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蝶贝》粉红色的猪尾巴

51、和你在一起

　　接下来两天因为是周末所以只有上午上班，苏苏中午从医院回家，意外地再也没见到那辆黑色宾利，一天如是再一天也如是，心里有不安渐渐蔓延，直到周一下班，那厮还是没有出现，心软的苏苏几乎是站在马路边就掏出了手机，却在拨通那个号码之前犹豫了一下，踌躇不久，定了心神，毫不迟疑地按下了绿色的键。听筒里传来规律的铃音，直到电话自动挂断，那头一点动静也无，苏苏捏着手机，脸色变得很不好。
　　去？还是不去？苏苏内心天人交战，去是犯贱，而不去的话，要是那厮真的出了什么事，这辈子苏苏自己也休想心安。记起第一次萧怀贞在病中拨通苏苏电话的情形，那厮似乎极其不喜欢向人示弱，却独独拨通了苏苏的号码，而不管这桥段究竟是真是假，苏苏豁出去，挽高袖子，暗自庆幸自己今天穿了长裤而不是短裙，跨上自行车，在下班高峰期的拥堵车流里，一点一点前行。
　　H大医院在城南，HJHP也在城南，虽然不过半小时车程，但对苏苏和她的单车来说，却是一段不算短的路。穿行大街小巷，上下高架桥，到了HJHP外已经是大约一小时之后，暮色里，这里的景致熟悉如在昨日，苏苏推着银色单车从小区门前经过时，那只帅气的保安略带诧异地盯了她一眼，然后居然好记性地笑笑问道：“苏小姐是吗？您来找萧先生？”
　　苏苏听到他这样讲，也显然诧异了下，“你记性真好。”
　　那小伙子再笑笑，眼神里有一丝暧昧，“昨天萧先生还问起过您。”
　　“问我做什么？”苏苏迷糊。
　　“萧先生这两天一直在家，不过，昨天晚上有打电话来问起过是否有一位姓苏的小姐找他？”保安一面替苏苏打开栅栏门，一面微笑着解释。
　　萧怀贞问起她！？这是怎么回事？苏苏更加糊涂了，心知问那小伙子也问不出什么，向他道了谢，就径直往里走。
　　苏苏走掉之后，保安室里走出来另一个人对小伙子调侃道：“那姑娘看上去面生得很，你怎么和人家那么熟络？”
　　小伙子笑得磊落，“因为她笑起来很好看，嘿嘿。”
　　而此时此刻的苏苏心底虽然忐忑犹豫挣扎惊疑不安……种种情绪都有，却是坚定地按照记忆中的路往记忆中的地点前行。
　　深秋时节，傍晚七点过的天色已足够陈黯，门前院落影影绰绰，流水虫鸣清晰入耳。苏苏在寒风中得瑟了一下，把单车停靠在院落里，然后沿着鹅暖石的小径走到廊下，敲了敲门，无人回应，抬头去看，屋里二楼依稀透出一抹光亮，苏苏咬牙，在左手第四只花盆下摸到钥匙，打开了房门。
　　客厅一片漆黑，借着门外微光，适应了一会儿，苏苏发现偌大一个空间冷冷清清，毫无生气，再抬头，只见二楼的房间半掩着门扉，透出一点点昏暗的暖黄的光。苏苏在玄关处打开鞋柜，如预计中地看到了一双猪猪拖鞋，换好了鞋，苏苏无声地往楼上走，在房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叫了一声：“萧怀贞，你在吗？”
　　无人回应，苏苏顿了一下，伸手推开了那扇本来就没有掩得严实的房门。
　　一室静默，保持着苏苏上次来的样子，床头灯一座，晕散的光笼罩着银灰色的棉被下淡薄模糊的人形，苏苏在门口站着，那人形也一动不动，看得久了，见他毫无反应，苏苏于是上前，来到在床榻边，低眉看时，蓬松的枕头和被褥间露出那人脸部的一小片，颜色苍白，在如此熨暖的灯光下也没能被染上一点温热的颜色，眼眶下洇开一层淡淡的青色，长睫投下的阴影使那抹疲惫病态的色彩更加浓重，呼吸轻浅而绵长，看似稳定，眉心却微蹙，并不释怀。苏苏不由伸出食指，动作轻柔地贴上他眉骨，指尖顿时传来一点极其淡薄的温度，苏苏这才放下一点心来，提高声量道：“喂，还在睡！？”
　　那人并无反应，苏苏拍了他脸颊，他嗯了一声，一时没有睁开眼睛，苏苏又道：“萧怀贞，你猪啊！什么时候了还在睡！？”
　　似乎听见了苏苏的话，那厮终于一惊，乌黑的眼咻地一下撑开，蓦地亮出光彩，像是深夜的月光透过层层叠叠的阴云款款而来，粘腻苏苏脸庞良久，紧接着难以置信地问了句：“苏苏？”语气和表情都极其不确定。
　　苏苏点头，双臂环胸，居高临下，冷冷道：“是我。”
　　“苏苏？”他依旧在问，神情居然出现一丝苏苏从来没有见过的惶恐。
　　苏苏瘪了下嘴，掩下心底疼痛，道：“是我，你睡糊涂了吗？究竟要我答几遍！？”
　　萧怀贞仍是沉默地盯着她良久，反反复复地打量，应该是终于确定面前的是真人，一下子便要起身。
　　苏苏见了他那个样子，冷眉冷眼道：“你确定自己起得来？”
　　萧怀贞本来正低眉反手撑起身子，听了苏苏的话，微抬了双睫，和缓地看着苏苏，点漆似的眼睛弯了一点弧度，白色的唇也慢慢勾起一点，笑了一下，轻声回答：“嗯。”
　　苏苏哼了一声，不理他。
　　那厮见了苏苏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样子，一点也不恼，面色依旧柔和，只不过在缓缓撑起自己的过程中，双臂一直细细地在颤抖，苏苏没有丝毫要搭手帮忙的意思，那厮也没有丝毫要她搭手帮忙的意思，坚持着靠自己一点一点地坐起来。
　　动作太慢，且吃力，瞎子都看得出来，苏苏在一旁都替他难受。
　　快要坐好的时候，那人终于手臂一弯，整个人便迅速地往后倒下，重重地陷进松软的床榻间。苏苏看着他，他只盯着天花板，乌黑的眼睛里深不见底，神情淡定一如往常，只有胸膛纷乱地起伏着。
　　苏苏待他缓过气来，自来熟地坐在床边，自上而下打量着他惨白如鬼的脸色，淡淡道：“怎么不老老实实呆在巴尔的摩？你这个样子回来做什么？”
　　萧怀贞一时没能说话。
　　苏苏又继续道：“才一个月，危险期也没过，究竟治不治得好更不知道，你不呆在巴尔的摩，跑C市来是想干嘛！？白白浪费我一番心血吗？早知你执意如此，我何必自讨没趣多此一举？”
　　萧怀贞移来视线，流连在苏苏冷冰冰的脸上，良久，终于又微微笑了一下。
　　苏苏翻白眼，“别笑，你这样子笑起来真难看。”
　　缓过气来，那厮慢慢开口：“苏苏，你现在说话真恶毒，像岐幽。”
　　那一霎，看到面前男人病中仍然坚持微笑的脸，听到他简单的几个字，明白他话里的深意，苏苏忽然心里如同针扎，顿了顿，还是继续冷冷道：“是啊，和喜欢的人相像，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
　　这么毒舌伤人的话吐槽出来，什么细节都知道的萧怀贞却没有一丝难堪，如墨一般浓稠泛着微光的眼牢牢圈住苏苏，眼角轻轻一颤，笑着点头，“苏苏，这次，你眼光不错，真的。”
　　“放屁！”几乎不经任何思考地，苏苏就怒了。
　　萧怀贞却笑笑，虚弱地继续讲道：“岐幽为人我很清楚，是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而他对你也并非无意。苏苏，我求不来你原谅，也给不了你想要的，但是，岐幽不同……”
　　“萧怀贞！你有种！有种你就再说一次！？”苏苏飚了，噌噌站起来，指着他鼻子骂，“我说是喜欢，不是爱！你明明知道不同，还要这样讲！你当我人尽可夫吗！？”
　　萧怀贞听到苏苏最后几个字，原本毫无血色的脸陡然变得灰白，一着急又要起身，却只能反手用力急促地呼吸，“苏苏……不是……”
　　哼！苏苏冷冷道：“我和你无话可说，你慢慢睡，我走了！”
　　那厮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死命抓住苏苏手腕，胸膛起伏明明都乱七八糟了，还固执地不肯松手，“苏苏……别走……陪我……一下……一下……就好……”
　　那声线颤抖破碎，惶恐而焦急，毫不掩饰，也没有心力掩饰。
　　苏苏心痛了，缓了去势，低眉看着他难受地喘息的样子，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萧怀贞摇头，不说话。
　　苏苏顺着他力道重新坐下来，这一次离他更近了些，右手被萧大爷死死握住，只好拿左手手背碰了一下他额头，有点发热，还好不算很厉害，那又是为什么一副这么病恹恹的样子？苏苏不由皱眉。
　　“苏苏……”那人却全然不顾自己，提了一口气，尽量完整地说道，“是我的错，我不该骗你，但是，你要相信我，我爱你，不是虚情假意，不是，我知道，有些错一次也不能犯，有些人错过就再也没机会重来，但是，苏苏，你可以不原谅我，也可以爱上别人，不要……”一口气的力道终于耗竭，他强撑着清明要坚持讲完，“不要……不相信我……我是真的……真的……爱你……”说罢，再也不能说出一个字，只盯着苏苏，吃力地喘息。
　　苏苏忍住眼底泪水，伸手圈起他明显变得单薄的肩膀，用力把他扶起来，他就靠着苏苏，一下一下，用力地呼吸着，额角鬓发渐渐湿透，黏在冰凉苍白的肌肤上。
　　苏苏没有说话，萧怀贞也不能再开口，沉默良久，那厮呼吸终于有一点平稳，苏苏扶住他肩膀，轻声道：“我送你去医院。”
　　那厮不能说话，却轻轻摇了下头，反对的意思非常明显，苏苏也不呵斥他，等到他再平稳一些，继续问道：“为什么不去？”
　　“我只想……和你……一起……一下……也好……”几乎是一点一点地，好不容易吐出这几个字。
　　“萧怀贞！”苏苏终于起了一点真实的怒气，“我人都来了，你说这是为什么？你心知肚明的，对不对！？这个时候你还给我装矫情！？”
　　萧怀贞盯着苏苏，轻声道：“不是……我虽猜得到……可……还是……怕……”
　　苏苏猛翻白眼，“萧大爷，你怕什么！？”
　　萧怀贞往苏苏怀里更深地蜷了一点，恹恹道：“做了……那么多……可恨的……事……苏苏……我知道你……善良……可究竟……你会怎样……我没有……把握……”
　　苏苏替他拉高了被褥掩住胸口，动作温柔，口气却又讥诮起来，“你没有把握！？我看你倒是很有把握！要不你巴巴地问保安我有没有来？话说，我也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如此犯贱，三天没见你，给你电话你也不接，我担心得要死，立马就巴巴来看你。”说完，磨了下后牙槽。
　　萧怀贞一直抬眉看着苏苏，安静地听她抱怨完毕，终于又笑了下，乌黑的眼珠子定在苏苏脸上，笑意如同波光摇曳，“苏苏，我在赌……”
　　“赌什么？”苏苏没好气地问。
　　那厮仍在微笑，缓慢地答道：“赌你……会来看我。”
　　“如果我不来呢？”苏苏看着他笑的模样就不由挑眉。
　　萧怀贞头枕在苏苏颈窝，呼出的热气一点一点扑上苏苏皮肤，淡淡的温度像是入秋后的夜色，“我会一直等……”
　　“等什么等！？”那厮答得淡定，苏苏却勃然大怒，一把推开他埋着的脑袋，“你找死啊！？一个人在这里等什么等！？”
　　萧怀贞被苏苏毫不留情地推开，却笑笑，盯着苏苏答道：“你不是来了吗？”
　　苏苏哼哼了两声，继续教训他，“萧怀贞，不是我说你，你有这么痴情吗！？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儿上，奉劝你一句，哄女人，做做样子就好，没必要搭上自己一条命！”
　　萧怀贞一直盯着苏苏不转眼，直到那妮子说完，才试探着带点小心地问：“苏苏，我可以再追求你吗？”
　　苏苏今天白眼翻得特别多，“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有。”那厮十分诚恳地点头，继续顽固问道，“换你听我说，苏苏，我可以再追求你吗？”
　　“随你，我管得着你吗？”苏苏翻白眼翻到眼皮直抽抽，心里却道，老娘都倒送上门了，你丫还巴巴问什么可以不可以再追求！？算了，既然萧大爷要矫情，苏苏就舍命陪大爷好了！
　　没有得到拒绝的答案，萧怀贞终于满意地笑笑，往苏苏怀里头一歪，彻底晕了过去。
　　因为那厮不愿意去医院，苏苏只好拨通了丹尼尔电话，那只金毛老外居然真的跟着萧怀贞回到了C市，听到是苏苏的声音，他虽然有点不太乐意，可一提到萧怀贞目前的状况，二话不说，就心急火燎地赶了过来。到了HJHP时，丹尼尔推门看见苏苏，不免狠狠剜了她好几眼，又恨恨道：“死妮子，玩儿够了没？玩儿够了就收手，少折腾他，他兴许还能多活上几天！”
　　苏苏淡然回答：“谁折腾谁还不知道呢？”
　　丹尼尔立马勃然大怒，就差指着苏苏鼻子开骂，“苏苏，我知道你委屈，可是怀贞又何尝好过！？起初骗你是他不对，但你扪心自问，这情意又何尝有假！？他对你究竟如何，你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且不说他在生死关头，而你和岐幽纠缠不清，看在那是你心情不好的份儿上，我也认了！可是怀贞才一个月就巴巴赶回来，赶回来就目睹你和岐幽扮恩爱，他会不会难过，你想过没有！？需要你的骨髓，还有很多别的事，他有自己的苦衷，不好开口，你就也不听他讲，由他一个人承受，在生死边缘挣扎，你觉得是他遗弃了你，反过来，生死关头，你又有没有陪在他的身边！？套用苏苏你刚才那句话，到底是谁遗弃了谁还不知道呢！？怀贞不想你难过，不想你一个人面对，能做的不能做的，他都会做，所以在巴尔的摩若不是我一直用着镇静剂，他早就不要命地赶回C市，所以他可以任你说他说得那么难听给他那么多难堪，也没有丝毫怨言，而现在，不过一个月，他就回到C市，你以为他这是为了谁！？苏苏，谁都不容易，我知道你委屈你难受，可是能不能也抽身出来为萧怀贞想一想，哪怕一点点！？”
　　苏苏待丹尼尔一口气爆发完毕，才不咸不淡地答了句，“不喜欢我是吧？觉得我恶毒配不上萧怀贞是吧？没事，我这就走，你爱让谁来就谁来。”说完，还真的拎着小包往玄关走。
　　“苏苏！”丹尼尔狮子吼。
　　苏苏驻足，抬眉看他，一脸挑衅，也不答话。
　　丹尼尔别扭良久，终于道：“你就是仗着怀贞喜欢你！”
　　苏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丹尼尔你也看言情小说吗？”
　　“胡说什么！？”那厮怒瞪，十分不屑。
　　苏苏继续笑，“你刚刚那句话在小说里有多经典，你知道吗？”
　　“不知道！”丹尼尔没好气地回答，顿了顿，愤愤地补上一句，“但我知道，要是怀贞醒过来没见着你，又会把我比太监！”
　　呃，苏苏茫然。
　　丹尼尔恨恨道：“快带我上去！”
　　呃，苏苏虽不解丹尼尔话里深意，却也懒得和他继续拌嘴，领了他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