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女王》文随心

5、第五章

　　很长时间以来，周六早晨一起吃早餐，是韩晶晶和姚子歌雷打不动的习惯。

　　两个风格迥异耀眼程度却不分伯仲的女孩子，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地谈生活、八时尚、聊男孩、分享各自的甜蜜和烦恼，俨然已经成了Café Montmartre的一道风景。

　　根据Star提供的消息，这一习惯在她失去记忆的这五年内也得以良好地保持。只要两人身在S市，姐妹之约风雨无阻。

　　然而，连续两个周六，姚晶晶都望眼欲穿地等到了午餐时分，韩子歌却始终没有出现。她不肯接电话、不回短信，甚至姚晶晶重新学会了使用微博去私信她，也如泥牛入海，音讯全无。

　　姚韩两家是世交，两个人又都是家中的独女，背景相似，脾气相类。两个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娇女，难免有磕磕绊绊看不顺眼。

　　也曾斗得不可开交，她扯坏她宝贝的衫裙，她打碎她心爱的玩具，抓头发，丢枕头，甚至在单独相处的时候，用最恶毒的语言互相攻击……

　　但是，像这么形同陌路的情形，还是第一次。

　　那狠心的丫头，真打算这么老死不相往来了吗？本来就在努力适应新身份新生活的姚晶晶，心里更是堵得厉害。

　　坐以待毙不是姚晶晶的风格，她决定，杀上门去！

　　韩宅的管家周嫂，看见姚晶晶像是看见救星，朝某间紧紧闭合的房门里努努嘴，“从早上就开始发脾气，谁也不敢劝，上个礼拜六也是这样……”

　　韩晶晶不由想笑，又有点心酸。

　　弯腰缓缓将耳朵贴在门上，她听见里面的咕哝声。像是在小声劝诫着谁，渐渐痛骂起来，十分酣畅辛辣，最后更是怒不可扼，“梁玺，你就赖在垃圾堆里变成一堆臭肉吧！”

　　门外的韩晶晶听见那个名字，就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了，砰地跳起踹开门进去，“那个真的是梁玺吗？”眼睛里还飘着未及消散的粉色泡泡。

　　“是又怎么样？”韩子歌被吓着了，狠狠白了她一眼。

　　梁玺，17岁时，因出演文艺片《赤》中忧郁俊美的吸毒少年男配一举成名。而后，潜龙沉渊般地蛰伏五载，推出一部史诗般的巨著《龙殇》。该片由他自编、自导、自演，并筹建了一支完全本土化的后期制作团队，做出了不啻于好莱坞大片的特技效果。在影片里，梁玺化身一位被诅咒缠身的愤青古武士龙在野，带领没落的战龙一族，一次又一次地战胜了环俟在侧的黑暗邪恶势力，开创了一个崭新的时代。在当时电影行业普遍陷入低迷的情况下，《龙殇》收获奇迹般的5亿票房，而梁玺自己，也凭借龙在野这一角色一举夺下国内外两个电影节的影帝桂冠。

　　之所以了解得这般钜细靡遗，那是因为，高傲如姚晶晶者，少女时期也曾有过云端神祗般膜拜的偶像。

　　15岁那年，她甚至包下整间他下榻的酒店，只为能不被人打扰地与其独处一晚。这是晶王朝有史以来唯一的一次失控，导致了种种极为严重的后果——信用卡被禁刷，第一次愤而离家，和韩子歌分享了半年的衫鞋等等。

　　然而，每每想起那个黑衣黑发的俊美青年不可置信地投射在她身上的眼神（其实是怀疑自己看到了怪物），姚晶晶的心里总是充满了甜蜜的怅惘。

　　咳，人不轻狂枉少年~

　　此刻，她又是激动，又是愤怒，“你做了梁玺的经纪人，居然不告诉我？你明知道我有多喜欢他！”

　　“喜欢他？对这么博爱的姚小姐，我怎么会知道你究竟喜欢哪个？”韩子歌冷笑，“你吻了严闰，又何曾告诉过我？你明明知道我们、我们明年春天就要结婚了……这算什么？……算什么？”她忽然掩住了脸，小声地啜泣起来。

　　韩晶晶一时听得呆住了。

　　“不过无所谓，我们反正玩完了，你尽管去找他鸳梦重温好了！”这个玩完儿，喻意显然是双关。

　　亲吻严闰？那个对她来说像是亲哥哥的男人？

　　诚然，姚晶晶有许多爱情幻想，但是绝对不是这么重口味的禁忌诱惑。她的脸色被这个可怕的想象弄得一片惨绿，气得浑身直打哆嗦，“你、你、你血口喷人！”

　　韩子歌把手机里的资料调出来，丢给她，“你自己看。”

　　姚晶晶抓过来匆匆扫了一眼，顿时放心了。

　　那不是她。起码，不是现在的她。

　　不过，她又在心里大声咆哮：姚晶晶，你究竟做了什么？窝边草是绝对不能动的你难道忘记了吗？还是子歌由小宝贝大的那根草！

　　“子歌，你听我说，那不是我。我失忆了，完全不知道当时是什么情况。那天在医院，我还以为是5年前的那场车祸……”

　　提到医院，姚晶晶在对方眼底看见了熊熊窜起的火苗，她甚至做好了准备，等着韩子歌把她按到床上痛殴她一顿，她想好了，这次绝对不还手。

　　她等了许久，等到心里开始发慌，喘不过气。

　　韩子歌只是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就像从来不认识她这个人一样，一字一句地说：“滚出去。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

　　那天下午，姚晶晶拿到了第一份资料。

　　柏一驰如今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身边的女伴从不超过一个月。德氏年轻貌美的副总裁，某国大使的爱女，以及南非当地电视台的黑□□播等等，都曾是他交往过的女友。

　　随附的一小沓照片剪报，不同的搂抱姿势，黑白黄褐肤色各异的各路美女，被庄紫予以巧思后，生生拼出一枚拟人化的五环旗来。

　　姚晶晶对助理的办事效率和心思表示欣赏和赞同，但随即就更加疑惑——柏一驰处心积虑地设计她参加一场面具舞会，是为了什么？

　　这是舞会的前夜。

　　在这一天，她最好的朋友用对陌生人的语气跟她说滚。对于姚晶晶来说，这比姚氏岌岌可危的现状，以及莫名其妙要面临一塌糊涂的人生更让她难受。

　　由小到大，姚晶晶都没什么朋友，能交心谈话的也只有严闰和韩子歌而已。后来这两人凑做了一对，她为他们感到高兴之外，内心深处其实也有点小小的失落——是谁说越长大越失去？半点不假。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想起柏一驰对她的评价。是不是姚晶晶惯会这样，自以为是，高高在上，永远以自我为中心，伤害了别人而不自知，犯了错误连补救的勇气都没有？

　　姚晶晶忽然有一股再看看当年那封信的冲动。

　　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其实却无比清楚地记得：那封信夹在一本书中，书被搁在姚先生书房的大书架顶层一个上了锁的黑纸盒里。而钥匙，埋在花园里最大那棵花树北边的第三块青砖底下。

　　她的潘多拉魔盒，姚晶晶曾经无比坚信，放进去的东西，永远不会再拿出来。

　　午夜时分，驾车悄悄潜回姚宅，在阴森的风声树影下抱着应急灯掘土，并且威胁听见动静前来巡视的园丁老宋发誓说绝对没有看到小姐回来过。

　　姚晶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好像有个声音一直在她耳边诉说着，催促着，如果今天晚上不这么做，就会错过很宝贵的东西。

　　皎如银纱般的月光下，她捏着一把钥匙呼哧呼哧地跑过长长的走廊，跑得太急，差点被台阶绊倒。

　　时间太久远了，钥匙和锁上都生了铁锈。魔盒里的东西被主人一件件掏出来，像雷峰塔下被镇了不知多少年的白娘子，终于一朝重见天日。

　　最上头是一本《鬼吹灯》，06年的第一册第一版，还是子歌推荐她看的，再三保证一点都不吓人，结果她看到一半就快崩溃了，冻在冰箱里也不放心，到底还是在做了噩梦之后，丢在了盒子里。

　　里头七零八碎林林总总。《魂断蓝桥》的影碟、《Gone With the Wind》的原版书、《红楼梦》林妹妹死掉的那一册、几张姚先生请她看儿童剧却失约的票子、老师在操行栏上打了“良””的学生考评手册……如今看起来，倒像是个百宝箱一般，她的恐惧、悲伤、失望、拒绝，许许多多的负面情绪都被深藏在里头。

　　最终，她找到了那本《失物之书》。

　　姚晶晶抱着膝头坐在地上，翻来覆去地读着那张已经微微泛黄的信笺，再想起多年前的那场恶作剧，她好像生平第一次由衷地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抱歉。

　　一颗真诚的心，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应该成为被人耻笑的东西。

　　将东西一件件放回去的时候，她在盒子角落摸到一串长长的链子，底下那枚古典缠枝银质吊坠熟悉得很，让她的笑意顿时凝结在脸上。

　　随着嗒地一声，吊坠上的暗扣被打开。姚晶晶小心翼翼地摩挲着一枚小小的照片，里头那年轻女子温婉美丽，无声地对着她微笑，一如往昔。

　　试问，有谁敢把她爱若性命的宝贝丢进魔盒里面？这个东西，甚至连跟她朝夕相处的Star都不知道。

　　答案呼之欲出。

　　姚晶晶抚住胸口，那里正剧烈翻涌的情绪，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深深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