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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在劫难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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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最终还是在傍晚七点打开了紧闭的大门,苏苏躺在蓝色的推床上,身上还缠着花花绿绿的心电监护的导线,那机器的显示屏上数据正常,若水第一眼看到这些,松了口气,再细看,老大跟在苏苏身边一直唠叨,苏苏皱着脸,巴巴地做讨好状,见到若水来了,瞬间发出求救的眼神。
若水上前,对老大讲:“等苏苏休息好了,您再教训她吧,这妮子一贯欠扁。”
老大哼了一声,对若水道:“这死丫头,醒过来问我第一句就是骨髓采够没?我说你大出血了,她压根没听,又问我采够没?我说够了!她才答了一句,大出血而已嘛,老大手艺这么好,不会有事的。你说说,到底是谁让她这么走火入魔!?”说完,视线往岐幽身上一飘,却又很快移开。
“不是他。”若水贴过去咬耳朵,低声解释。
“我知道。”老大声量却不小,“哪个混账男人能由得女人冒险而不阻止!?”
若水呃了一声,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其实,有点想提醒老大,您这句话把一堆人都骂进去了的,有木有?
岐幽却是神情不变,视线停留在苏苏惨白的脸上,良久没有发话。
于是苏苏看岐幽的眼神就有些闪躲,表情就有些心虚。
岐幽慢慢走上去,停在推床旁边,低眉,目光锁住苏苏,苏苏讪笑,岐幽却仍是面无表情,慢慢伸手,一点一点仔细掖好被角,把苏苏裹得严严实实。苏苏看着那双秀丽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轻柔而缓慢地做着再寻常不过的动作,心里却沉了下去,终于开口道:“对不起。”
岐幽指尖一顿,抬起双睫,乌黑的眼睛盯住苏苏,“先休息。”
苏苏心道,难道秋后总算账!?
岐幽却不与她纠缠,转而问老大,“骨髓采集足够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老大又火大,“够了!”
若水在一边小心翼翼地拉了下老大衣角。
岐幽对老大行了一礼,语气和缓,“多谢。”
老大和若水都一怔。
“回去休息。”岐幽这才对苏苏淡淡说了一句,然后和工人一起,亲手推着推床,往回走。
一路走得很慢,岐幽一直都不说话,苏苏只能看见他在前方的背影,身姿有些僵硬,出乎意料的沉默。苏苏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一路静默地回到了病房。
需要把苏苏转移到病床上时,岐幽勾着腰,伸出双臂,将苏苏打横抱起,苏苏不由自主地就勾上了他颈项,气息交错,两人都有些错愕。岐幽身形一顿,很快回复过来,把苏苏轻轻放在大床上,对工人再次道了谢。待到只留下两个人时,他也没有多的话,只是打开了电视,换到苏苏这几天一直在看的狗血电视剧频道。
终于还是苏苏忍不住了,“你能不能说点什么?”
岐幽立在床旁,本就身量高大,此时更是挺拔,虽逆着光,但脸上神情看得真切,淡淡问:“你要我说什么?”
苏苏呃了一声,看着他波澜不惊的脸,愈发难受,“随便什么都好,但是别这样闷着。”
岐幽默了片刻,单手按住苏苏被角,“你现在好些了?”
苏苏嗯了一声,有些无语,要歧大少爷说话,是要你抒发心中愤怒,而不是要你关怀我啊。鉴于这一点,苏苏继续道:“我听老大说了,是你请的大夫,谢谢你!虽然虚惊一场,但这样不是挺好?连带后续的工作都不用做了,采集和流产一次搞定,老天爷还是挺眷顾我的。”
“苏苏。”岐幽的话里带了淡淡的制止意味。
苏苏笑了下,“要不怎么说?岐幽,总归我也没什么大事,骨髓液也采集足量了,小宝宝嘛,以后……”顿了顿,继续道,“以后总会有办法的。”
“你又何必逞强?”岐幽口气淡淡的。
苏苏道:“那你又何必强忍着不发火?”
岐幽勾了唇角,似笑非笑,“为什么要对你发火?我就算是有怒气,也不该是对着你。”
“那是谁?”苏苏回答,“不是我,也不是萧怀贞,难不成是你自己?岐幽,你又何苦?这决定是我自己一意孤行,没你什么事儿……”
岐幽抬手制止了苏苏的话,“闭嘴,我还不需要你来劝。”
切!苏苏不屑,“提拉米苏呢?晚上我还要吃的,你可别忽悠我!”
岐幽抿唇,漂亮的下巴绷得紧紧的,“你先顾好你自己,我承诺的事,自然会办到。”
“好。”苏苏笑了一下,真心道,“岐幽,真的谢谢你,因为你说过,就算是有事,也有你在,所以,我很放心,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很放心。现在我觉得轻松多了,虽然心里也觉得空荡荡的,但是,过些时日都会好起来的。”说完,苏苏默了一下,再开口时,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只不过,有些失去的东西,却是再也追不回来了。”
难得听到苏苏如此坦白,岐幽身形顿住,在床边缓缓坐下,摸了摸苏苏头顶,“不要想太多,一切有我。就算替不了你什么,但总不会留你一个人。”
苏苏看到岐幽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看得久了,忍不住难看地瘪了嘴巴,然后拉起被褥遮住整张脸,把头也蒙起来,岐幽也不反对,左手仍然轻轻抚着她的短发,苏苏在被褥下抽泣,岐幽就在一旁默默守着。
傍晚的天色素黑,室内的光线却是莹白,墙面地面以及装饰和床品都是淡淡的蓝,显得平和。
苏苏蒙着头,只露出头顶乌发,而岐幽坐在雾一般的光影里,神情稳定而固执。
直到苏苏抽抽得有些久了,而且抽抽的力度也小了下来,岐幽忽然道:“怎么这么能哭?不会脱水吗?”
苏苏没好气地捂在被子里闷声回答:“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吗?”
岐幽又道:“你现在已经气血耗损,再哭下去则更伤于精血。”
“我kao!”苏苏忍不住拉下被子,对着岐幽一个劲儿地翻白眼,“伤你个头的精血!?要伤也是伤你的精血!”
“是吗?”岐幽淡淡一抬眉,语调却余味悠长。
苏苏无语,蹭蹭坐起来,道:“我肚子饿了。”
岐幽淡淡一笑,“让若水陪着你,我去兑现承诺。”
“好。”苏苏回答。
而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巴尔的摩Johns Hopkins,丹尼尔正对着萧怀贞。层流仓里只有他二人,萧怀贞躺在病床上,四肢被束缚带固定,不能起身,手臂上重新安置了穿刺针,床旁输液架上挂满了各色液体。
丹尼尔道:“我承认这样绑着你是违规,你有自由选择继续医治还是中止,但是,我绝不能让苏苏的心血白费。萧怀贞,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
“放开!”人虽然清减了许多,语气也低弱,但眼神凌厉,气势不减。
丹尼尔道:“如果早几日知道你还可以阻止苏苏,但现在时机已经错过了,事已至此,苏苏所做的努力你忍心让她白费!?”
“放开!”萧怀贞并不愿多说什么,四肢挣扎得过于剧烈,很快手腕上便现出了几道血痕。
丹尼尔按住他,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声量:“萧怀贞,你找死!?找死也别死在我这里!拖我后腿!”
“放开!”萧怀贞冷冷道,乌黑的眼睛熠熠生出森然的清辉,与平素肃冷时无异,然而脸颊凹陷,眼眶也愈发明显,挣扎久了,便有些喘息,呼吸的声响变得急促而沉闷。
丹尼尔退开一步,毫不犹豫地招来护士,吩咐护士给萧怀贞立即推注了镇静剂。看着那人心有不甘地闭上双眼,四肢也终于停止了令人心惊的挣扎,丹尼尔虽安心一些,却也觉得心底很不是滋味。
从今天稍微减少镇静剂的使用开始,萧怀贞醒来就一直没有安分过。病生在他身上已经一年,大大小小的治疗也经历过一些,他不是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经不起任何折腾,更不用说像刚才那样剧烈的挣扎,眼下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会要了他的命,这么关键的时刻,一贯自律淡定的他却突然疯了一样地要回到C市。
值得吗?豁出性命去陪在一个女人身边,或者讲完那些他未曾来得及讲出口的话?丹尼尔并不能理解萧怀贞的失控,在他看来,眼下最重要的,是保住萧怀贞性命,至于那些情和爱,在生死面前又怎值一提?
C市到巴尔的摩的飞行时间大约十六小时,苏苏捐献的骨髓已经由岐幽安排专机从C市出发,同时,岐幽还知会了他苏苏流产一事,听闻这个消息,除了震撼,丹尼尔更觉肩上重担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看了眼尚在药物控制下的萧怀贞,丹尼尔心道,今天就算是全程使用镇静剂,也得把萧怀贞安抚下来。一来,至少不能让他今天就知道苏苏流产一事,二来,必须完成千里迢迢送来的骨髓造血干细胞液的输注!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而煎熬。
镇静剂并不能用得太多,丹尼尔守在病床旁,减少了一点用量,准备萧怀贞一有苏醒的迹象,就把剂量再加上去。但那人从开始有动静到苏醒的时间出乎意料的短,丹尼尔正在调大剂量,他便彻底清醒了。
黑眸里神采尚有些恍惚,但言语却十分清楚,“丹尼尔?”然而语气缓慢而低弱,带着一丝在萧怀贞伸身上从来不会见到的低姿态,逼迫着丹尼尔的手停顿了一下,答道:“是我。”
“放开我……”
那人执着地说出三个字,口齿清晰,而细细看去,眼底光彩仍然没有恢复,像是临着万丈深渊黑得一望无际,又飘浮着浓厚的白雾,在墨色里什么都看不真切,丹尼尔这才明白,萧怀贞其实并没有完全清醒,意识是朦胧的,只不过是强撑着说出这些话来。
“让我走……”声线微颤,仿佛一道丝,纵使再如何强韧,但坠了千斤重物,已濒临碎裂的边缘。
丹尼尔一狠心,调大了剂量,于是萧怀贞不过说了短短两句话,便在药物的作用下再次陷入沉睡。
层流仓里,丹尼尔坐在窗前,一手支额,金色的阳光透过偌大的落地玻璃窗零零散散洒了一地,现在是C市的晚间八点和巴尔的摩的晨间八点,看得出来,今天会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天边流云开阖,朝阳正光芒万丈,但一向乐观的丹尼尔却心情一反常态,此刻漫天阴霾,几乎要来场雷阵雨才觉得过瘾。
左右为难,却不得不硬下心肠做决定,苏苏当时决绝的心情,丹尼尔忽然有些明白了,而怀贞的心情呢?丹尼尔回身看了看被束缚于床上即使在药物作用下仍不得安宁的人,此刻正眉头紧蹙,超过以往所有他记忆中萧怀贞脸上会出现的限度,为了苏苏吗,为什么?他所认识的萧怀贞不是一个轻易不顾一切的人,即使以往和涟漪在一起时,虽然也称得上是琴瑟和鸣,也未见得有如此罔顾一切过,到底为了怎样的女人才能做到这地步?还是说冥冥中自有天意注定,在劫难逃?人之一生,纵横花丛,是自在风流,但转念想想,能得一人倾心至此,是不是也成为一种难得的奢侈?
自诩游戏人间如同三年前岐幽的丹尼尔正在深刻地思索人生时,手机突然闹了起来,接通了,听到熟悉的声音,有些低弱,但带着明显的笑意,显得很轻松,那头在问:“丹尼尔你好吗?”
丹尼尔皱了下眉头,“不好。苏苏,你怎么了?严重吗?声音听起来不太对。”
隔着广袤的时间与空间的距离,苏苏笑答:“也没什么,就是精血耗损,所以没什么力气。”说着,还瞄了岐幽一眼,那厮冷眼一扫,苏苏呵呵一笑。
丹尼尔继续皱眉,“精血?你在讲中医?”
苏苏答:“不开玩笑了,丹尼尔,萧怀贞怎么样啊?”
丹尼尔一听到这三个字就头大,黑着脸回答:“难伺候。”
苏苏问:“你今天和他谈了些什么?”
丹尼尔想到那厮的反抗就更加黑了脸,“什么都没谈成!他根本不听我的!”
苏苏又笑了,“我就知道,他会听你的才怪。那说说你是怎么搞定他的吧?用强的?”
丹尼尔被苏苏一笑,答道:“苏苏,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是,我是搞定了,用绳子和镇静剂搞定的!”
苏苏听出丹尼尔口气不善,只好狗腿道:“多不容易啊,幸亏有你,丹尼尔。”
丹尼尔见苏苏如此说,想起那妮子自己也才刚刚从上帝门前绕了一趟,于是和缓了一点口气,但只要脑子里一现出萧怀贞发疯的样子,他心底火苗就又腾起来了,“苏苏,我不是针对你,是那家伙实在太固执,根本不听劝!我忍无可忍才拿约束带把他小心翼翼地绑起来,他不领情不说,还死命挣扎,搞得像是老子要强了他!”
苏苏听到这里,吞了口口水,心道,文质彬彬的丹尼尔也开始爆粗口了,看来,是真的被萧怀贞惹毛了。
丹尼尔捏住手机,继续道:“你能想象吗?老子在旁边提心吊胆地要死,担心他哪怕有一点点出血,都会没了命,结果,他完全无视我们的努力,不知好歹!老子拿绳子搞不定他,就直接给他泵了镇静剂。”
苏苏叹气。
丹尼尔道:“但是,老子总归是专业人士,不能跟他一般见识,所以,老子把镇静剂的剂量减少了点儿,那家伙意识还糊里糊涂的,一开口,就只知道念叨要走!于是,老子又只好把镇静剂的剂量加大!苏苏,你说说,有没有老子当得这么窝囊的大夫!?”
苏苏回答:“还有比你更窝囊的。”
“谁!?谁比老子更窝囊!?介绍给我认识认识,还真是天涯沦落人!”丹尼尔开始夹着手机兴致勃勃地挽袖子。
苏苏笑,“我。”不待丹尼尔反应过来,苏苏接着道,“我也是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豁出去给他的骨髓,他居然不要,你说说,当大夫倒贴到这种份儿上,是你窝囊还是我窝囊?”
丹尼尔听了,在谁比谁更惨这个问题上败下阵来,消了点气,道:“苏苏,你好些没有?”
苏苏道:“好多了,有岐幽在呢,放心,没事的!”说完,又瞅了岐幽一眼,那厮正在看手中报表,也就是到刚才,苏苏才知道歧大少爷为了当好称职的司机兼保姆落下了多少功课,尽管如此,那厮仍是做好了提拉米苏送来,才开始恶补近期公司相关事宜。
苏苏看岐幽时,歧大少爷也就抬眉看了苏苏一眼,又抬了下手腕示意,眼神警告,冷着一张好看的脸。于是,苏苏立即道:“丹尼尔,萧怀贞就有劳给你了,还有,你是绅士是君子,别跟他一般见识。我这边还有事,就先说到这里了。”
“好,苏苏,你多休息,千万别急着赶来巴尔的摩,放心,对付那家伙我手段还没使出来。”丹尼尔也安慰苏苏。
嗯,苏苏笑笑,“再见。”
挂断电话,苏苏看了看专注看报表的岐幽,嘟囔了一句:“你说只让讲十分钟,现在电话打完了,我可不可以下去走走?”
岐幽目光冷冷一扫,“躺床上休息。”
苏苏摇头,“我没事了,就到走廊上逛逛,好吧?”
“不行。”岐幽淡淡回答。
苏苏道:“我知道外头议论纷纷说我怀孕兼流产的事,可我总不能一辈子都龟缩在这里头吧!我都不怕别人说什么,你那么紧张干嘛!?”
岐幽抬头,下巴紧绷,盯住苏苏,“能少听,就少听。没事瞎跑什么?”
苏苏捉狂,“那我在房间里走走总行了吧?”
岐幽下巴弧度终于放松了一点,但还是冷冷道:“不行。”
“为什么!?”苏苏拔高了声调。
岐幽淡淡回答:“你晃得我头昏。”
苏苏气得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总不至于要一直躺床上吧?”
岐幽答:“你本来就该一直躺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