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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心字一点成灰 ...

  •   二月的小雨夹杂了雪花,扬扬洒洒地飘落大地。

      高长恭站在蒹葭居外已是一天一夜。

      雨依旧在下,灰蒙绵绵,略带着凄凉,持续而长久。

      被雨水湿透的衣衫透着刺骨的寒意,可高长恭已完全没了感觉。

      “殿下,您别这样,王妃就是一时生气,过几日说不准就好了……”琼琚在旁撑起一把伞,徐徐地劝着。

      高长恭没有回话,连眼皮也没眨一下,琼琚不知他有没有听进自己的话,深深叹了口气,在一旁打伞陪着。不大会儿功夫,只见烟岚从里面走了出来,眼圈通红,像是哭过。

      “元儿怎样?”高长恭的声音有些嘶哑,眼中尽是痛苦的期盼。

      烟岚深吸一口气,“我们家小姐没事,她只是乏了,想睡会儿。也让我传话给殿下,让殿下也好生去歇着,天凉雨寒,莫着了凉才好。”

      “我……可以见她吗?”

      “小姐已经睡了,说——有什么话,明日再说。殿下放心,明日小姐会见殿下的。”

      高长恭有些凄惶,“是么。也好,让她好好睡一觉,后面的事明日再说。”

      说完话,高长恭依旧没动。

      “殿下不走?”烟岚微微蹙眉。

      高长恭嘴角扯动一下,“你不用管我,我就呆在这里陪她……”

      烟岚吃了一惊,随即流下泪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殿下,求您走吧。小姐不是要与您置气,只是……只是……”说着,烟岚颤巍巍地从怀中取出一方娟帕,只是那娟帕中却是一片暗红。

      高长恭一见,脸色白的几乎透明,身形微晃,脚下虚浮。琼琚见状,赶紧上前一步将其扶住。

      只听烟岚哭道:“前日小姐进了屋,一关上门就吐出一口血来。当时您就在屋外,可小姐硬是捂住了奴婢的嘴,没让屋里发出半点声响。小姐病了,整日昏睡,可她吩咐绝不让您知晓,弄得我们连韩楼主都不敢叫。今儿得知您一直在外面没走,才让奴婢出来一定将您哄走。殿下!你就行行好,饶我家小姐一命,装着什么都不知道,走吧!您走了,我们家小姐才能安心那……”

      “好,我走……我走……”高长恭踉跄着,一步步后退。耳边嗡嗡作响,再听不清烟岚说些什么,前日情景在眼前丝丝呈现。

      “你说什么?复我尔朱姓氏?……再册封一名妃子?”郑元惊愕的样子。

      “为什么你要选她一人?我不是告诉过你要多多益善嘛!我宁可你把那十九个都带回来,也比带回她一人要强!”郑元痛心的样子。

      “哈哈哈……我是尔朱,她是郑妃……哈哈……我是尔朱,她是郑妃……”郑元几乎癫狂的样子。

      一切一切在高长恭心里不停的萦绕。他知道自己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但却没想到会将郑元伤的如此彻底。可郑元应该知道,即使帝王给自己再封一百个妃子,自己也可以一个人的门都不进。为何她会如此绝望?这道滴血的伤痕自己还能补全吗?

      高长恭仰望苍天,可苍天无语。

      而此时,郑元正躺在床上,了无生气。

      原来历史是这样。原来自己并不是史书中的郑妃。原来自己笃定“一生一代一双人”的爱情不过是对历史的错误理解。原来陪他到最后的根本不是自己。原来……自己不过是个梦魇,是场笑话。

      而这场笑话的代价却是自己的一生!

      一直以来,郑元笃定的认为自己便是历史上的郑妃,心里充满矛盾。既害怕沿着历史的车轮行径,最终躲不过惨淡的结局;又害怕改变历史可能带来的负面效应,让一切朝着更可怕的终点走去或是整个世界的崩塌。一路走来,自己一方面小心维护着历史的进程,一方面在细节上想法加以改变试探,可谓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心力交瘁。历史上高长恭对郑妃倾心以待,自己曾多么庆幸,因为只有这份至情是自己支持下去的唯一力量源泉。却没想到这个郑妃居然不是自己!从头到尾不过是自己的一场误会!

      还是自己已做的太多,改变了历史?

      那自己又该在何处呢?

      哪里才是已经丢了心的自己的归处?

      郑元看着高高的房梁,找不到答案。

      *************************************************

      高延宗一踏进“墨园”就看见满院剑气纵横,片刻不曾停缓,声势惊人。纯钧剑透着冷冷的光辉,染得光影一片,满院花木残肢纷纷落下。长恭身形闪动,剑气破空尖啸,一脚踏下,厚厚的石板纷纷破碎。身形一停,高长恭胸膛急促起伏,汗水湿透了全身。

      “我说四哥,今儿什么日子了,你还有闲情练剑?”高延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高长恭冷冷看他一眼,没有答话,长剑入鞘,挂于腰间,径自进了书房。

      高延宗笑着摸了摸鼻子,也随后跟了进来。“四哥,陛下可是让你今日迎娶那郑玉,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幅装扮!况且了,这种事你总不好让四嫂一人来操办……”

      此语一出,高延宗立刻看到长恭的眼眸灰暗下来,伫立在窗前一言不发。

      高延宗收起笑容,轻叹一声,“四哥,事已至此,已由不得你了。这其中的关系厉害以四嫂聪慧岂能不知?不然,她也不会帮你安排这迎娶之事。四嫂心里虽苦,却是明理之人,不然也不会仿若无事一般在前厅为你笑迎宾客。你若真知她的苦,就不该躲在此处,让她一人在外应对。何况……”

      “你说……什么?是她……她在操办?她在外待客?怎么……怎么可能?”还未等高延宗回答,长恭已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四哥!”高延宗摇头,“这时候又这么急,早干嘛去了?唉——没办法,这就是愚钝之人和我这聪明之人的区别。”

      高长恭一路冲到前厅,在侧门站定,心中忐忑。他不知自己该怎样去面对郑元。自那日离开蒹葭居,自己便一直躲在墨园之中,再没敢和郑元照面。

      她还愿意见到自己吗?当日郑元凄惶离去的背影在自己脑海中挥之不去,那染血的绢帕早已化作利剑将自己刺得千疮百孔。听到她第二日便如常地处理府中诸事,心里更不知是怎样的滋味。

      怕再惹她伤心,没有敢再出现在她面前,每日只敢躲在花厅之后偷偷地看着她依旧冷静睿智地处理一切的背影。

      宫里来的恩旨,自己随手撂给高洪,让他看着去办。可是何时变成了她在操办?自己怎么从来都不曾发觉?她又是以怎样的心境在办着此事?想到此,高长恭的心已经拧到一起,恨不能狠狠揍自己一顿。恨自己只会软弱的躲避,却将她一弱智女流推到台前,独自承受所有的痛楚。

      从窗棱中望去,只见从不施脂粉的郑元今日却是浓妆艳抹,香粉胭脂遮去了她脸上本来的颜色,显得明艳动人。她嘴角含笑,雍容闲雅,举手投足,一应安排无不合乎礼数。可惜,她嘴角的笑容却掩不了眼底的哀戚,脂粉的明艳也藏不住脚步的虚浮。

      高长恭再也顾不得许多,走入大厅。见他进来,宾客纷纷上来,道喜之声不绝于耳,可在高长恭耳里,这些声音比盛夏的蝉鸣更加让人烦心。没有理睬众人的寒暄贺喜,他径直走到郑元面前,一把将其抱起,又大步走出厅外,扬长而去。留下满室宾客,面面相觑。

      郑元早已是全身乏力,没有办法推拒,不由叹息,“你此举于礼不合,会招人话柄。”

      “想说什么,让他们说去就是。”高长恭蹙眉,“元儿,日后如果是你不想做的事情,就别做,让我去做!”

      郑元垂下眼帘,没有言语。

      行至蒹葭居,长恭将郑元放在软榻之上,“元儿,此次是我失策,才导致今日之事。但你放心,我对你的心不会因此有半分改变!管他是赏我一个还是一百,我全当菩萨供着就是。纵是天子,也管不得臣子的家事不是?只要礼数上我一应周全,让他们挑不出毛病,谅他们也动不了我。对不起,是我的优柔苦了你。”

      郑元的泪缓缓滑落至长恭的手心,“我不是生你的气,也不是怀疑你的情,只是我发现命运已脱离了掌控,不知该怎么办……”

      高长恭轻拂着她的发,“命运岂是人力所能控制的?只要我们能守住自己的心,其他的就由上天来定。”

      “可要是有一日你发现连心也守不住了,该怎么办?”郑元没有抬眼,幽幽地问道。

      “不会有那一天!绝不会!”

      郑元没有答话,只在心里默默叹息。

      突然外面亲卫来禀,“王,礼车已到府门了。”

      高长恭深吸一口气,“好,我这就来。”

      *************************************************

      高高的红烛烁烁燃烧着。

      自喝了合卺酒,喜娘等退出喜房,高长恭就一直对着这红烛发呆。转眼已过了两柱香的时间,可他仍没有动弹的意思。

      郑玉坐在罗帐前不由暗暗着急,却也不好意思主动开言。

      又过了半响,高长恭终于轻声叹息,回过身来。走到床前,对着郑玉一揖到地。

      郑玉吓了一跳,急忙侧开,“王,这是何意?”

      高长恭看着郑玉,缓缓开口,“那日陛下赏赐,本王是不得不要。而恰巧遇你求救,于是本王就想,既然非要在你等之中带回一人,那不如就带你回来。虽然不知你为何求救,但想必在那宫闱之中应是难以自处,才在那样的场合开口。原本以为陛下赐妾,可以直接将你带回,后面再找个机会放你自由,没想到却成今天这般模样。”

      这是因妾室地位低下,若不得宠,时常被夫家任意逐回或卖出,所以一个妾室的去留,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郑玉听着,心里渐渐发凉,“王,你倒底要和玉儿说什么?”

      “对不起,本王能给你的,仅这个名分而已。只是平白耽误你的青春,本王深感歉疚。他日你若能觅得佳偶,可尽管说来,本王一定成全。”

      郑玉冷笑,“夫君,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吗?你是让你受封的妻子红杏出墙?你还要成全?若真有那一日,试问你兰陵王府颜面何在?”

      高长恭淡淡道:“那是本王的事情,你不用挂心。”

      “可惜……我不是普通的媒娶之妻,而是陛下的恩赐。此生除了兰陵王府,怕是哪里也去不了。”

      高长恭顿了顿,“如此,那便是我欠你的了。今后在兰陵王府,除我之外,你要什么我都会尽力满足于你。”说着,高长恭再次一拜,而后举足便要步出喜房。

      “高长恭,你站住!”郑玉猛然站起,音调上扬,“你可知现在在你面前的不只是郑玉,还有陛下!”

      高长恭淡淡一笑,“我知道,你不但是陛下赐给我的妻,还是陛下的眼睛和耳朵。”

      “你知道?那你还走?你纵然不待见我,也好歹做做样子。不然我这个新婚之夜都留不住夫君的妻子如何能让陛下相信我口中说出的你的忠心。”

      “长恭侍主之心天地可鉴,无需他人美言。”高长恭淡淡回道。

      “哦?是么?”郑玉冷冷发笑,“不知陛下若是见了这个,还会不会认为你忠心可鉴。又不知会对那尔朱氏有何惩处。”说着,从衣袖中拿出一卷锦帛。

      高长恭看着那展开的锦卷,脸色发白,“你……”

      郑玉冷声道:“你应该还记得此画吧。我郑玉没有其他的能耐,唯有记性尚好。记得当日我明明见到画中是一名书生,却不知为何转眼间变成一名老妇,真让我百口莫辩。五十庭仗之恩,更让郑玉没齿难忘!不要说后面你们找来的那个禽兽之徒,口口声声称作我的舅父,却转眼间就将我卖入教坊换取钱粮。好在老天开眼,那教坊虽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地方,却也是个三教九流汇聚之地,让我习得如何作画。凭着当日的记忆,我一笔一笔终将此画复原,细细揣摩,才发现其中奥妙。这奥妙想必王当日就知晓吧?”

      “当日之事,却是本王对你不住。至于你后面的遭遇,当是我等没有替你顾虑周全,但绝无加害之心。只是你今日执此画卷。到底想做什么?”

      郑玉在罗帐前重新坐下,“我想做什么?我什么也不想做。只是陛下有旨,兰陵王府诸事我若隐瞒不报,当受车裂之刑。你们夫妇琴瑟和谐,却要我郑玉用命去换,凭什么?所以我既已瞧出这画中端倪,自然不可欺瞒陛下,你说是不是?”

      “你……”

      “王不必着急,如今邙山之战刚过,王声名正隆,陛下应不会对王太过苛责。只是……只是那尔朱氏,怕是陛下再也容她不得。”郑玉笑颜如花。

      “你……此事你怎样才可放过?”

      郑玉收起笑容,“很简单,你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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