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蝶贝》粉红色的猪尾巴

36、狗血八点档情节

　　这一顿饭，有麻麻辣辣的豆腐，还有鱼香味道的茄子，以及清淡的芦笋，就着热汤吃完饭，苏苏有点微微的汗意，觉得很舒服，但坐在岐幽书房的电脑前，仍然不免忐忑。
　　淡淡的光映着苏苏的脸，那双褐色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丹尼尔的邮件，上面写着：“化疗第五天，高热，四十度，现在体温也没能退下，继续吐，几乎全部时间都躺在床上，神志尚清楚。苏苏，读到邮件请回复。最后，愿我们好运。”
　　苏苏方才勉强经营的一点镇定，全然消失，立即回答：“丹尼尔你都用了些什么退热的方法？”
　　很快地，丹尼尔那边再次递来邮件，“激素、冰毯、杜非合剂，但苏苏，量太大都是不允许的。”
　　苏苏皱眉，紧紧盯着屏幕，沉默了半晌，才回答：“明天还要继续吗？”
　　丹尼尔毫不犹豫地写道：“继续！不继续怎么办？难道功亏一篑！？到了这一步怎么也要坚持下去。”
　　“那么，剂量需要调整吗？”苏苏又问。
　　丹尼尔这一次倒是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会儿才写道：“苏苏，你也觉得可以减少那两种药的剂量吗？”
　　“尽可能减少一些吧，他受不住，你并不能把他当做那些牛一样壮的金毛。”苏苏回答。
　　丹尼尔发来一个鄙视的表情，似乎言辞间变得轻松一些，“苏苏，你这是种族歧视。我就是那些牛一样壮的金毛。”
　　苏苏熟稔敲打键盘，“丹尼尔你也是犹豫着要不要减少剂量，才发来邮件让我回复的吧。既然你也这样打算，那就减吧。最后的效果不见得就和多用了一点或少用了一点有关，还是保住眼前最重要。”
　　丹尼尔迅速决定，“那好，明天的用量减少。苏苏，谢谢你。”话末，有一个微笑的表情。
　　苏苏问：“谢我？谢我做什么？”
　　丹尼尔道：“因为你没慌乱。”
　　苏苏回答：“丹尼尔若是易地而处，我可能远不及你。”
　　下一秒，丹尼尔回来一只大大的笑脸，“苏苏，怀贞眼光向来很好。”
　　岂料苏苏却不买账，“是吗？那涟漪不是更好？”
　　电脑邮箱有一阵沉寂，良久，新的邮件才到，丹尼尔写着：“苏苏，涟漪不一样，她是怀贞家里给他挑选的，而你，是他自己挑选的。这对男人来说，不一样。苏苏，我没有资格说什么，但能不能请你多相信怀贞一些？他值得，你会明白的。当然，苏苏你也值得他为你至此。”
　　苏苏慢慢看完这一段话，最后回复道：“丹尼尔，我们一定会好运的，明天你就放手干吧。”
　　“苏苏，谢谢你。”丹尼尔这样回答。
　　关了电脑，苏苏发了会呆，想象丹尼尔的紧张，关心则乱，换在谁人身上不是如此？而她还能相对淡定，是因为她并不曾亲眼见到萧怀贞眼下的样子，若是天天见到，苏苏完全不能想象自己的反应。
　　想到这里，苏苏掩上脸，埋着头，在夜色里独坐。
　　其实，萧怀贞，你知道吗？我做不到毫不介意，却也并不恨你。无论你最初接近我的动机是什么，以后说的话又有几分真几分假，我说过的，就算有一天你变丑了，变穷了，或者变得不守信了，我还是不会放弃你的，那么，你也能不能多相信我一些呢？
　　苏苏静默，而岐幽同样无声，倚着门，立在苏苏身后，在夜色里看着苏苏背影，过了良久终于开口，“和丹尼尔谈完了吗？”
　　苏苏身子僵了一下，慢慢转身，看到岐幽就笑了一下，“谈完了。”
　　“明天你自己有什么安排？”岐幽走近一步。
　　苏苏看着昏暗中他的脸，透着月色一般的皎洁和寒意，想了想回答：“明天去医院体检，后天开始用药。”
　　“早点休息，明天我陪你去。”岐幽淡淡地说，离苏苏又近了几分。
　　苏苏笑，“我知道你很忙，明天有若水陪我，你忙你的正经事吧。”
　　岐幽摇头，不反驳，也不应承什么。苏苏不知道他到底听进去没有，横竖和丹尼尔也交流完了，为了免得自己多想，苏苏起身去楼下客厅看碟，挑了颇有喜感的《宫》，看得笑得直打跌。
　　岐幽怒，冷冷扔过来一只抱枕，“你安静点！”
　　苏苏正在擦笑出来的眼泪，就被大抱枕铺头盖脸地一打，身子往沙发里陷得愈发深，伸手接住下滑的抱枕，露出一张脸来，笑笑道：“那我睡觉去了。”
　　岐幽冷哼一声，“二楼都是客房，随你挑。”
　　苏苏哦了一下算是了解，然后拿起自己的小包往楼梯走去。二楼真的有很多房间，苏苏随意挑了一间，然后去浴室洗漱，出来时看到大床上有一套崭新的睡衣和一套崭新的衬衫半身裙，苏苏诧异了下，眨了眨眼睛，顶着一头湿漉漉的短发去看楼下。昏暗的光线里，岐幽坐在苏苏方才坐过的那一处，偌大的LED屏投射出斑斓变幻的色彩，狗血剧情和台词仍在继续，那人的脸却不惊不动，维持着一种如同秋季一般萧瑟的神情。苏苏默了默，转身回到房间里换上了睡衣。
　　纯棉的睡衣，淡淡的粉色，样式简单，却也有着女人喜爱的蝴蝶结的点缀，苏苏对岐幽的挑拣还算满意，扭头看了下衬衫，是白色的小圆领，银色的纽扣十分精致，半身裙浅绿色带着锚链一般的花纹，看上去很女人，苏苏瘪嘴，太女人了，不是苏苏的菜，苏苏又扭头去看了看楼下，见岐幽也正好抬头，那厮盯着苏苏，冷脸冷声道：“还不睡！？”
　　苏苏瘪嘴，扬了下手里的裙子，“太女人了吧？”
　　岐幽拧眉，“难道你不是女人？”
　　苏苏笑，“可是，这也太娘儿们了点儿吧。”
　　听了苏苏如此粗俗的话，岐幽脸色更臭了，“你没穿过裙子？”
　　苏苏还是笑，“很少穿也。”
　　岐幽黑着脸，“怀贞带你来见面的那一次，你就穿着裙子。”
　　苏苏想了想，很费力地记起来，讪笑，“那种场合当然还是娘儿们一点比较合适。”
　　岐幽哼哼了两下，道：“你还真会见风使舵。”
　　苏苏切了一声，“这哪里是什么见风使舵，这是社交礼仪好不好？懒得跟你说，反正我明天只有这个可以换。”
　　“苏苏，你真不知好歹。”
　　迈进房间前，苏苏听到岐幽低低的声音，不冷冽也不犀利，反正夹杂着一些微涩的隐忍。
　　夜里，苏苏睡得不好，辗转反侧，不知道是不是动静太大，过了一阵子，居然听见岐幽在门外道：“要不要牛奶？”苏苏惊了一下，没想到那厮会来，于是整理了衣服，起身开门。逆着光，那人手里似乎拿着东西，客厅里还回荡着一种奇异的轻柔的音乐，苏苏问：“你还没睡？”
　　岐幽再道：“要牛奶吗？”
　　苏苏继续不知好歹地回答：“不要，我喝不惯牛奶，喝了反而睡不着。”逆光里，苏苏料想岐幽的脸色一定是黑了一圈。
　　那厮继续问：“音乐呢？”
　　苏苏扶额，“很吵的，我以前试过，完全不管用，睡不着的话，怎样折腾都睡不着。”原以为依着岐幽的性子，一定火冒三丈，那厮却只是沉默了下，然后什么也没说就转身走开。苏苏觉得自己做得过了，只好追出去两步叫住他，“岐幽！”
　　那人回首，借着淡薄的光，依稀可以看见脸上有些阴郁的神情，一时之间，苏苏反倒不知该说些什么。
　　岐幽难得没有寒凉了目光，无言继续往远处走。
　　苏苏再追上去两步，拉住他手，才发现那厮手指冰凉，如同门前那些湍急的河水，于是下一句话便成了，“你不舒服？”
　　岐幽愣了下，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却没有立刻回答，低头看了看苏苏的十指，慢慢道：“有一点。”
　　“是不是胃又疼了？”苏苏有些紧张，想起今晚的饭菜豆腐给的味道过重，岐幽却吃了不少。
　　岐幽抬起双睫，深邃的眼睛对上苏苏的视线，“嗯。”
　　“家里有没有药？”
　　岐幽摇头，“过一会儿就好。”
　　“怎么可能自己过一会儿就好！？”苏苏口气有点急促，“我今天不该做那道豆腐，味道给的太重了。”
　　苏苏的坏口气里，岐幽居然没有恼怒，也没有毒舌，反而道：“不，你做得很好。”
　　苏苏呃了一声，皱眉，“你又诓我吧！我去给你买药。”
　　岐幽反手拉住苏苏，敛眉，眼神变回一些往常的犀利，“别乱跑，已经很晚了，虽然你长得很安全。”
　　“可是，你这样……”苏苏仍然着急，见识过岐幽发作的那一次后苏苏就有点后怕，以至于无暇去理会那厮的毒舌。
　　岐幽轻轻拍了拍苏苏手背，打断她道：“我没事。”
　　这一次，换苏苏愣住了，这算安慰吗？这算岐大少爷在安慰人吗！？苏苏掉着下巴，与岐幽对望。那厮则清了下嗓子，然后放开苏苏的手，继续往远处走，一面走，一面讲：“睡不着的话，就闭上眼睛休息，实在不行，你可以下楼看碟，书房里也有书，可以打发时间。但是，苏苏，你不能再吃那些药，对你不好。”
　　苏苏目送岐幽身影离开，觉得有些混乱，岐幽的反应很诡异，但苏苏又不敢多想。
　　岐幽走了几步，停在不远处，朦胧的光影下面容有些模糊，但说的话却很清楚，他说：“苏苏，你以前有过一段难熬的日子，需要借助这种奇怪的药才能入睡，但那些都过去了。你要相信，怀贞他与别人不同。苏苏，请你相信他，虽然事态发展到如今，但那个人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伤害你的，这一点你要相信，切记。”
　　苏苏无言。
　　这一夜，苏苏依然做了梦，梦里沙砾的大街上四处散落着满布瘀斑的躯体，有些尚在蠕动，看上去诡异无比，整个城市里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隐约地知道这里就像是僵尸游戏里的场景。苏苏提心吊胆地穿过那些躯体，居然走到一处绿藤架下，遇见岐幽，和他一起并肩躺着看绿叶间散落的日光，在整个遍布着死亡和扭曲的城市里，这一刻的视野几乎全被漂亮的绿色笼罩，几处缝隙间投下一点日光，照在脸上手指间，依稀有淡薄的温暖，让人心里偷得一点短暂的愉快。而后，场景变换，苏苏一个人在破旧的教堂，狭小的空间里有一支穿着黑色燕尾服的西式乐队，不到十人，握持着各色西式乐器，然而演奏的却是佛乐，就连那些人口中吟诵的都是四字一段的佛经，这次第虽然诡异，却十分熟悉，苏苏蓦地记起这是第二次在梦里听到同样的吟诵，最初念出的那四个字更加有着要命的熟悉感，苏苏使劲想使劲想，却想不透也想不通，只好放弃了继续纠结，听着那些佛乐和吟诵心里的恐惧渐渐淡去。突然教堂门被打开，又重新加锁，来人郑重地说满城都是僵尸，苏苏心里一紧张，然后在与自己隔了一排的前方位子上发现了萧怀贞的背影。那一霎，似乎什么坏情绪都消失了，满世界只剩下和他一起的喜悦。“萧怀贞，萧怀贞……”苏苏轻声叫了他的名字，他回头，对着苏苏迢迢一笑，那姿态如往常无数次一样，苏苏见了，心底生出从未有过的高兴和满足，刹那便起身去坐在他旁边。那个人对着苏苏笑着，手指也伸向了苏苏，指节微微蜷曲，想要交握，却在将要交握的那一瞬陡然消失了。苏苏大惊失色，看着眼前烟雾一般慢慢消散的人影，脑子里有个声音在不断回旋，“不会来，不会来，永不会来……”。苏苏顿时心痛如割，还来不及做些别的什么，大门就被撞开了。
　　惊醒后，苏苏坐起，无言盯着天花板的方向，在黑暗里一阵一阵喘息。
　　天亮的时候，岐幽看到苏苏脸色，眉头紧蹙。倒是苏苏无所谓地笑了笑，因为要做体检，没吃早饭就出发了。
　　岐幽的车子竟然再次开得稳健，苏苏诧异之余，不由多看了他两眼，依旧收到几记冰棱一样的眼刀，苏苏摸摸鼻子，悻悻继续沉默。一路上两人几乎没怎么说话，岐幽今天似乎特别沉默，一大早的，苏苏也没什么精神，加之昨晚没睡好，走到半路，苏苏就开始东倒西歪地瞌睡。苏苏睡着时，岐幽把车子开得更慢了。
　　到达医院，岐幽停好车，两人一起往门诊大厅走，门口若水已经在等着，抱了满满一怀苏苏喜欢的甜食，一见到苏苏就使劲挥手，差点儿跳起来，苏苏走过去，若水献宝似的捧给苏苏看，“喏，给你补身子的！”
　　苏苏看到一大堆吃食，嘿嘿一笑，舔了下舌头，“知我者若水也！”
　　两人闹了会儿，若水看到苏苏身后岐幽，笑着打了招呼，“岐先生也来了？”
　　岐幽淡淡一点头，并不答话。
　　苏苏见状，瘪嘴，“要不要这么屌的啊？”
　　岐幽于是道：“你好。”
　　若水嘿嘿一笑，对苏苏低声嘀咕：“话说，这只冰箱的冷气还真的挺足。”
　　苏苏附和点头。
　　接下来，决定要做哪些检查，按照苏苏的要求，若水去下好导诊单，交费时，岐幽冷着脸自动往前，苏苏也很知趣地由他去破费，等到岐幽再回来时，苏苏接过他手里的一大堆检查单，开始了走马灯似的化验。
　　先是查血，花花绿绿一大把采血管，细细一数，大约有十根以上，岐幽见了不由皱眉，而此刻苏苏那妮子十分淡定地把手臂伸到采血窗口去，任由护士绑上压脉带，消了毒，一根长针刺入血管，长针的尾巴上连着一只小小的透明的胶管，暗红色的血液便顺着那根小软管不停地注入连接的采血管中，看着护士熟稔地更换一根又一根的采血管，先是红色的，再是紫色的，再是蓝色的，最后是绿色的。岐幽终于忍不住淡淡问了句：“需要这么多？”
　　苏苏维持着左手伸出的姿势，右手挽着袖子，仰头对身边的岐幽笑笑，“不多，这个不算什么。”
　　岐幽皱眉，沉默了。
　　若水的眼睛则滴溜溜地在两人之间旋转，小小的奸诈样。
　　抽完血，苏苏继续辗转去做心电图、腹部超声和胸片。折腾完已经十点，摸着瘪瘪的肚皮，苏苏毫不顾忌形象地在走廊座椅上开始吃甜蛋糕，一面吃，一面含糊地夸奖若水：“巴黎香榭就是好吃！”
　　若水得意地笑，“我就知道你喜欢榛果味道。”说罢，对岐幽道：“岐先生，麻烦你先看着这丫头，我去看看能不能取查血的报告。”
　　岐幽仍是淡淡一点头。
　　若水已经习惯了这位的冷淡，自动忽略，然后消失在门诊茫茫的人海中。
　　H大医院一贯是门庭若市，此刻四周嘈杂如菜市场，苏苏已经见怪不怪了，岐幽却显得有些不耐。苏苏于是问：“你是不是有事要忙？要不你先回去吧？”
　　岐幽低眉看着苏苏，慢慢摇头，“不，这里吵得很。”
　　苏苏笑，“店大欺客，是这样子的，要环境好，就该去金卡，那有专人伺候，也不用排队，而这里是平民看病的地方，不是来享受的。”
　　岐幽岔开话题道：“今天你休息？”
　　“对，”苏苏笑着点头，“我请了假。还有一件事，岐幽，我打算采集完骨髓，就去一趟巴尔的摩。”
　　岐幽闻言果然皱眉，“采集完就去？”
　　“嗯，”苏苏轻轻一笑，“我还是想去看看他。”
　　岐幽更深地敛了眉头，并不答话。
　　沉默间，若水回来了，拿着一大叠单子，脸色居然很臭。
　　“怎么了？”苏苏问。
　　若水看看苏苏，又看看岐幽，终于开口道：“苏苏，涉及你的隐私，要我说吗？”
　　“那岐大少爷回避下吧。”苏苏几乎没有犹豫地就做了回答。
　　岐幽挑眉，冷冷盯着苏苏，“要我回避什么？”
　　“事关我的隐私也，歧大少爷，你该不会是对一个女人的私事也感兴趣吧？”苏苏觉得好笑。
　　岐幽目光十分慎重，“此时，不仅事关你的隐私，也事关怀贞性命，我自然要知道。”
　　冷言冷语，苏苏已经相当习惯，拗不过，只好对若水讲：“算了，你说吧，岐大少爷知道也没关系。”
　　若水扭扭捏捏了一下，渐渐脸色又变得严肃，很慢很慢地说道：“苏苏，血HCG，呃，是，呃，阳性。”
　　岐幽不明白若水说的是什么，但苏苏显然懂得，那妮子华丽丽地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也学着若水呃了一声，“你说什么？”
　　若水这一次回答得流利一些，她迅速道：“血HCG阳性，苏苏，你是不是有小宝宝了？”
　　话落，苏苏整张脸陡然变得更加呆滞，而岐幽，那张常年不变的冰山脸，也华丽丽地雪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