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情劫》月影梨纱

3、公子笑

　　“你还在躲什么？”恍惚中一个面目迷糊的女子飘然而至，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颊，一袭洁白绸裙长及曳地，不，不能算是地，那不过是一片满目凄凉的漆黑焦土，没有沧海桑田，没有万物生灵，只是生生散发着一种死亡的气息。
　　“你瞧，月亮又要变成血红色了．．．．．．”她抬手指向天空中圆圆的月亮，似乎有人在不断灌注鲜血一般，渐渐的三成月亮变成了血红色，而这股血红似乎正在蔓延着。如同一张血盆大口不断吞噬着月光的皎洁。
　　当刺眼的阳光照进眼帘时，雪初下意识地“嘤咛”一声。脑海中似乎还回响着那句“月亮又要变成血红色了．．．．．．”
　　她小心地睁开眼睛，下意识说了句：“月亮怎么可能变成血红色呢？”
　　“血红色？”宛秋惊呼：“夫人上回醒的时候也这么说呢！”芸舒和碧荷同时朝她使眼色，宛秋这才赶紧吐了吐舌头，抿上嘴巴。
　　“夫人可有感觉饿？”碧荷见她似是要支撑着起来，连忙扶住她，芸舒见状将棉絮贴在她背后，这才支起上身靠在床棱上。
　　雪初楞了半晌，这才轻轻摇了摇头，扭头望向一旁的宛秋：“我上回醒了也是这么说？我怎么不记得了？”“想是夫人睡得久了，饿得没力气想呢。”芸舒笑说，“夫人多少吃点，厨房的胖婶可是天天给夫人熬着汤呢。”
　　“我这想必又睡了多日，胖婶肯定天天都白忙活了。”雪初莞尔，笑靥如花。这一笑，竟然散发着动人心弦的魔力，如同乍暖还寒时，冰雪初融间那一刻的美丽。
　　宛秋“呵呵”笑道：“胖婶生怕夫人醒来没有汤喝，天天熬着新鲜的呢。剩下的，想必她自个儿偷吃了！”说完走向门口，“我去给夫人端来。今天好像是杏仁无骨鱼呢！哟，可巧锦绣姐姐回来了。萧公子．．．．．．没有来啊。”
　　锦绣一袭粉红纱裙似带着风飘进房来，小巧的瓜子脸上满是欣喜：“萧公子说今日不必取药了，说是夫人必会醒来。叫我赶紧回来伺候着！小宛秋怕是要失望咯！”
　　“哎呀，锦绣姐姐越发的口无遮拦了！”宛秋神态扭捏，飞一般逃离了众人的视线。
　　雪初望着娇俏可人的宛秋，心中一阵喜欢。宛秋不似芸舒那般谨慎，也没有碧荷细心，更不如锦绣大方，最是心直口快大大咧咧，但是一提及“萧公子”便娇羞无限，说不尽的扭扭捏捏。
　　“将军有家书回来么？”雪初眼前似乎看见那个一脸疼惜望着自己的良人。白天在边关戍守，晚上还要挑灯写家书嘘寒问暖。心里头不禁满是心疼。
　　“我听萧公子说边关最近战事频繁，怕是将军无暇．．．．．．”锦绣小心翼翼的说。
　　“哦。”雪初心下一阵黯然，朝中无人，却是自己曾是文弱书生的丈夫用强大的精神筑起了边关那道固若金汤的城墙。这些年聚少离多，偶尔战事吃紧时传来的只言片语却是最支撑着自己的力量。没有家书，说明这次战事十分严峻。切莫出事才好。雪初默默地想。
　　休养了几日，雪初渐渐发觉精神大好，这日里正在湖边亭中纳凉。远处忽然一人朗朗念到：“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这声音仿若山间奔流的河川，充满了蓬勃的生机。似乎世间没有任何事能够令他烦恼，或者说在他眼中整个世界都是美好清澈的，那爽朗的声音便是对所有美好事物的吟唱。
　　雪初轻笑一声，也不去看，径自手将手中的书朝后扔去，嘴里骂道：“枉你自称我哥哥，有这么陶侃妹妹的哥哥么。”
　　只见一位翩翩佳公子闪身而出，身形宛若游龙，轻松接住雪初扔出的书，一个转身便潇洒的落在众人眼前。但见黄影一闪，却是雪初猛的从石凳上窜出，柔若无骨的纤手却似天罗地网般拍向来人。
　　来人不慌不忙，闪身掠过，稳稳落在亭中的圆桌旁。放下手中的书，俊美的脸上泛起笑颜：“嗯，看起‘呕血谱’了。”
　　雪初一击未中竟似颇为兴奋，兴冲冲的喊：“萧艾，我这招‘天罗地网式’如何？”
　　不待他回答，宛秋吃吃笑起来：“萧公子请务必说夫人这招已臻化境，不然夫人可不会罢休。”
　　众婢俱是一笑。雪初轻轻坐下：“没错，就算不说我这招已臻化境，也得说练得出神入化。否则，我家宛秋第一个跟你过不去，是吧，宛秋？”
　　宛秋一听，俏脸立马绯红，急急跺脚：“夫人．．．．．．”
　　萧艾不以为意，自顾自坐下，扭头朝锦绣笑道：“锦绣，快把你们家夫人珍藏的雨前龙井给我泡上一壶来。”说完又朝雪初撇撇嘴，“真小气，知道我要来还不早些泡上好茶。”
　　萧艾身着一身蓝布袍，头束纯白纶巾，面如冠玉，相貌俊美，最是天生一双桃花眼，眉眼间甚是神采飞扬。如同他的声音，脸上全然是一副坦荡的神色。这般的神色似乎令燥热的天气凉爽了不少。
　　“夫人早就吩咐我们备好了。”锦绣抿嘴笑说，“萧公子时常怪我们怠慢，害得夫人现在都亲自过问起公子的茶水。其实哪里是我们怠慢，我说分明是公子嘴刁。”说完从将手中的茶盅端至萧艾面前。
　　“你瞧，你身边的丫头个个都不是个省事的，一个宛秋﹑一个锦绣就说得我哑口无言。”萧艾轻翻杯盖，貌似享受一般闭上双眼，末了，才微微睁开：“香气袭人，清新脱俗，果然是上品。”
　　雪初白了他一眼：“知道的明白你在闻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登徒子呢！”
　　“平生于物之无取，消受府中水一杯。”萧艾一口饮尽，这才仔细打量雪初。黄衫曳地，长发披肩，全无丝毫装饰，却有如清水芙蓉淡然素净。“怎么，容长兄不回，你也不知道修整仪容了。我瞧你的丫鬟们都比你像个主子！”桃花眼中全是戏谑的笑意。
　　雪初别过头：“我还没说你呢，牛饮一般白白浪费我府中茶水。你倒管起我仪容来了。”
　　“你知我只闻茶香，不识茶味的。何出此言。”萧艾做出委屈的模样望着一脸不屑的雪初。
　　“那你也知我从来都是不修边幅，不整仪容的。你又何出此言？”雪初眼角闪过一丝狡黠，忽的眼神一黯，“女为悦己者容，我那悦己者都不在，何必多此一举。”
　　萧艾知道又惹得她心中难受，可偏偏管不住自己，每次都要跟她斗斗嘴才舒服，可是看见她那副黯然的样子，心中又十分不忍。于是正色道：“看你的气色十分不错，偷袭我时也是掌中带风，骂我时更是中气十足，看来自是好了。”
　　雪初瞬间收敛了神色：“自从醒来之后就感觉自己精力充沛，然而心口似乎总有什么东西堵着，有时甚至是说不出的难受。以往醒来虽然全身无力，但是不曾这般心中难受。”
　　萧艾闻言即刻替她把脉，神色如常的对她说：“你也知道你这病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好的，我到现在也没有个万无一失的治疗之法，好在现在能够小窥门径，大概能够推算出它发作的时间。你且放宽心。”
　　“放宽心？萧艾，我这次昏迷了十天啊！”雪初皱起眉头。十天对于她来说是个恐怖的数字，一个人不吃不喝，毫无知觉甚至连呼吸都没有的状态睡上十天。醒来后活蹦乱跳跟平常人一样，然后指不定再什么时候又睡上十天。每当想到这里，心里就一阵烦躁。
　　“还有，我又做那个血红色月亮的梦了。那个白衣女人到底要跟我说什么，叫我不要逃避什么？萧艾，我想不起十年前的事，为什么会昏倒在雪地里；我不知道十年前的自己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一身武功；我不知道自己和那个白衣女人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时常梦见她。我觉得自己好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那么陌生。”雪初一口气将自己长久来的困惑一股脑吐了出来。是的，自从昏迷的她在雪地里被容长救起，醒来发现自己置身于陌生的环境，她就有一肚子的疑问。看见容长的那一瞬间，竟然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看见檐边的幼燕不慎摔下，她竟然能够飞身到半空中接住！自己怀有一身上乘功夫，学贯百家的容长也看不出是何门何派；隔上一段时间便会无缘无故“假死”过去，醒来便神清气爽，这般诡异的病症就连大国手萧艾也束手无策．．．．．．
　　萧艾满是疼惜地望着她，却恼恨自己找不出能够安慰她的话，一时间两人竟都缄默不语。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息，那些一天到晚嚷着“知了”的蝉儿此时也安静的闭上了聒噪的嘴，似乎大家都不愿甚至无力打破这般死寂。
　　芸舒﹑碧荷和锦绣都是一番惆怅，夫人从来都是淡然看待一切的，看惯了她平日的笑脸，实在不知道原来在她内心竟然有这这么多的烦恼。
　　唯有小小年纪的宛秋心里不断嘀咕：“好久不见萧公子，越发的神仙风骨了呢。”
　　正当众人不知如何安慰雪初的时候，她鼓起腮帮子，期期艾艾地喊：“胖婶不是说蒸了糖醋鲤鱼么，饿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