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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女人结女人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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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风依然寒冷,蒹葭居的梅园里多多少少已露出一些绿意。
郑元坐在梅树之下,正独自下棋。
突然院外一阵喧闹,有影卫来禀:“主子,那郑妃在园外吵着要进来。”
郑元落下一子,唇角微勾,“让她进来。”
不大会功夫,郑玉已站在郑元的眼前,怒气冲冲。
郑元没有抬眼看她,依旧执着于棋盘之上,“你比我算的来早了两日。”
“哦?”郑玉眉尖微挑,“素闻你尔朱氏聪慧无双,却不知还能掐会算。只是,怕是你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我还能回到这兰陵王府吧,而且还同你平起平坐。”
“是啊,人总有失算的时候。”郑元含笑抬眼,“既然是平起平坐,何不坐下与我对弈一盘。”
郑玉咬唇,“我不会下棋。你不问我为何来找你?”
郑元轻笑,“我不问,你也会说,不是吗?”
郑玉恨恨道,“你究竟是怎样一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妖术?明明与突厥有染,又与周帝有旧,为什么还能让殿下对你……”
“肃对你不好吗?”郑元失笑,“若我没有记错,肃这几日可是一直都呆在你的房中。”
“你……”郑玉脸色发青。
郑元收敛笑容,正色道:“你今日既来找我,我们就好好的把话说清。不错,我没有料到你会被卖到教坊,没有料到会成为陛下赏赐的舞姬之一,更没料到肃向陛下只要了你一人。如果可以重来,我会明明白白的告诉肃,将那十九名舞姬通通带回,也不要你!”
“你……”
“可既然已成了这般局面,你我就该清楚自身的处境。”
郑玉冷哼道:“我和你的处境自然不同。”
郑元淡淡一笑,“当然不同,但也有相同之处。你我相同之处在于同在兰陵王府,同是他的妃嫔。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肃有何闪失,这兰陵王府荣耀不在,你我都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
“你要同我说的就是这个?”郑玉一脸不屑。
“别急,你且听我说完。我俩的不同在于,我与肃是自幼相识,有着十多年的情谊,所以我不需要去费心思得到他的心,但你却需要。”郑元说的不急不慢。
“你……”
“肃这几日都在你那里不假,可惜怕是你并没有得到你想得到的吧?不然也不会怒气冲冲地跑到我这里来,是不是?”
“我……”郑玉怒目而视,脸色青白交替。
“你记住,依靠要挟是得不到男人的心的,何况这个男人还不是普通的男人,他可是——兰陵王!”
“你怎知这几日是我要挟他?”话一出口,郑玉自知失言,懊恼不已。
郑元目光柔和,嘴角微微上扬,“我与他夫妻多年,若这点都不知晓,那我郑元也算白活了。我虽不知你是用了什么要挟住他,让他留下,但能肯定你现在还是个清白女郎,是吧?”
“你……是他告诉你的?”
郑元轻轻摇头,“郑玉,你小瞧了王。肃生性温和,从不与人争锋,但他骨子里却有着一股傲气。他凡事忍让,但也有着自己的底线,如若穿越这底线,纵是刀斧加身,他也不会后退一步。所以,他可以因你的要挟留下,却不会为你的要挟而碰你!你……对他用错了方法。”
郑玉只觉腿脚一软,颓然跌倒在地。
郑元继续道:“而你,也只把这要挟当成一种留他的手段,绝不会把它变成现实,因为你爱着王。无论他对你怎样,你都不忍心真的去伤他一分一毫,哪怕只是个可能,你都不允许发生。”
郑玉的泪水奔涌而出,“是!我很可笑是吧?你一直就在看我的笑话是吧?”
郑元轻轻叹息,“记得我刚说过,我宁愿肃带回那十九名舞姬,也不想他带你回来,你可知道为什么?”
郑玉一愣。
“就是因为你爱他,你对他有情。无情的人再多我也不怕,无论她有多大本领,我都自由办法让她消失无踪。”郑元冷冷说道,幽幽地语调犹如地底的阴风,让郑玉一凛。“我尔朱一族,本就没有半个善男信女,要让一个人彻底无法开口又不落人口实的办法我有的是。可是有情之人,我却动他不得。只因肃亦是个至情之人,且善记恩而易忘仇。任何对他有情有恩之人,他心里自会记着,我若除之,即使他嘴里不说,心里也必定难过。”
郑玉凄然,“你现在若除去我,他必定不会难过。现下他已对我厌恶透了。”
“不,他会难过!”郑元肯定道。
郑玉茫然不解,“怎么可能?”
“还记得前番你告发我勾结突厥一事吗?”
郑玉愤然道:“怎会不记得,是你诬陷于我!”
“哦?你已知晓?看来我小瞧你了。”稍顿了一会儿,郑元笑道:“怕你就是以此事威胁肃的吧?”
“你……”郑玉不可置信的看着郑元。
郑元笑容不变,“因为除了此事,我真想不出你还有什么可作要挟。但你真的错了!你当日发现我与突厥大将竟是旧识,心里定然大骇。但这不足以让你有勇气跑出王府前去告发,之所以你能去告发我,之所以你不去别处而单单到肃那里告发,是因为你对他有情。你怕我与突厥的关系会危及到他,是不是?”
“你……”
“可你却没有想到,一旦兰陵王府有人与突厥勾结,他这兰陵王又岂能脱得了干系!”
“我……”郑玉已是一片混乱。
郑元正色道:“所以,我当日即使陷你于不义,也绝不能让此事做实!若只牵连郑元一人,我根本无需大费周章,大不了从此浪迹天涯,他齐国也奈何我不得。可是牵连到整个兰陵王府,我就不能不做回小人。但也因此让肃的心里一直对你有所亏欠。他知晓你的告发是出于好意,至于其他不是你所能想到的,为了保全整个王府,让你一人受罪,他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只是因我的关系,让他对此事一直回避。”
“王……他真的对我……”
“是,他心里一直对你感到愧疚。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在那二十名舞姬当中独选你一人。因为他知道这三台宫的可怖,不想你无声无息便成那宫中的亡魂,所以他要救你。可惜,他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郑元不禁有些感叹。
郑玉再也忍不住哭泣起来,“是的,一直以来都是我一厢情愿,从阳曲开始我便爱上了他。可……可他从没想要过我,即使我已名正言顺成为他的妻子,他还是不要我……为了他,我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不怕。我在宫殿之上冒险出声,让他记起我,选中我,不是为了逃离那皇宫,而是因为我知道,我们这群舞姬都是陛下的眼睛。陛下哪里是什么恩赏,是要在他身边安插刺探,寻他的错处,好治他的罪名。我不想他出事,我必须到他身边来,换做其他人我不知会发生什么事。而他身边又没有个贴心的人……”
郑元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郑玉继续道:“我早已打定主意,只要是我来了王府,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在陛下面前说他半个不字。哪怕……哪怕陛下因此要将我车裂,我也不怕。我画那锦卷,只是为了弄明白当日之事,不想做个糊涂鬼。从未想过要以此要挟他。可是……可是……”
“可是他太让你伤心了,是么?”郑元在旁幽幽问道。
“他新婚之夜就要走,这让我日后如何取信陛下?”郑玉幽怨的瞪着郑元。
郑元叹息一声,柔柔道:“真是个傻丫头。对他呀,可不能用这种法子。他不是个善解风情的人,说不出几句女郎们爱听的话,时常还会做些让人伤心的事。但他是个有心的人,所以只要用你的心,就能慢慢走进他心里去。”
郑玉警惕道:“你为何同我说这些?”
郑元笑了起来,“是啊,我为何要同你说这些,我们应该是敌对的,是么?”
郑玉咬唇不语。
郑元看着满园的梅树,柔声道:“不错,我也曾防过你,忌过你,为了你的事,我也没少和肃闹别扭。爱情总是自私的,不是么?”
“为了我?”
“是的。从你进兰陵王府第一天开始,我便从你的眼中就看出了你对肃的感情,这让我——很不舒服。我是想将你远远支开,但事与愿违,也许是造化弄人,你还是回来了,名正言顺的回来了。”
郑玉不禁冒起一股寒意,“你想怎样?”
郑元轻轻摇头,有些无奈,有些凄凉,“我不想怎样。因为我想通了,如果注定我不能陪他走到终点,起码要有个爱他的人在他身边才不会寂寞。”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郑元直视着郑玉,“知道吗,其实我现在很羡慕你。”
郑玉一头雾水,“羡慕我?”
郑元眼中闪着泪光,“是。羡慕你的年轻,羡慕你的美貌,羡慕你……有副好身体,还羡慕你……姓郑!”
郑玉更加不明白了。
郑元上前一步,轻拉住郑玉的手。郑玉缩了一下,终没有抽回,疑惑地望向郑元。
“感觉到了吗?我的手很冷,是么?”郑元幽幽道:“这是因为我自幼心肺曾受重创,烙下了病根,已有多年。偏生我又是个爱操心的人,一直劳碌不停,这几年就越发不好了……我不知这身子还能陪肃走上几年,若哪日真的去了,这一大家子我可就得都托付给你了。”
“王妃……你……你不会的。你一定能好好活着,活的长长久久……”郑玉掉下泪来。虽说她自己也不知为何会落泪,原本不是应该恨着郑元的吗?
“我今日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因为见你确是一个能豁出性命去爱他的女子。如今我问你,若有一日需要你负尽天下才能救他,你会吗?如果这样会让他恨你一生,你还会做吗?”
“我会!”
“不要急着答我,先好好想想。”
郑玉低头将方才郑元德话又细细咀嚼一遍,咬牙道:“我会!”
“如果代价是让你永远失去他,不能与之相守,你还会吗?”
“我会!”
“好”,郑元轻笑,“如此我就放心了。”
“你……”郑玉欲言又止。
“我同你一样,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危及到王。你相信吗?”
郑玉刚要回答“相信”,忽然院外传来嘈杂之声。还没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高长恭与高延宗已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高长恭疾步走到郑元身前,“她……没对你怎样吧?”
郑玉满腹委屈,瞪着长恭。
郑元微微一笑,将郑玉拉至自己身边,“我们自家姐妹闲来话话家常,能怎么样?”
高长恭愣住。
一旁的高延宗大笑起来,“四哥,我就说你不要杞人忧天,我府中数十妃嫔都没出乱子,你府上就这两位夫人,哪有什么可担心的。”
郑元笑道:“小郎说的极是。我身子一向不好,今儿正和玉儿在合计,想吧王府的印信交由她保管,日后府中诸事就由她来操持,我也好偷个懒,歇一歇。”
郑玉不可置信地看向郑元,但郑元依旧笑如春风。
“哦?”高延宗向长恭瞟去,只见他蹙着眉,脸上表情阴晴不定。“我就说四嫂原就是个明理大度的。现在四哥应当可以放下心,安心与我出使突厥了。”
“出使突厥?什么时候?”郑玉急问。
“是段公的谏言吗?”郑元略加思索,出口言道。
高延宗一拍手掌,“还是四嫂利害”,眼角余光瞟见郑玉面色不善,忙又改口,“是尔朱嫂嫂利害,虽不在朝堂,却仿佛亲临一般。不错,就是段公力主陛下出使突厥,求娶突厥公主,以防周国一旦与之联姻,再次两路夹击我朝。”
郑元蹙眉,“这本是一步好棋。只是段公怕不了解当前突厥的局势……”
“突厥什么局势?”高延宗一头雾水。
郑元神色凝重,“你们此番出使怕是会凶险万分!”
听完郑元对突厥局势的讲述,众人无不神色凝重。
“依尔朱嫂嫂所言,现在并不是出使突厥的时机。只是尔朱嫂嫂如何得知这些内幕?”高延宗不免有些疑惑。
郑元淡淡一笑,对着长恭道:“还记得我的影卫——知琴吗?”
高长恭点头,“记得,只是许久未见到她了。我以为你是将她留在荥阳照顾岳母,难道不是?”
“她现在突厥王庭。”
高延宗恍然大悟,“尔朱嫂嫂好厉害,想不到连那突厥牙帐都有你的眼线。四哥,我们是否要奏请陛下,暂缓出使。”
高长恭沉思了一会儿,抬眉道:“不可。其一,陛下若问其缘由,势必会知晓元儿在突厥安插眼线之事。这是帝王的大忌,难保陛下不生忌惮之心。”说着,若有所思地向郑玉望去。
郑玉也非糊涂之人,立刻开口道:“今日我只是到蒹葭居与元姐姐闲话家常,话一说完我便回房了,两位王来说了些什么,我一概不知。”说完,便向外走去。
经过长恭的一瞬,高长恭低声道:“多谢!”
郑玉一滞,脚步未停,忍住眼泪离开庭院。
高长恭复又言道:“其二,此番突厥内乱,是危却也是机。如若我等可以处置得当,当可永绝北方之患。”
高延宗点头,“不错,只要我们押对宝,突厥新汗必定感激,其北方多年祸乱当可平息。”
高长恭轻轻摇头,“我要押的不是作乱之人,而是燕都可汗。”
高延宗不解,郑元却笑了,“不错,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高延宗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