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女王》文随心

4、第四章

　　每一位公主如姚晶晶者，儿时都或许曾有过这般浪漫的幻想——被困在高高的塔楼或者与世隔绝的城堡里，等待英俊的王子披荆斩棘，杀死邪恶的巨龙和女巫，用真爱之吻唤醒香梦沉酣的睡美人。

　　而柏一驰，无疑是那个最不可能成为王子的男生。

　　他总是穿夸张俗气的亮面西装，带可笑的小领结，头发上抹了厚厚一层发胶，梳成油光锃亮的背头，像一只精钢的圆形锅底倒扣在上面。

　　“富”这个字眼，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而柏一驰，刚好来自姚晶晶们最深恶痛绝的暴发户家庭。

　　他在初三下学期的时候插班进来。第一次受邀参加由她主办的感恩节宴会，打扮得活像个酒店侍应生的柏一驰，送上的礼物居然是一只施华洛世奇的水晶球！

　　从清朝中期起，姚家的先祖就在江浙一带做丝绸和茶叶生意，几代下来积累了庞大的原始财富。后来北洋军阀混战的时候，举家迁徙至南洋一带。分家之后，他们这一支姚氏的先人，也就是姚晶晶的太爷爷，将目光转向了珠宝业，几代努力，一直经营至今。

　　要知道，当其他同龄的女孩还在洋娃娃或者公主裙之间抉择不定的时候，七岁的姚晶晶，正在纽约跟着姚先生进出全世界最重要的钻石交易中心，把玩着一颗又一颗美丽的石头小精灵们。

　　一颗高铅玻璃球？吓，简直是对她家庭和品味的侮辱。

　　那之后，明里暗里整蛊柏一驰，成了姚晶晶敷衍学业以及和姚先生冷战——那年圣诞节他居然带她去和另一个女人一起吃饭——之余的唯一消遣。

　　他的午餐里会莫名奇妙地出现虫子的残尸，衣橱被人用强力胶封死，或者用以代步的心爱摩托车被人拆成零部件……

　　姚晶晶捂着眼睛，从指缝里看他将那恶心至极的几截虫子挑出来丢在桌上，眉头都不动地拿丑陋的大钢勺继续挖饭吃；

　　她皱着眉头，瞧着他不知道书包哪个角落摸出一把打火机，转着圈烧一烧，毫不费力地便打开了橱子门；

　　她揪着裙摆坐在黑色车窗玻璃的后面，恨恨地盯着他一把扯掉校服，像个街边流氓一样粗野地打着赤膊，从后座位的工具箱里，掏出钳子、锤子、螺丝刀，她认识的以及不认识的各种工具，变戏法般地将那堆破烂飞快地重新组装在一起，轰地一声骑走了。

　　当时，姚晶晶几乎要按住心口，才能阻止被突发心脏病击中——那两个笨蛋男生来邀功的时候，分明说他们整整拆了一堂课时间！

　　柏一驰，这个可笑至极的土包子，以他独特的方式，应对着姚家小公主的恶作剧。

　　甚至，迟钝的他，一直没有发现是她在幕后指使着这一切。

　　直至高二那年夏天。

　　严闰比她们高一级，那是他18岁的成年礼。宴会基本上由韩子歌一手操办，姚晶晶负责请柬部分。

　　所有的一切都很顺利，只除了给柏一驰的那张请柬——时间上晚了半个小时，并且特地加了一行小注，“化妆舞会”。

　　姚晶晶藏身在暗处，看着那个身穿厚重骑士装头戴一顶银色盔甲的男孩子，头一次手足无措，摇摇欲坠地杵在门口不敢进去。她甚至觉得他唯一露出来的黑眼睛，马上就要渗出水滴来。

　　她强忍着肚痛，在柏一驰试图离开前截住了他。一边鸣不平地谴责酒店的失误，一边安慰他不要急，她可以去拿严闰的备用礼服给他替换。

　　柏一驰摘下头盔，脸上潮红一片。他的头发被汗水沾湿了，略显凌乱地垂下来。姚晶晶第一次留意到，这个男孩子有着极英俊的侧脸。

　　他红着脸沉默了许久，而后珍而重之地拿出一封信给她。清凉恒温的室内，那封信却热烘烘的，显然被主人贴身放置了许久。

　　姚晶晶用一个装满废报纸的礼服盒子，骗他先脱掉身上的衣服。东西一拿到手，她便跑掉了。Bobby被留在盥洗室外头，拍下了柏一驰前后夹着两页报纸仓皇离开的情景，随即匿名将照片传到了学校网站上。

　　那场笑料，足够她们笑上一整年。

　　直到那天很晚的时候，姚晶晶才打开了那封信。她其实是想看看这个土包子，还能闹出什么笑话。

　　信里面，只装着一张被叠成心形的信纸。拆开来，雪白的纸页上，用飘逸漂亮的花体字誊了一首小诗：

　　“I never saw a Moor--
　　I never saw the Sea--
　　Yet know I how the Heather looks
　　And what a Billow be.

　　I never spoke with God
　　Nor visited in Heaven--
　　Yet certain am I of the spot
　　As if the Checks were given—”

　　背面则写着几行字。姚晶晶第一次知道，暴发户的儿子竟然也能写一手行云流水的好书法。

　　“——献给我心中的晶晶公主

　　原来这世间真有天使，我何其幸运能遇见

　　你闪亮的眼睛，是天空中最美丽的星辰。”

　　姚晶晶将这封信夹在了一本名为《失物之书》的书册里。那是她永远不会去读的一本邪恶之书。

　　那天以后，这个让她看见就害头疼的家伙，再也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

　　几周后的某天下午，姚晶晶在校长室帮忙整理文件，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和一个双手戴十个不同样式宝石戒指的浓妆女人，来帮柏一驰办理了退学手续。

　　他们再也没有见过对方，直至现在。

　　那个高大俊朗的男人，懒洋洋地倚靠在她对面的椅子上，闪银珠灰色丝质衬衫的扣子解开了两颗，甚至没有打领带，露出小麦色精壮的胸膛。

　　一双含了嘲弄的狭长眼睛，隔了黑色的大理石长桌，半遮在刘海后似睁非睁地睨着她，“嗨，公主姚。”

　　******

　　一场成功的合作，往往需要双方共同的致力。

　　姚晶晶自小就明白，就好像单方面的迁就和妥协，绝对成就不了一桩完美的婚姻。凭借这一领悟，从小到大，她起码赶走了两位数以上美艳不可方物的准后妈。战绩是，胜16次，负0次。

　　不幸的是，这一次姚氏和25岁的姚晶晶一样遇人不淑。

　　DB这位年轻傲慢的代理人先生，除了在最开始，用手指百无聊赖地捻了几捻那沓厚厚的合作计划书，其他时间里，任由姚氏的总经理解说得舌燥口干鼻尖冒汗，他始终表情肌全部坏死一般地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整个会议厅的气氛愈加沉凝。

　　姚晶晶像仪态完美的希腊女神雕塑那般端坐着，大脑却天马行空地开了小差，希望手边的金笔能变成一根魔法棒，使出一个缩地法或者隐身术什么的，令她不用再受这种如坐针毡之苦。

　　可是她不能。她代表的是整个姚氏。

　　强行收拢游离的思绪，姚晶晶将注意力集中到明叔的发言中来。这个正值盛年的姚家老臣，端正严谨地穿着三件式西装，兜里揣着老式怀表，风度翩翩，像极了姚先生的儒雅做派。

　　这份计划书她看过，很好地贯彻了姚氏的产品理念。如果不是文件的问题，那就是人的问题。

　　谈判中间的休息空挡，姚晶晶第一次开口，语气颇为诚恳，“柏总，楼下的咖啡吧供应一流的蓝山，去喝一杯如何？”

　　傲慢先生眯着一双阴霾的眼睛锁住她许久，末了，点一点头。

　　两人找了一张小桌对面而坐。风景很好，透过明净的落地窗，望得到半片蔚蓝的海。

　　姚晶晶开门见山，“当年的恶作剧，都怪晶晶少不更事。”她并不习惯认错，做到这种地步，已经十分难得。

　　“不敢。”柏一驰随意地应付了一句。

　　姚晶晶皱紧眉头，看着他几下把珐琅金边袖扣扯下来塞进裤袋，双叠衬衫的袖口撸到手肘，露出一段古铜色的精悍赤膊。

　　为了姚氏！她在心底悲壮地默念，并强迫自己别开眼，“当初是我多有得罪，现在正式向您道歉！希望柏总能公私分明，不要把偏见带入和姚氏的合作上来。”

　　柏一驰闻言，忽然嗤地笑出声来。这男人大笑时的嚣张样子，居然比僵尸脸的时候还要可恶。

　　“能不能告诉我，现在姚氏的珠宝产品主要卖给谁？不用说了，自然是像您这样的公主殿下是不是？啊不，公主嫁给了王子，如今该称一声王后陛下更为恰当——”

　　柏一驰长腿交叠，姿势更为懒散，简直毫无形象可言。

　　“你口口声声指摘我不尊重姚氏的努力。如果不尊重，我今天根本就不会来。这次前来，DB其实抱着很大的期望，希望看到姚氏全新的蓬勃的欣欣向荣的新面貌，而不是像一件腐朽的没落的苟延残喘的残次品，满口都是那些应该丢到垃圾桶去的价值观！”

　　这个人……他、他、他竟敢这么攻击姚氏！姚家人的姚氏，姚先生的姚氏，她视若珍宝的姚氏……

　　姚晶晶气到极点，甚至忘了淑女守则第一条——公众场合，任何时候都要记得保持微笑。

　　柏一驰深喘了一口气，飞扬桀骜的眉目蓦地柔软下来，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姚晶晶脸上受伤的神情，“DB需要的是前途远大的合作者，如果伤到了您那愈发高傲的自尊心，还请原谅。”

　　姚晶晶哗地起身，脸上一片霞光万丈。气的，也是憋的。

　　柏一驰猛地按住了她，笑一笑，“我觉得姚小姐对我也有误解，不如给彼此一个机会，增进一下了解？”

　　姚晶晶触电般地将手缩了回去，尽管勉强，还是硬挤了一丝笑出来。这时候和DB的人撕破脸，可不是什么明智做法。

　　“周日有个宴会，我需要一个女伴，不知姚小姐肯不肯赏脸？”

　　她分辨着他的用意，没有轻易应承。

　　“难道如今——”他轻佻地摸着下巴，俊脸上无限揶揄，她甚至可以看清他眼里闪烁的精光，“您还需要国王陛下的朱批不成？”

　　姚晶晶暗里格格地咬牙，俏脸上浮出的，却是一朵再明媚不过的笑意，“荣幸之至。”

　　******

　　双手撑在桌面上，攥紧拳头，姚晶晶恶狠狠地吩咐道：“我要柏一驰的资料！所有的！！无论通过什么渠道！！！”

　　“好。”

　　公司特别指派给她的私人女助理庄紫，爽快而专业地答应。对她这副足可去主演《迷失》的女魔头模样，恍若不见。

　　姚晶晶有点意外。要知道，失去记忆以来，她在公司几度出现，展现于人前的始终是温婉淑女的一面，简直是姚氏的人形招牌。

　　这么看来，25岁的姚晶晶，也并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窝囊软弱。

　　在遇见真正的王子前，阁楼上的莴苣姑娘，也要和邪恶的巫婆虚与委蛇，而城堡里的睡美人，总能有技巧地赶开恶心的青蛙男。

　　事业或者婚姻，这在姚晶晶看来，是殊途同归的一码事。

　　Do not like——Just kill 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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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真的不好看么不好看么不好看么
苦逼作者怨念了嘤嘤嘤嘤嘤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