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人间》竹园第一卦

17、鄙人帝挚

　　韶华前世的时候爱极了那些婉婉约约的诗词歌赋，总在薛理面前显摆，如今想来，薛理如此出色的人物，又怎会没有满腹的诗书，那时自己骄傲的模样，完全是缘于出生富贵的优越感，不知他是怎生看待的，又衍生出怎样的情绪。
　　真的，其实我很想见到你，却很久不见，也很难见了。
　　好多真相已经无法知晓，好在我也不想去自寻烦恼。
　　韶华心中微有伤感，忽又想起姚墟城那明黄流苏帘中精致的红唇深眸：朱丹啊，很久以前，久到在前生我就见过你了，我不知道今生的你是什么样的品性，什么样的爱好，但知道前生的你很温柔，那时的你比现在的你大了好些岁，却是我深爱的人。
　　韶华和火儿坐在城外林中的树梢上，周围的气氛静谧而美好，不经意的想起了好多前生的事情，想要倾诉，却不知如何开口。而那边火儿传神的讲着此片大陆上各种传奇故事、奇人异事。韶华暗道这家伙这么不长进，原是五百年光顾着看传奇小说了，要看也要看言情类的呀，难怪情商如此低。可是火儿讲的如此精彩，韶华渐渐的也听入神了。
　　这会儿火儿正在延伸唐帝伊祁放勋的故事，只听她绘声绘色的说道：“帝喾本把皇位给了帝挚，其实他统治的还算不错啦，可惜伊祁放勋锋芒毕露，渐渐朝上大权被笼络到他手里了，上至朝臣下至百姓都言道伊祁放勋才情出众，管理得体。而伊祁放勋表面恭敬推辞，背地里经常对帝挚百般为难。于是帝挚开始荒淫放纵，伊祁放勋阻拦不得，时常冷眼旁观，有次帝挚受不了那压抑气氛，纵马逃出帝都，被伊祁放勋回来后就锁于深宫，不久就听闻帝挚郁郁寡欢，积劳成疾，命不久矣，而后传了口谕，禅位于伊祁放勋。”
　　只见火儿摇头晃脑的叹息道：“你说好歹也是人皇，不过就是关了几天就死了，这身体竟也如此脆弱啊！主人我强烈建议你即日起辟谷修仙……”
　　韶华一听修仙头皮就麻，这火儿今日怕是提了不下十次了，任何一个话题都能被偏到这，着实不大受得了，于是急忙引导她：“这么说这个伊祁放勋的皇位也是禅让得到的？”怎么听着这么不信呢……这个帝挚死的不明不白的……
　　火儿来劲了：“是不是禅让的我不知，但那个帝挚其实没死，一直被伊祁放勋关在庆都山的行宫。只是世人不知罢了！”
　　韶华越听越不是滋味，这火儿讲的分明都是秘史啊，秘史的关键就在于秘字……不过，秘史果真比正史有趣多了，不怕死的继续问：“把帝挚关那做啥？”
　　火儿歪着脑袋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是伊祁放勋每个月都会去行宫住几日的。而且伊祁放勋还是不错的。”
　　韶华哼哼两声，暗想：你懂啥呀，那叫腹黑，背地里不知怎么整人呢。
　　火儿继续道：“他幼年生活随他的母亲在庆都山度过了……呃……快乐的幼年时光，那时帝挚经常来看望他，同他玩耍，兄弟亲密，羡煞了不知多少人呢。伊祁放勋的生母去世的早，他原本做唐侯的时候就时常去行宫坐上几日，想念母亲。所以如今朝臣百姓只言道唐尧帝孝心动人，纷纷效仿。”
　　韶华突然明白了什么，惊呼道：“伊祁放勋就是唐尧帝啊？”
　　“主人，以后这种丢人的问题你能小声点问吗？”
　　韶华“嘿嘿”一笑，顿时来了主意。

　　翌日，庆都山脚。
　　“这庆都山人倒是少。”
　　“嗯，这里本就是唐侯的封地，管理尚且严格，所有的路口都有严密的防卫守候。唐尧也曾让仙人画了结界在周围以防邪灵凶兽闯进。”
　　“那你不就进来了？”韶华皱眉道，也不安全啊，万一神兽出来乱杀人呢？
　　火儿很不明白韶华为什么提出这样的问题：“神兽怎么会乱杀人呢？且不提这里住的是人皇，就是住的一般得道的子民，胡乱杀戮都会遭到天谴的。”
　　韶华不知不觉想到了饕餮，那时候饕餮和混沌杀了唐信使一行人，忙问道：“你见过天谴？”
　　火儿仔细想想，摇头道：“好像真没见过……没见过不代表没有嘛！”
　　韶华总觉得心有戚戚，却不知哪里蹊跷，说不出所以然，只得指着前方那隐隐房屋问道：“那便是行宫了？”
　　“嗯。”火儿点头：“外围还有一群守卫，只是尧帝再过两日才会来，我们这么早进去？”
　　韶华想到帝挚还在里面，摸不清这对兄弟的具体情况，想想还是等唐尧帝来了再一起跟进去比较保险。
　　这山里无人，韶华权当爬山旅游了，和火儿四处一逛，竟然发现林中一处缓缓升起些雾气，忙让火儿抱着飞去，只见周遭雾气缭绕，竟是处天然的温泉！
　　韶华很是兴奋，强烈提议与火儿共浴。
　　火儿不愿意，怎么也不肯洗，指了指韶华破烂的衣物，一甩自己的霓裳红袖，嫌弃道：“主人，我给你寻些衣物去。”
　　韶华本以为火儿是张白纸，可以任自己涂抹，照着自己想象中那样听话的个性成长，却不想有种词汇叫事与愿违。只得将对她的要求降低到：别惹事就行了……

　　自打来了这洪荒古代，韶华还未曾真正洗过澡。女人大抵对洗澡有种莫名的喜爱的，尤其是泡天然温泉，既可强身健体，又能美容养颜。
　　只见她先是试探了下水的深度，找了块安全的浅水区，便浸了温泉中，一阵阵暖流注入体内，两手张开打着水花，水池里荡漾着一圈圈的涟漪，两只小脚丫漂在水中，像两只活泼的小鱼儿，互相碰着调戏着，韶华说不出的快乐和舒服，只觉的浮生如此匆忙，不如这样闲云野鹤般度过，情不自禁的在温泉中游泳起来。不一会儿，韶华总是苍白的脸色染上了淡淡的酡红，她从泉水中站起，抬手顺了顺长及腰处的乌发。
　　就在此刻，从她背后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韶华想火儿这寻衣服的速度也太快了吧，于是用被温泉泡的些许沙哑的嗓音唤道：“火儿。”
　　却不听火儿反应，难道是没寻着衣物，又委屈了？韶华转头一看，身后站的竟是一简衣宽袖的纤瘦男子！顿时惊得魂飞魄散，张口结舌，立马蹲入温泉中，可脚底一滑，摔落水底，一时热水全部涌入气道，紧张的愈加站立不起。
　　男子琉璃般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上前跳入温泉池，一把拉起挣扎不已的女孩。
　　韶华喘着粗气，双腿都泡软了，紧抓着男子衣物，依靠在他身上，脸色羞的通红，心中大呼悲剧，活了两世，何时如此狼狈过？可又转念一想，她还是个小女孩，怕什么！又一激灵，昨日还遇到个要猥/亵幼女的变态大叔……
　　男子本想推开她，可韶华死活不松手，低头一见那裸露在外的大片肌肤，便了然，长臂一伸，拿过放于池边宽布毛巾轻轻笼在韶华身上，将松了手的她抱到了池边坐下。
　　两人均不着言语，气氛极其尴尬。
　　倒是韶华先想开了，我本就是一五岁孩童，瞧他蛮正常的，不像坏人，而且他弄湿了衣物，还陪着傻坐，吃亏得是他。这温泉泡的人大脑迟钝，于是话也不经思虑就往外倒，竟神经兮兮说了句：“帝挚……”
　　刚吐出两个字韶华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这帝挚未死幽禁行宫世人皆不知，她这么胡口说出来会不会被灭口？早知不听那劳什子秘史了……
　　帝挚却笑了笑，只是那琉璃眸子黯淡无光，丝毫没有笑意，似乎想张口，却什么也没说。
　　韶华奇道：“没听说你不会讲话呀……是太久没说话一时说不出来么？”
　　帝挚并未看韶华，但是表情非常认真，状似仔细听着，点点头。
　　韶华只觉得这帝挚跟火儿口中那个中荒淫堕落之人差距甚远，眼前的人耐心细致，对突然出现的人也丝毫无敌意，仔细照料，怎的会闹得那种收场？
　　帝挚瞧见韶华傻傻的盯着他看，神色中透露些疑惑，却没打扰韶华的思绪。
　　帝挚是相当纤瘦的男子，看着年岁已不小，两鬓已微见白发，也许是常年不禁风雨阳光，肤色有些惨白，指尖也无血色，要不是刚刚结结实实触摸到了，冷不丁的在林中遇见的话，兴许要以为是鬼魅了……
　　男子却将韶华唇边苦涩的笑容看在了眼里，不知这是为他，还是为自己？只得对韶华露出个风轻云淡的微笑。
　　韶华一时惊醒，暗想此人果然曾是位帝王，气场十足，都瘦弱成这般了，笑容还这么霸气，要是换成曾经呼风唤雨之时，该是怎样的风华绝代啊。
　　抿嘴回了帝挚一个微笑，望向面前一片温气潮湿，轻语：“有时神物待圣人，去后汤还冷，来时树亦春。今兹十月自东归，羽旆逶迤上翠微。温谷葱葱佳气色，离宫奕奕叶光辉。临渭川，近天邑，浴日温泉复在兹，群仙洞府那相及。吾君利物心，玄泽浸苍黔。渐渍神汤无疾苦，薰歌一曲感人深。”
　　这是她背过的一篇写景抒情诗，此刻正是应景，便信口拈来。
　　帝挚琉璃眼眸稍起波澜，诧异的张了张口，最后嘶哑的断断续续溢出几个字：“可与……吾弟……放勋……”
　　韶华不知为何心头一酸，暗道，这也是个关系民间疾苦的千古帝王，怕是想为自己弟弟招些人才的，可惜了自己只是剽窃了些千秋后世的大作。
　　看不下帝挚总是不惊不恼的模样，韶华出言逗他：“我才五岁哎……”
　　帝挚认真的摇头，话竟是讲利索了：“才华出众，无关年岁。”
　　韶华被他一脸认真吓到，忙把责任全推脱到死去的父亲身上，摆手道：“这是家父所作，可惜家父三月前死于野兽之手。”
　　帝挚的表情看上去是真心的遗憾和同情。
　　几句聊天下来，韶华有些明白帝挚为什么倒台了。帝挚虽宅心仁厚，却无治国之能，谁说话都信，说不定被卖了还给人数钱呢。
　　心中虽好奇他与尧帝如何羁绊，但怕触及这个温润男子的底线，踟躇不敢相问。
　　倒是帝挚突然纳闷道：“孩子？你怎么来到这里的？”
　　韶华闹了脸红，不知如何解释，正在此时，火儿大声道：“主人！”
　　两人往前一看，火儿头发衣服都散乱了，脸上还有些泥巴，成了一妖娆的落魄美人，只见她好看的丹凤眼不淑女的狠狠瞪向帝挚，把手中的衣服扔给韶华，戒备厉声道：“你是谁？”
　　语毕，大概是察觉此人没有敌意，微微顿了顿后，犹豫着重复一次，声音倔强却柔和很多：“你……是谁？”
　　帝挚许是久不见人了，面前一下子出现俩，眼神倒也不再空洞，露出些许快乐的意味：“鄙人，帝挚。”
　　火儿傻了。
　　韶华这会儿倒是拿捏好了词语，对帝挚言道：“我父母双亡后，便由平阳来的唐信使领养，在我们回平阳的路上，遭遇了野兽伏击，一行人全部遇害，而我得大人庇佑，得以存活，信使大人曾叮嘱韶华一定要将消息带回平阳。”
　　说完，拉过火儿的手，让她走近点：“后来偶遇重伤的火儿，她武功高强，得救后便一路护我来平阳以报救命之恩，到了平阳，却无法见得那位大人。此前几日，于梦中神游天界，似听神仙耳语，让我来到这里，以是出路，便……”
　　帝挚一脸恍然大悟：“原是得到仙人指点……”说完闭目，似是想到什么般不忍面对。
　　韶华紧张的一手汗，见帝挚应是信了，松了口气。暗道便这样等尧帝吧，到时候把这个说法说与尧帝。把信使的话带完，也要去探求自己想要去弄明白的事情……
　　帝挚温和的对她们说：“如此便于行宫住着吧，这两日，他也该来了。到时候，我引见你们。”
　　韶华欣喜诺狂，连连点头：“好好！”火儿却皱着眉头，呢喃着什么，韶华听不清，拍了拍她的手：“大点声。”
　　火儿抬眼凝视了会儿帝挚，问出心中的疑惑：“人皇本来好生修身，能活的很长久的，可是你为什么不修炼了？”
　　帝挚抬手轻抚额头，琉璃眼中蓦地没了神采：“活那么长久做什么呢？小姑娘，你看这偌大行宫，只得我一人。”
　　“你在怪他吗？”火儿疑惑。
　　“我……”帝挚顿了顿，又继续道：“不怪他。”
　　韶华不明白，低声问火儿：“怎么了？”
　　火儿垂眸答：“他……怕是活不长久了。”
　　“呵呵。”帝挚倒是笑了起来：“姑娘年纪轻轻眼色却很是厉害，以后也是人中龙凤。”
　　韶华皱着眉，问道：“还有多久？”
　　火儿不语，被韶华问急了，才脸红道：“主人！天机！”
　　“……”
　　后来韶华才知道，原来帝挚竟已九十岁高龄了啊……看上去就四十多岁的模样……辟谷修仙真的能长寿驻颜哎！

　　在行宫，随处可见瑶琴。
　　火儿不感兴趣，跃在树梢，修炼起来，而韶华在现代喜欢唱歌，却只学过钢琴，对这种韵味十足的古琴充满着好奇。
　　帝挚体贴的信手拨动琴弦，一首曲调婉转优美的音乐响起，韶华沉醉在曲风中不可自拔，仿佛看见春雪微融，草色渐青，云雀争鸣、阳光明丽，一派生机模样，忽而画卷完全展开，原来春色竟只是山中一景，山高水长，水声潺潺，适逢断崖，水雾缭绕，瀑布飞速奔驰而下，落于银河九天，让人陶醉、惊叹、心花怒放，不由自主言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韶华望的帝挚碧眼盈波闪烁光华，简直欲罢不能，帝挚看在眼里暗叹这孩子真是可爱，唤她到琴前细细点拨琴技。
　　韶华本就乐感极强，天赋异禀，瑶琴虽难度极高，但她上手也极快。
　　只见她找着了调调，就偷偷摸摸朝帝挚瞥了几眼，自己找了个偏房练了起来。
　　帝挚对人本就极有耐心，对小孩子更是百般疼爱，只想小孩子害羞，自是不会偷听。走入庭院，看见高树之上，那霓裳红袖的姑娘吐纳修炼。微微一笑，转身回房，念到自己剩余短暂寿命，心中一叹，既然不怪他，为什么每个月那几天，就是不愿意瞧见他，不愿意跟他讲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