹了口气。“你这个笨蛋混小子……为什么还要回来……”
　　“呼……果然没错，你果然有事瞒着我！”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白天他亲手撵走的山治。山治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水，气息尤未喘匀，长长地吐了口气。瞥见站在哲普身边的佐罗，立刻又错愕地睁大眼睛。“绿藻……？”
　　“呵呵，这位就是芭拉蒂的少当家了。”跟在山治身后的卡莉法半带微笑地款款走出，“真是个可爱的小弟弟啊，我只说了一句他爹爹有难，他就立刻不顾一切地跑回家来了呢。”
　　“卡……莉法姐姐？”山治疑惑地看着身边说话的女子愈发糊涂了。当从梦中被人推醒的时候一眼见到这个只在画舫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金发美人，他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梦中，没想到这个漂亮姐姐居然还记得自己。然而眼前的光景可顾不得让他想入非非，山治马上注意到哲普身边还跟着两名面色冷峻的黑衣男子，眼中的那分茫然便立刻转为警戒。“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大半夜地出现在我家？”
　　他大步朝几个人走过去，眼睛又不由自主地瞧向佐罗，说不清自己此刻在这里见到他是什么心情。没错，自己是醉了，可还没醉到忘掉了他之前说过的那些话，为什么……不是已经分手了么？他为什么又会和这些可疑的人在一起，在这夜黑风高的午夜时分出现在他的家中？
　　“给我一个解释。”山治双眉一挑，不耐烦地喝道，“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四目相对，佐罗终于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转开脸，冷淡地对路奇说：“不用理他，我们走。”
　　“……”路奇看了看面无表情的佐罗，又转头看了看一脸怒容的山治，却出乎意料地朝山治走过了过去。“佐罗大人，你带着犯人先走吧。”
　　“你们站住！”山治大怒，抢上一步伸手去抓卡库，突然肩膀传来一阵刺痛，他闷哼一声惊愕地回过头去，一根黑色的鞭子卷住了自己的肩膀和双臂，金发美女卡莉法在他身后，手中持着钢鞭的另外一端，依旧优雅地对他微笑。“不行哦，可爱的小弟弟。”
　　“你！……”山治望着她不由一怔，马上又用力挣扎起来，谁知那钢鞭上还布满了细密的钢刺，一动便直扎进肉里钻心得疼。“该死！放开我……给我站住！你们要把我爹带到哪去？”说话间路奇已经慢慢走到自己面前，山治爆起一脚朝这个碍眼的男人狠狠踢去，然而平日凶悍凌厉的腿风重重地砸在那个男人肩头，对方却纹丝未动，只是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轻笑，波澜不惊的眼眸在一瞬间缩紧。
　　“！”一阵寒意瞬间自脊背窜起，山治感到原本无形的杀气此刻就像弥漫在那个男人周身的黑影一般突然扩散开来，一瞬间像魔鬼利爪扼住了自己的喉咙。
　　“砰！”
　　听到背后的巨大响声哲普骤然停住脚步，卡库却抢先一步扣住他突然紧绷的手臂，“没用的，老爷子。”
　　“你说好了的……不对他动手……”哲普争执不过，只得极度愤怒地瞪着佐罗的背影，气得浑身不住发抖。听到他的话，佐罗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山治被一脚踢到了几丈开外撞在墙上，双臂被缚匍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唔……你们……混蛋！”
　　“不要不识好歹了。”卡莉法收敛了笑容声音冷冷道，稍一用力，将他从地上一点点拖了回来，没多久，尘土和着暗红的血便沿着山治的衣袖间渐渐渗透出来。
　　“这可是他先出手的。”路奇走过去一脚踏在山治的背上，抓住他凌乱披散的头发提了起来，目光却盯着佐罗，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
　　“咳咳……”山治啐掉了嘴里的血，极不情愿地随他抬起脸来，然而当那双充血的眼睛终于与佐罗直勾勾地对上，却忘记了身上的疼痛，不顾一切地扯着嗓子嘶叫起来：“绿藻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话啊！你给我说清楚啊！”
　　“……就是你所见到的。”佐罗沉默地凝视着他，终于开了口。“我说过，我们本该不会再见面了。”
　　“这叫什么狗屁理由！”大脑被突然上涌的血液冲击得嗡嗡作响，山治双目喷火，一头甩开路奇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来猛扑过去：“你这个家伙突然说要离开扬州，现在又和这些挟持我爹的人混在一起，难道就想用这么一句狗屁不通的理由打发我吗？混蛋！”
　　“放肆，休得对钦差大人无礼。”卡莉法持鞭的手腕一抖又将他掀翻在地拽了回去，山治却突然停止了疯狂的喊叫，一时无法理解她的意思：“钦差大人？……什么钦差大人？”
　　“你还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小弟弟，”卡莉法一手掩口俏笑道，“也罢，你们这种终日厮混在胭脂乡里的江南书生，没听说过当初名震北疆的‘明威将军’的大名也是不足为奇的了。”
　　“我……我当然听说过明威将军！”山治一愣，蹙眉反问道；“那又和他有什么……关系……”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心脏好像也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整个人僵硬在原地。“你……难道你……”
　　“哼，所以说你有眼不识泰山啊，相处了这么多时日，却连眼前这个男人的真正身份都不晓得——”
　　“够了，卡莉法。”佐罗沉声一喝，卡莉法便嫣然一笑住了口。他看着呆若木鸡的山治和一脸得逞笑容的路奇，于是压步子缓缓走到山治面前，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目光对上他难以置信的眼眸。
　　“……不错。我并不是替班的通判官，而是奉旨到扬州来查案的钦差。”
　　“这位罗罗诺亚大人可是御赐的钦差大人，这次奉皇上谕旨来江南正是为了追拿十年前年逃出皇宫的前内廷总管哲普，也就是扬州芭拉蒂药铺的老板哲普先生，你的父亲大人。”卡库在一旁吐字清晰地补充道，“而我们则是奉命协助佐罗大人办案的锦衣卫特别行动组官员，这次的任务便是将逃犯哲普缉拿归案。”
　　夜风忽起惊澜，屋顶一枚瓦片被风卷落到地上，那清脆的碎裂声陡然惊起院墙外几声汪汪的犬吠。在这惹人厌烦的聒噪声中，墙内却仍是一片死般的寂静。
　　“钦差……内廷总管……逃……犯……”
　　如果这一切还都是梦没有醒来的话，山治想，这次他可真是喝得太多了。然而只要略微一动，身上的疼痛又旋即令他回到了现实中。
　　“一派胡言……老头子怎么会是官府的缉拿犯？再胡说八道小心我踢烂你的嘴！”
　　“啧，看来你什么都没告诉他啊，还真是保护过度呢。”卡库对哲普笑了笑，没有因山治的辱骂而动怒，反而迎着他愤怒的视线饶有兴趣地摸着下巴。“我说你这个儿子，怎么会对京城的记忆一点印象也没有？”
　　“这小子十年前在那次意外中受了重伤，多半事都不记得了，你再追问他也是没用的。”哲普轻描淡写道，多少尘封往事在此刻被蓦然揭开，纵使心境淡薄已久，努力压抑着颤抖的声音却泄露了他的忧虑。
　　“！……”被他这么一说，山治愕然失语。……十年前的事？脑海中走马灯般闪过划过一些琐碎的片断，时而是醉花浅草溪柳绕亭的明媚春景，时而是金碧辉煌巍峨森严的殿堂，时而是女子莺歌燕语的欢笑声，时而却传来哲普对自己严厉的呵斥……脑海中的思绪千丝万缕，然而记忆的片段却总是衔接不上，他向哲普投去了寻求的眼神，而哲普却避开了视线。
　　“原来那些都不是我的错觉，老头子真的和朝廷有关……原来你就是为这个突然关掉了药铺，又打发走全部伙计……”他讷讷地说，胸中一口气泄出，顿时跌坐回地上。“看来这都是真的了……”目光转向佐罗，茫然的声音终于渐渐冷静下来，凉得摄人心魄。“钦差大人，这一切都是你早就知道，而且计划好的了？ ”
　　佐罗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回闪——

　　『哪里跑来的乡下小子，竟敢在扬州城里撒野？』
　　『废话少说！你们几个刚刚在街上横冲直撞打破了我的酒坛，快点赔来！』

　　回闪——

　　『哎？你说这家伙……哦，不，是这位大人居然是新任通判？为何我们事先毫不知情？』
　　『哼！我当是谁，不就是个小小的六品芝麻小官么！哼哼哼！』

　　回闪——

　　『我说，你有没有去过京城？』
　　『京城么……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你爹爹原本是京城的人了？』
　　『不知道？怎么会不知道？你家祖籍何处？』

　　回闪——

　　『……别动……我想要你……我要你……山治……』

　　回闪——

　　回闪——

　　『不，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尘嚣涌动，昨日种种不过须臾一瞬。春花灿烂，绿杨荫里，小桥亭外，第一次见面就结下的不解恩怨，纠缠不休的可笑执念，心有不甘的针锋相对，唇枪舌剑的百般试探，似假还真的真情流露，以及那些激烈癫狂的床第之欢……原来，原来如此。
　　“哲普已经归案，你们不要再做多余的事，即刻押解犯人启程回京。”佐罗说道，“走吧。”
　　“等等！”山治猛然清醒，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我爹到底犯了什么罪？凭什么要捉人！”
　　“这个就用不着告诉你了。”卡库说。正在这时，后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
　　“——哲普老板！你们这群混蛋马上放开哲普老板！”
　　“帕蒂？”山治惊讶地转过身，白天被赶走的伙夫帕蒂正手持铁棍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一群全副武装、神情激愤的药铺伙计。“我们全都听到了！老板你放心，我们这就收拾了这群朝廷的狗官把你救出来！”
　　“你们这群蠢货！”哲普顿足大骂，“你们已经不是我芭拉蒂的人了！这里发生什么都不管你们的事！”
　　“就算我们不再是芭拉蒂的人，可这里的兄弟们都是你收留的，大家也都欠着你一条命啊老板！”
　　帕蒂吼声如雷，泪如雨下，高举手中的铁棍朝离哲普最近的卡库冲了过来：“敢对老板动手的人就先问问我这芭拉蒂的守护者！”
　　未等冲到面前却只听“啊”一声极烈的惨叫，帕蒂手中的铁棍“当啷”一声掉落，彪悍魁梧的身躯地应声倒下。
　　“帕、帕蒂！”山治被卡莉法的鞭子拴住一时无法动弹，只惊得目瞪口呆地看着倒下的伙夫，路奇收回带血的手指放到唇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卡莉法，叛逆朝廷命官者，会有什么下场？”
　　“格杀勿论。”金发美女嫣然一笑，如美艳动人的魔鬼。
　　“可恶！！！”芭拉蒂的伙计们义愤填膺全部冲了上去，一阵喊杀声中只听到哲普痛心疾首的大叫。“笨蛋！不要过来！”
　　路奇仍站在原地未动，嘴角却而因兴奋勾起一个嗜血的笑容。然而未等他有所行动，突然一道刺眼的白光掠过眼角，众人只觉得一股薄霜般的清峻寒气拂过脸庞，这次却连一声惨叫都没听到。待到风静人定，只见佐罗一人站在庭院之中，将持刀的手臂缓缓收回。顷刻，二十几个男人的身影便如软泥般无声栽倒在地上。浓重的血的气息很快在庭院中肆意横流起来。
　　“罗罗诺亚……你这天杀的狗官……”最后尚存一息的帕蒂勉强从地上撑着爬起来，目光狰狞地似要喷出血来。他本就力大身沉，此刻不顾一切张开肌肉虬结的双臂纵身扑上：“——我他妈和你拚了！”
　　“帕蒂！”
　　哪知还未等近身，帕蒂却又像被钉在原地一样停止了一切动作。佐罗慢慢地抬起了头，一道血迹正顺着他的剑锋无声地滑落。
　　“你……这个……” 帕蒂凸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瞪着面前一脸冰霜的男人，突然一道血光自他胸口喷射而出，帕蒂浑身剧烈一抖，而后便直挺挺地身躯向后倒在地上，抽搐几下，这次终于再也无法动弹。
　　“啪，啪，啪。”卡莉法在一旁轻轻地鼓起掌来，“传说中名震北疆的‘三刀流’只亮出区区一刀便如此精彩，不亏是罗罗诺亚大人，下官还真是期待哪日能有幸目睹您全力一击的风采呢。”
　　“……”佐罗面无表情地将和道一文字上的血迹甩掉，转过身去不再理会躺在地上的众人一眼，冷冷地对路奇道。“已经解决了。快点带哲普离开。”
　　“啊——”卡莉法一声惊呼，被自己钢鞭绑住的山治竟突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气挣脱了她的控制。山治顾不上身上被钢刺剐得鲜血直流，踉踉跄跄径直奔到那些倒下的伙计面前。
　　“……帕蒂！”他发疯一样嘶声叫道，热血不断冲上眼眶，用颤抖的手指摸到他们的胸口，又不死心地挨个试探他们的鼻息，强忍住哽咽的声音愈发绝望，“你……你居然杀了他们……”
　　他终于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佐罗。佐罗的嘴角微微动了动，只是站在那里注视着山治充满恨意的眼神。空气为之骤然冷聚，那样疯狂的眼神，充满了悲愤，也充满了杀意，像是索命的恶魔一样令人不寒而栗。
　　“罗罗诺亚，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山治！”哲普大叫着想要阻止他，然而黑影一闪，卡库比他更快一步挡在佐罗的面前。
　　“滚开！”
　　暴走中的山治朝他一脚踢去，刚猛的一击力道竟和他对峙平手不分上下。卡库咧嘴笑了，“哦，你身手还算不错嘛。”
　　“没时间玩了。”路奇不满地一声喝斥。身边的卡莉法了解到他的暗示，自怀中取出一个火折子。
　　“等等……你要做什么！”山治眼尖地瞄到她的动作，就在此时耳边传来卡库的冷哼：“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功夫替别人操心么？”
　　“啊！！！”
　　看着山治被卡库踢飞出去，卡莉法用手里的火折子依次点燃了回廊、屋顶。看到她将火把丢在卡尔等人身上，佐罗不禁面色一变，路奇却对他露出一个冷酷的笑，好像知道了他心中的想法。他向卡莉法微微颔首，女锦衣卫手一扬，把卡库强行押过来的山治用蔷薇钢鞭重新捆紧。“虽然劳您大驾除掉了那些碍眼的杂碎，不过这样做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您的任务是奉命把逃犯哲普押回京城，而我们的任务，是负责把这件事一切相关的知情者一个不留的全部抹杀。”
　　“不过您放心，这个可爱的金发小哥我们是不会杀的。”卡莉法用貌似温柔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山治满是血污的脸颊，声音却似刽子手般冰冷无情。“他刚刚蓄谋袭击朝廷命官，罪不可恕，我们要把他一起押解回京，听候发落。”
　　“你们……放开我……”山治吃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火海中的芭拉蒂。眼见自己生活了十年的家园淹没在烈焰中，火星飞溅，浓烟滚滚，火舌很快烧着了房梁窗棱，吞没了庭院中帕蒂等人的尸体，就连漆黑的夜空也被这火光照亮。目睹这一切的他僵在原地惊愕地说不出话来，任凭卡莉法拽着自己拖出门外，脑海中却突然滑过一些似曾相识的情景。

　　『皇上有令，哲普府中无论老幼妇孺，一律格杀勿论！』
　　『老头子，你的腿怎么了……』
　　『山治你快走！别管我！』
　　『不要！姐姐们都还困在府里没出来……你的腿也不行了……呜呜呜……』
　　『给我放火烧！』

　　这样的火灾，这样的屠戮。一根烧焦的房梁突然折断掉在地上发出恐怖的声响，后脑的旧伤一阵头疼欲裂，突然就全想起来了。
　　十年前的春天，京城皇宫内一片鸟语花香，而某天夜里却传来内廷总管府中不甚失火、府中几十口人全部罹难的噩耗。

　　“——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凄厉的吼声在这寂静的夜中传出深远。然而当第二天清晨，扫街人惊愕地发现扬州第一大药铺芭拉蒂已经化为一片焦炭中的断壁残垣，却没人知晓昨夜究竟发生过什么。

　　第十一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