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蝶贝》粉红色的猪尾巴

28、强悍的脆弱

　　忍受了一夜各种目光的注视，就连院长大人的眼神也时不时往苏苏这里不动声色地瞥，苏苏在跳出自己的牛角尖后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压力甚大。
　　经过几乎全院科室的会诊，甚至也惊动了苏苏科室的主任，在一干权威的认证下，萧怀贞理所应当被迎接到金卡病房的豪华套间接受进一步的诊断和治疗。而他婉言谢过众人，态度那么谦下而温润，言辞也说得那么周到和漂亮，使得晚饭时间兴师动众从各自家中被请来的权威们个个喜笑颜开，待到做完了这些，他便道只去苏苏科室，更是强调苏苏科室老大是他信服的权威。听到萧怀贞这样讲，苏苏老大自然心里更美。苏苏忍不住盯了萧怀贞一眼，而他立在人群里，转了视线，对着苏苏微微一笑，向众人欠了欠身，径直对着苏苏走来，近了，他停下脚步立在苏苏身前。
　　苏苏愣了下，抬头看看突然走近的萧怀贞，又看看他身后黑压压的人群，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们说，需要人替我签字。”萧怀贞温柔低头，对着苏苏讲话的语气更是柔软得不得了，“苏苏，你可以帮我签吗？”
　　呃，苏苏不自在地绞着手，当着众人的面，萧怀贞如此暧昧的语气，让她的老脸还是有点挂不住。
　　见状，萧怀贞笑了，又问道：“不行吗？”
　　“不是。”苏苏见了萧怀贞笑容下一丝丝微微敛眉的表情，便着急地开了口，“我签！”说完，才发现那厮眉梢舒展，竟然使的是以退为进的桥段。
　　不待苏苏再说什么，萧怀贞回转身对着乌漆吗黑的众人道：“苏苏替我决定。”
　　被硬推到人前的苏苏只好笑笑，暗地里却不甘心地拧了萧怀贞手臂一下，但因顾忌着他的状况，苏苏又不敢真的用力。这般不痛不痒的一记猫挠，换来那人柔腻一笑。
　　于是夜里，萧怀贞就住进了苏苏科室，而苏苏，则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委托人。
　　其实，简单地讲，苏苏所在的科室收治的病患几乎只有两种，白血病和淋巴瘤。想起那一部部韩剧和小言的情节，苏苏一直觉得主人公罹患上白血病或者淋巴瘤是一件狗血到极点且几乎接近成为恶搞的事儿，丝毫不能引起苏苏和苏苏同事们的同情不说，甚至想大笑三声，因为现实中的病患和电视剧里的，岂止差了千里，而电视剧里的悲情和现实中病患的悲情，又岂止差了千里？而眼下，那么好的萧怀贞居然会坐在苏苏科室走廊尽头单人间病房里，在落地窗前柔软沙发上捧着一杯咖啡，就着夜色淡然望着楼下如蝼蚁般过往人群，这一幕，只让苏苏觉得恍惚。
　　“你来了。”见到身穿白袍的苏苏，萧怀贞放下杯子，起身，走了两步又停住，侧头打量苏苏，笑得很愉快，“苏苏，我还是第二次见你穿成这样。”喜滋滋地，一点也没有身患重病的自觉。
　　苏苏皱眉，“穿成这样有什么好的？难道你有制服癖？”
　　呃，萧怀贞差点呛到，缓过气来，又笑了，“难说，只可惜夜色正好，萧某现在却不能人道。”
　　这次轮到苏苏吃瘪，走过去，夺下他手里咖啡，狠狠道：“还喝，早警告你不能多喝了。”
　　“好。”萧怀贞乖乖点头，然后瞧着苏苏，仍然喜滋滋的。
　　苏苏被他瞧得毛躁，“很好看吗？”
　　萧怀贞眯着漂亮的眼，“好看。”
　　“我看是你眼光有问题。”苏苏一贯自认姿色平平，对于萧怀贞赤果果的唯心主义，回答得毫不客气。
　　萧怀贞笑着去拉苏苏的手，“不对，苏苏，我一直眼光很好。”说着，摸着苏苏手背，又开始自言自语，“真的会有制服癖啊。”
　　苏苏恶寒，抽回手来，“不许闹了，躺床上去！”
　　“好。”那厮又乖乖坐到床沿上，对着苏苏微笑。
　　窗外是天鹅绒一般厚重的夜空，寥寥几点星子，乌云密布，连月光也黯淡，楼下路灯昏黄，映着越来越稀疏的人影，四周格外安静。屋子的灯从萧怀贞头顶泻下白色的光，笼罩着同样苍白的人，但那笑容却和暖如初。苏苏看着看着，知道他刻意的轻松，心里就痛了起来。
　　“怎么了？”萧怀贞轻轻牵过她的手，温软的话音竭力想要安抚苏苏的不稳定。
　　苏苏顺着他的力道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他额头，“有没有不舒服？”
　　萧怀贞笑笑，“我没事，苏苏。”
　　苏苏顿时越发沮丧，在萧怀贞身边紧挨着他坐下，“待会儿会输液，你的体温虽然暂时正常了，但药还是要用的。”
　　“好。”萧怀贞仍然微笑，持着苏苏的手，轻轻晃了晃，“陪我看电视。”
　　“嗯。”眼见那厮明显要转移注意力，苏苏顺从了，起身去拿遥控器，但萧怀贞依然握着苏苏右手，不能放开一丁点儿，苏苏于是苦笑，“你这样的，我够不到……”
　　话未讲完，便见萧怀贞的脸刹那间放大在眼前，那双温凉的唇，如此柔软，如此丰盈，轻轻地，缠绵着苏苏。苏苏不由一怔，但很快反应过来，任那厮放肆了好一会儿，这才伸手，指尖轻柔地绕着他短发。萧怀贞慢慢抬起头，与苏苏隔了一小段可以忽略的距离，鼻尖逼近鼻尖，那双乌黑如墨的眼睛盯着苏苏，全是闪着幽光的水意，很美，美过苏苏所有认知的词汇，却又让人心痛难当。
　　苏苏笑了下，摸着那厮略显清癯的脸颊，半开玩笑道：“不是说不能人道的吗？”
　　这次换了萧怀贞微微一愣，随即勾唇一笑，“苏苏，苏苏……”搂住苏苏，一贯优势的萧怀贞竟然像个孩子一样，轻轻摇晃，带了点撒娇耍赖的意味。
　　苏苏也回搂着他，不让他乱动，好笑地回答：“别动，头不会晕吗？”
　　萧怀贞笑，“苏苏，通常男女在一起，别动这两个字都是男人来讲，苏苏，你是不是弄反了？”
　　“呃，”苏苏梗着脖子，“萧大爷你不行，可我并没有说我不行啊。”
　　萧怀贞笑得越发开怀，眉目间全无一丝一毫阴霾。
　　苏苏看着这样的他，其实心里更加难过，她伸手摸上那厮秀丽的眉骨，“你不难受吗？”
　　萧怀贞顿了下，明白苏苏的意思，眼角笑意淡了些，语气却更加柔和，“苏苏，只要你在，我就不会难受。”又停顿了下，他补充道：“而且，我更加……担心你。”
　　苏苏抿了下唇，无言以对，这种时候萧怀贞自顾尚且不暇，居然还担心她！？苏苏立即回答：“我没事，萧怀贞，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就一直都在。”苏苏也停顿了下，又补充道：“况且，就算你赶我走，我也会死皮烂脸地留下。但是，你可别像狗血小言里那样把话说得太难听，我有脾气的，受不了的。但是，就算受不了，我走开一下下，还是会回来这里的，萧怀贞。”
　　那厮听到苏苏这样讲，却褪去了脸上所有的笑意，盯着苏苏，好一阵沉默，只有墨色的眼底似乎有无数水波微微荡漾，仿佛暗夜里寒潭上倒映着的月光。
　　“怎么了？”苏苏忍不住问。
　　萧怀贞回过神，摇了摇头，低眉垂睫，薄唇一掀，“我没事，苏苏。”
　　苏苏还要再问，这时传来敲门声，苏苏只好起身，萧怀贞轻轻拉了拉苏苏手掌，再道：“苏苏，我没事，你放心。”
　　“嗯。”苏苏点头微笑，然后去开门。
　　门口一只大大的治疗车，其后站着苏苏熟识的金言护士，苏苏笑了笑，开始打招呼，“金老师，要给他输液了吗？”
　　来人不过四十岁左右，长得端正，眉目和善，有点肉肉的，冲苏苏也笑了下，“没闹脾气吧？”
　　苏苏笑笑，让开一点路，“金老师，萧怀贞脾气很好的，随便拾掇。”
　　金言刮了苏苏一眼，“没个正经！你这丫头几斤几两重啊，居然本事到勾搭上萧先生？”
　　嘿嘿，苏苏讪笑，“狗屎运呗。”
　　金言摇头，推着治疗车走进房间，对坐在沙发上的萧怀贞微笑道：“萧先生，现在方便输液吗？”
　　苏苏见到萧怀贞居然溜达下床，刻意坐到了沙发上，不由板了点脸，“你怎么下来了？坐回床上去。”
　　萧怀贞抬眉看着苏苏微笑，又对金言和气道：“有劳。但是可以在这里输液吗？”
　　金言点头，“萧先生想在哪里都可以。”
　　苏苏有点生气，“会输很久，坐着会累。”
　　萧怀贞笑，牵着苏苏的手将那妮子拉到身边，轻声道：“苏苏，我没事。”接着又对金言说：“苏苏有些紧张，你别介意，就在这里输吧。”
　　于是，苏苏只好站在萧怀贞身边，看他伸出左手来，那手莹白如玉，骨骼清俊，指头平整舒展，十分耐看，想到日后这手掌上密布的针眼，苏苏便又开始止不住难过。而金言似是也怔了一下，然后才拿压脉带束紧手臂，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拿棉签消毒后，银色钢针穿过皮肤，针尖很快有了血色。
　　整个过程中，苏苏和金言一直专心看着萧怀贞的手，而萧怀贞则专注看着苏苏。见了那钢针扎进他手背，苏苏的眉头情不自禁地皱了起来，脸上有了忘记掩饰的心痛，而萧怀贞唇角习惯性地勾起一点弧度，看向苏苏的眼底却同样有了心痛难当的神情。
　　“好了。”金言挂上输液袋，对两人微笑。
　　还是萧怀贞先回答：“谢谢。”苏苏这才回神，也对着金言笑了笑。
　　等到金言退出房间，苏苏便又板起脸来，“怎么就不能在床上输液了？”
　　萧怀贞早已恢复到平素的样子，此刻对着苏苏一笑，温言道：“我不习惯在生人面前躺着。苏苏，现在就可以了。”
　　“什么怪癖！？”苏苏不太赞同，忍不住又瘪了瘪嘴。
　　萧怀贞把没有针头的右手递给苏苏，微微笑了笑，“我想去躺一下，可以吗？有点累了。”
　　那厮这样一讲，苏苏立马忘了先前自己的质问，十分狗腿地持起萧怀贞右手，小心翼翼地把他扶到床边。萧怀贞看着如此谨慎的苏苏，眼睛里瞳色越发浓重。苏苏扶他坐下，又道：“你坐着，我给你脱鞋。”说完，在萧怀贞腰间垫了两个软垫。
　　“我自己来。”萧怀贞左手一伸，拦住苏苏的身子。
　　苏苏完全没料到那厮竟然用扎着钢针的左手来做出这么大的动静，当下就怒了，“你小心点！这只手输着液呢！”
　　萧怀贞笑笑，右手摸了下苏苏头顶，缓声道：“苏苏，别紧张，我还没那么不济，让我自己来。”
　　这话里透着一抹骄傲，苏苏知道萧怀贞是怎样的人，一时无言了。
　　见了那妮子如此蔫巴的表情，萧怀贞不由又笑了，“苏苏，对不起，我把话说得重了。”
　　“不会。”苏苏摇头，“是我真的太紧张了。”
　　萧怀贞勾着身子，脱去鞋袜，然后斜倚着床头，苏苏赶紧给他裹好被褥，萧怀贞瞧着自己，好笑地问：“苏苏，你确定要把我裹成一只粽子？”
　　苏苏仔细一看，确实把他层层叠叠裹得厚了点，于是又拿掉一层薄被，“但是你的手和脚都有点凉。”说着，苏苏在被褥下捞着萧怀贞脚踝，拿手暖着。
　　那厮的脸就有些粉了，耳后爬上一层漂亮的颜色，看着苏苏，目光有些摇曳，“苏苏……”
　　“嗯？”苏苏不查，继续讲，“你歇会儿吧，我不走，在这陪着你。”
　　萧怀贞深深看了苏苏一眼，这一次却摇头，“陪我看看电视就好，晚上你回去休息，明天还要上班，不能耽搁了。”
　　苏苏一面拿遥控器去开电视，一面回答：“没事。我在这里陪你，不会影响明天上班的。”说完，苏苏冲萧怀贞扬了下手中遥控器，“你看哪个台？”
　　萧怀贞笑，“你决定。”
　　苏苏于是选了纪录频道，正在讲玉石，每一件美轮美奂，苏苏看了看，又侧头看了看萧怀贞，目光有些怪异，笑容有些扭曲。
　　萧怀贞好笑地问道：“在看什么？”
　　苏苏笑，“君子比德于玉。润泽以温，仁也。鲤理自外，可以知中，义也。其声舒扬远闻，智也，不挠而折，勇也。廉而不技，洁也。这话很适合你。”
　　萧怀贞也笑，“苏苏，我有这么好？”
　　“对啊。”苏苏毫不含糊地点头，又继续看电视。
　　萧怀贞看着她，神色渐渐暗淡，对着苏苏背影，微微伸出左手，够着苏苏衣角，轻轻拽住。手掌蜷曲，针尖出传来一阵刺痛，他却恍若未觉，只痴痴拽着那一点衣角，不想放手。
　　苏苏一直看得仔细，完全没发现那厮异样，直到节目结束，苏苏打了个呵欠，问萧怀贞：“要不要吃点夜宵？”
　　“你饿了？”那厮微笑，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十分自然。
　　“你不饿？”苏苏反问。
　　萧怀贞这下突然想起什么，全然不顾左手正在输液，一下子掀开被褥，作势要落地，苏苏大惊，一把按住他手臂，“你干嘛？”
　　萧怀贞敛眉道：“我忘了问你，苏苏，你晚上吃过没有？”
　　苏苏知道萧怀贞是在担心她没有来得及吃晚饭，于是握住萧怀贞左手，将他握紧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展平，和缓回答：“我在学校吃过一点，现在饿了，所以才问你。你不用这么紧张吧？又不是什么大事。”
　　“我去给你买。”萧怀贞听了，双脚都踩在了地上。
　　苏苏看着他赤足站在地板上，大怒了，“躺回去！萧怀贞，你存心要气死我，是不是！？”
　　萧怀贞被苏苏大力一推，跌坐在床沿，苏苏看见他不支的样子，心里又惊又痛，急忙扶着他身子，“对不起！我一着急下手重了！你有没有事？”
　　萧怀贞慢慢摇头，唇角带出一点笑意，“我没事，苏苏。”
　　苏苏开始懊悔自己方才一生气就胡乱发作了，“对不起，我自己下楼去买，你别去。”
　　萧怀贞笑着摸了摸苏苏脸颊，“我没事，苏苏。你饿了，就赶紧下午买点吃的，我在这里等你。”
　　“好。”苏苏心里很痛，脸上却带着笑，伸手按住萧怀贞温凉的手掌，点了点头。
　　夜里，万物寂寥。苏苏觉得自己也很萧瑟。从病房出来，走到第一住院大楼楼下，街对面的急诊科仍旧灯火通明，救护车特有的哎唷声不绝于耳，来往人群穿梭，人人面有忧色。苏苏走过，去楼下超市简单买了酸奶和糕点，坐在楼下花园慢慢地吃，一小口一小口地咽着，干涸许久的眼泪便无声地落了下来。
　　没有告诉萧怀贞自己一直没什么胃口吃东西，从知道他不好到现在，就一直没有心情吃过一点，也不敢告诉萧怀贞，自已一贯神经传导比别人慢，直到现在才好像慢慢发现到底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而反应过来的时候又有多么的不安恐惧和难过……苏苏静静坐着，努力咽下食物，无声流泪。
　　花园里黑压压一片，除了苏苏只有寥寥两三个人，没人察觉苏苏异常，苏苏平静下来，抬头望着顶层尚亮着灯光的窗户，知道萧怀贞还在等，苏苏很快起身，整理好表情，快步往回走。
　　回去的时候，萧怀贞正在看书，听到开门的动静，那厮瞧着苏苏，慢慢笑了，“回来了。”
　　苏苏也笑，“嗯，吃饱了。”
　　萧怀贞放下书，冲苏苏招手，“过来坐坐。”
　　“好。”苏苏听话地跟过去。
　　“吃了什么？”那厮看着苏苏的脸微笑。
　　苏苏道：“买了酸奶和蛋糕，都吃完了。”说完，拍了拍肚子。
　　萧怀贞皱眉，“你这都吃了些什么？下次不能这样。”
　　“好。”苏苏笑笑，伸手环上他窄瘦的腰身，耍赖地轻轻摇着。
　　萧怀贞无奈地笑了，回抱住苏苏，“苏苏，别让我担心。”
　　“好。”苏苏把头埋在他怀里拱了拱。
　　萧怀贞好笑地按住苏苏乱动的脑袋，“苏苏，别动。”
　　苏苏仰着头看着萧怀贞，“你累不累？要不要睡觉？”
　　眼看着苏苏明显很猫腻的表情，萧怀贞温顺地点头，“好像是有点累了。”
　　“睡吧。”苏苏直接扑倒他，动作轻柔。
　　萧怀贞被苏苏轻轻压着，身后是一大片蓝色的被褥和枕头，他的短发散开来，称着一张如雕如琢的脸，还有一汪黑幽幽的眼，仍是美得惊心动魄，苏苏盯着那花瓣一般的唇，轻轻地咬了一小口。
　　萧怀贞低声一笑，胸膛有一丝震动，无言看着苏苏，目光粘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