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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幽济义诊 ...

  •   中秋一过,天气骤然转凉,院中许多姑娘都染了风寒,我也没能逃过,那晚回来后就发起低烧,一连在屋里躺了好些日子才有所好转,我一向自恃身体健康,经此一病却也元气大伤,一直困乏厌食,提不起精神。药膳房按薛涣离的方子煎了药为我调养,倒也有些起色,我便吩咐他们给各舍姑娘也送一份过去。

      我安了心在房中静养,其间榴园的几位姑娘来看我,带来好些个开口的石榴,酸酸甜甜的很是好吃,我一边和她们说话一边不停地往嘴里丢石榴籽,不一会就给吃光了。看我闷的很,一位原是宫中歌姬的姑娘提议在园中办场歌舞宴会,既是个机会让大家玩乐一番,也提醒各位姑娘别荒废了才艺。

      我曾下了决心要做个闲客,不想插手园中的事务,但见她似乎期待已久,其他的几位姑娘又都欢喜地附和,就将此事交给她们去操办,只是嘱咐要在园中姑娘都大好之后再开始。

      送她们走后,我独自到院中闲逛,散散病中的晦气,夏季的繁盛葳蕤已经过去,秋天裹挟萧条冷肃而来,除榴园、秋桂堂、海棠舍花繁果盛外,其他各园都只剩黄叶枯枝,居于园中的女子也随着花木的凋敝而沉寂了下去。我靠着廊中栏杆向白莲舍望去,那里莲子已成荷叶老,说不出的清冷寂寞。

      我决定出府走走,离开前,我去了一趟冬葵舍,却没有进内堂,听婆子说自吃了薛涣离开的药,夏言的状况好了很多,现在不仅能下饭,还吃的格外多,如此我也就安心了。之后我去管家那里打听了薛家的一些情况,知道他们在菰墨城中开了几家医馆,其中一家就在“梨香酣醉”不远,心下有了主意,便向他辞谢出门。

      城中热闹依旧,梨花白的香气隔了几条巷子都可闻到,一拐进“梨香酣醉”所在的巷子,我就对两边的店铺留了心意,果然没走几步就看见一家药馆,名曰“青主堂”,门前的灯笼上写有“薛”字,应该是薛家医馆没错,我举步要进,见门上还有一楹联,像是薛涣离亲笔所写:
      但愿世间人俱健,不惜架上药生尘。

      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刚要推门,里面却恰有一人推门而出,夹杂着一阵药香扑鼻而来,我忙退后,却被脚下青石绊住,一个趔趄险要摔倒,那人忙倾身来扶,我借力起身,却不偏不倚撞进了他的怀里。

      白衣墨发,身上有好闻的药香味,紧随其后的两个青衫小子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难道?
      我忙离开那人的怀抱,一抬眼就看到了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瞬间感到两朵红云在脸上烧了起来。

      还没等我想好怎么开口,远志,或者是陵游,反正我是没法分清两人,就对着我有些口气不善地说道:“这位姑娘,今日医馆不看女客,明日再来吧,记得让父兄相陪。”

      我这才意识到今日自己竟忘了换男装,还梳了未嫁女子才梳的散头,怪不到两人没有将我认出,貌似薛涣离也是第一次见我着女装,不过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早就认出我来了。

      果然,他先是笑我,“怎么今日这么打扮?”,又侧了头对身后两人说道,“宣公子,不,宣姑娘,不认得了么?”我朝着那对仿佛受了惊吓的双生子挤了个鬼脸,转身凑近他小声答道,“忘记换衣服了。”

      “若今日无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不喜欢再送你回来”,他上下仔细地瞧了瞧我,“穿女装倒非不可,只是这王府装束却太惹眼了,我恰要回家一趟,你随我去换身衣裳吧。”

      我欢快地应了,与他们共坐了马车回去,薛家府邸离惊水王府不远,与几户大姓人家毗邻,马车却不从大门进,而是绕到府后,进了一处单独的小别院。

      这所别院布局与城郊的药园非常相似,只是多了几间下人房,怎么看都不像一个贵胄公子的住处。院中也有一小畦药地,还搭了暖室,想来是植了一些比较名贵的药种。听到有人进了院子,两个黄衣丫鬟从房中走出,见了我们忙行礼请安。

      “剪秋、半夏,去找一身新衣给宣姑娘换下,然后你们准备一下,一会就出发。”
      两人齐声应了,就来引我进屋,我边随了她们的步子,边不住地打量她们,俩人装扮相同,长相却很不同,一个瓜子脸上飞一双桃花眼,一个鹅蛋脸上盈一双杏仁眼,虽年纪尚小,身量未成,却都是十足的美人胚子。

      虽然我一再推辞,她们仍是找出了一身新裁的衣裳为我换上,杏红色绣雏菊花纹的交领上衣,浅青碧色棉布长裙,又为我整了头发,仍留了散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仿佛重回了无忧的少女岁月。

      盘发从夫,素衣为妃。
      好多时候,我都忘记了我其实也只有16岁,府中姑娘无论大小都唤我姐姐,久了我也真将自己当成了她们的姐姐,甚至刻意往成熟稳重里装扮,唯恐堕慢了惊水王妃这个名号,只有在这里,在外面的世界里,我才能偶尔做回真正的自己。

      这种感觉真好。
      我拉了她们的手一起出门,薛涣离与远志、陵游已经在院中等候,见得我们出来,都是一惊,直到我们走到跟前,尤未回神。我扯了扯薛涣离的衣袖——“是不是该出发了?是要去哪里呢?”

      他略显窘迫,避开了我的目光,只望着我身后的剪秋、半夏说道,“你们陪宣姑娘上车,我们骑马过去”。说罢转身就走,远志陵游立即随了去。刚上马车坐稳,就听得一声鞭响,紧接着马嘶蹄急,车子快速行使起来。

      两个小丫头对我很是恭敬,不知道她们是不是已经知晓了我的身份,但又为我梳了散头,仿佛并不知情,一路上气氛有些沉默,我问了些薛府的事情,她们有一句答一句,也不多说,只是每提起她们公子,俩人言语表情就立马变得跟远志陵游一个样子,又是崇拜又是维护的,对我倒像多了几丝敌意。

      车子越行越颠簸,我打开车窗,伸出头去,见马车正在山路上艰难行驶,略觉奇怪,就问身边俩人,究竟要去哪。

      鹅蛋脸年龄略大的一个有些狐疑地看着我,回道:
      “宣姑娘不知道吗?这是要去幽济寺给附近的百姓义诊,公子每周都会去的。”

      怪不到这车里还载了好些药材。
      “你家公子不是宫中的太医么?怎么不在太医院呆着,反而在城中开了医馆行医呢?”

      还是那个鹅蛋脸的丫鬟,这回更是一幅惊讶的表情,说道:
      “薛家自上一代起就已经不在宫中任职了,公子他因为医术高明,才被皇上召用,但也只是偶尔才进宫。”

      我正要再问,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她们俩朝窗外一看,立刻道,“幽济寺到了!”说着就起身下车,我也忙跟着下了。薛涣离他们已下马,拴好马后就同寺里派出的几个小沙弥一起过来搬药材。

      我挽了衣袖想要上前帮忙,却被薛涣离拦了下来,好在来帮忙的人多,最后我们三个女子都是空手跟着他们进了寺。

      幽济寺地处山腰,山间遍植松柏,此时节里还是郁郁葱葱,除了偶尔能听到飞鸟扑簌与溪流击石的声音外,整座山都沐在一片澄澈的安静里面。不过一进寺门却发现大殿前的空地里已站满了人,一些小沙弥正在施舍米粥。

      看见我们进来,人群一阵骚动,迅速拥了过来,薛涣离见状,忙命远志陵游搭起诊台,小沙弥们见状放下粥碗,过来帮助维持秩序。剪秋、半夏俩人在一旁开始分检药材,只有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想要帮忙却插不上手,只好站在一旁看薛涣离为村民把脉。

      人群里有男有女,甚至还有一些孕妇由丈夫陪同而来。看女病人时,远志都会先将手帕盖在那女子腕上,薛涣离才搭脉诊治,写好药方后就交给剪秋她们抓药,因为很急,字写得很是潦草,我忙到他身边坐了,将笔墨拿过来——“我来写药方吧,你说我写。”

      “药名多见古怪,不可稍出差错,还是我来写吧。”他说着就伸手要来取回笔墨,却被我一手按住。
      ——“让陵游过来看着就是了,我识过药谱,认得不少。”

      见我坚持,他也没再推拒,边搭脉边与我说着药方,我饱蘸了墨汁,尽量写的快而工整,他偶尔侧头看我所写,见并无错误,也就稍稍加快了语速,毕竟后面等待的人很多,且不时还有人新进寺来。

      一直忙到傍晚,才送走了最后一位病人,几人连中饭都顾不得吃,看病时无暇顾及,此刻一停手,才觉得又饿又累,两个丫鬟来给薛涣离捶背,被他推到我这边来,我也忙说不用,自己捏了捏酸痛的手腕作罢。

      薛涣离朝我感激地笑了笑,便起身与大家一起收拾诊台,有个年纪稍长的和尚走来对他说道:“薛施主,惠真法师正要为众弟子讲经,无法抽身,特让我前来向众位施主答谢,诸位可就此下山,也可进庙中参拜。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庄严的晚钟恰在此时响起,惊起的飞鸟盘旋在庙宇上空久而不去,薛涣离转头看向我,我从未进过寺庙,有些好奇,对着他做了个“我想进去”的手势,他会意,便对那大和尚说:“大师且去忙吧,我们自行参拜即可。叨扰叨扰!”

      那和尚再次双手合十,对我们行了一礼,便转身先离去了。远志陵游剪秋半夏四人却过来说道,一些药材混杂在了一起,需要马上分检出来,因此不能随我们进庙参拜,我赶紧说道,“算了算了,也没什么好看的,下次再来吧。”

      薛涣离却站在一旁笑得莫名其妙, “那你们四人就先上马车吧,我们一会就来”。说完便往大殿走去,我只好对他们四人做了个抱歉的表情,跟了上去。

      先入山门殿。
      殿内空无一人,光线昏暗,兜头而来的竟是两尊火发三目、獠牙外露、头戴骷髅冠的怪像,吓的我尖叫一声紧抓了薛涣离的胳膊。他轻轻解释道,这是大力威怒金刚像,能制服诸魔,因而设此镇守山门。

      其后是天王殿、大雄宝殿,里面供奉的都是我从没见过的佛像,每到一处,薛涣离都恭敬叩拜,我也学着他的样子,一一拜了。

      出得大殿,我们又进了两侧的偏殿,仍是些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佛陀罗汉。我终于忍不住问他,这里没有观世音菩萨么?

      他稍显惊异,随即指了指另一旁的偏殿,“大悲殿里供有菩萨,跟我来。”
      大悲殿里不仅供有观世音菩萨,还有文殊菩萨、普贤菩萨。我在观音菩萨像停住,有些不敬地盯着她看了很久,慈眉善目、宝相庄严的观世音菩萨手持杨柳净瓶,趺坐于莲花之上,永远是悲天悯人的笑容,静静迎了我的注视。

      我轻轻诵道:“若有无量百千万亿众生,受诸苦恼,闻是观世音菩萨,一心称名。观世音菩萨,即时观其音声,皆得解脱。”

      从偏殿走出,我正想往后面去,薛涣离拉住我,“后面是法师讲经之处,不便打扰,改日再去可好?”

      “在远处听听就走,不会打扰他们的。”
      他点头应了,跟我走在一起,走到大殿后时,就已经可以听见众僧诵经的声音。
      “是诸众生脱三界者,悉与诸佛禅定解脱等娱乐之具,皆是一相一种,圣所称叹,能生净妙第一之乐。”

      我竖了耳朵去听——“诵的是《妙法莲华经》。”
      他用不可置信的眼光看我——“这你也知道?”
      “小时候娘亲信佛成痴,供奉的只有一尊美丽的观世音菩萨像,我对于佛的认识就限于那尊菩萨像和抄写的几部经书,最长的一部就是《法华经》,抄过几遍,所以还模糊记得一些。”

      出了寺门,一眼就看到四个小人儿围在一起说笑,见我们出来,忙散开,远志和陵游讨好地将马牵到薛涣离跟前,却被我一手抢来,“下山换我骑马,你去坐车”

      他笑着看我,伸手便来抢缰绳,“这位姑娘,还是下次换了男装再骑吧”。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今日着了裙装,根本骑不得马。

      我悻悻地把马缰绳还了他,看着他骑上马去才跳上马车。回去的路上,两个小丫头更是一句话不说,我也累了,就眯眼打起盹来,不知不觉竟睡过去了。

      等我朦朦胧胧地醒来时,车上就只剩了我一人,我忙掀开车帘,却见赶车的是薛涣离,我有些奇怪,坐到他身边。
      “醒了,快到王府了,还怕你醒不过来呢。今日累到你了,不过却帮了我们的大忙。”
      “不嫌我没用就好,以后每次都带我去好吗?”
      “你若能去,当然最好,不过下次还是换了男装去吧。”
      “恩?为何?”
      “病人十有八九都在看你,让人分心。”
      “哈哈,这是夸我么?那我领了,正好下次我想骑马去。”

      沉默了一会,我突然想起什么来,偏过头看向他。
      “为何不娶妻?”
      “恩?什么?”
      “听人说你尚未娶妻,觉得有些奇怪。”

      “还在等对的人。”
      “若是一直等不来呢?”
      “那就一直等下去。”

      天上一轮弯月,银光不盛,夜色深重,但见繁星熠熠。我站在王府门口与他挥手作别,他有些迟疑地开口问我,“明晚可有空闲?”
      “恩?怎么了?”
      “算了,没事,你回去好好休息。”说罢他扬了扬手中的马鞭,转身呼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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