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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冷 ...

  •   那人固然剛毅敦厚。
      魑嶽扯唇,睥睨笑容在冶紅魔紋下竟猙獰三分。
      但......無人比吾更了解他。

      看著面前已然失去道身的貪穢,魑嶽眼裡閃爍過什麼--
      竟然有些莊嚴淨土日夜蒸騰微光的味道。

      披人皮這件事,他到底也是做過的。
      那時候他喚,無塵。

      莊嚴淨土不負其名。

      連土地間蒸騰而上的微微光點都帶著令人厭惡的佛氣,白淨無垢得不允輕染半塵。
      所以當那熟悉的面目在重光下以難能平靜安好的眉目斂唇微笑時,他也隨之作揖,刻意掩飾譏諷的口氣:
      吾名,無塵。

      彼時彼刻他還不知道莊嚴淨土絮花一般飄舞的光色暗藏泛泛苦海中眾生萬態,只覺那是天佛故彰顯己身神聖不可侵犯的雕蟲小技。
      蘊果諦魂仍是淡然地看著無塵。眉目停駐歲月靜好。

      很久以後他們一同天下征戰,聖魔不容,蘊果諦魂雪一般的長髮落在他指間,他試圖將糾纏血塊的重髮絲絲解開。蘊果諦魂卻輕聲喚起他的名字。
      從來低沉嗓音聽不出情緒幾分。但一聲無塵,竟含感嘆音色。

      他發功護住蘊果諦魂胸上重創,示意對方別再多說,蘊果諦魂扭頭嘔了血,也不知道是否聽進去了。扭回頭的時候亂髮蓋掩了雙目,無塵手忙腳亂用拇指蹭整額髮,卻發現對方神色依然平靜,無畏瀕死。

      一切塵埃盡歸於無。
      你吾,亦如是。

      原來是道別。
      魑嶽想過那個當年,他其實可以讓蘊果諦魂就此戰死沙場,縱使後來明巒偽主一事可能有變,也好過日後再見再殺、揭開彼此的瘡瘢。

      但他還是救了他,以幾乎能廢去自身修為的堅決。
      不為什麼,魑嶽冷笑一聲,貪穢盯著他一字一句像要說服自己道,

      「因為那時,吾是無塵。」

      果真是太過敦厚的人。

      他仰頭看著數十年同修間那人眉間愈發純粹的聖氣,厲的本性幾乎讓他難以壓抑破壞的衝動。

      無塵你......
      蘊果諦魂頓了頓,仍舊無語。
      那名屈下單膝之人並沒有放開他的衣袖,緩緩立直身軀,冰冷刺痛的吻輾轉由下而上。

      冰冷。震驚得無以回應的蘊果諦魂當下只有這個念頭,親如眷屬,暱如手足,大概連氣息皆熟悉得分不出彼此,致使過程未想到抗拒。

      可是,要抗拒什麼--
      茫然間他也懵了。

      也僅有早年那些詩書裡的授受不親偶如梵音在遇見紅塵女子時耳邊喃唄,更多是經典之間佛由心生或者空色眾苦,輪迴因果。

      眾生成相萬千,入他眼底不著半分顏色。

      義正詞嚴麼......要義正辭嚴跟無塵說什麼?睜開眼睛,潑濺一枕的霜色緞髮,那人眼角的七分暴戾與三分媚慾。唇是斜斜勾上的,帶著挑釁與得逞的氣息。
      於是蘊果諦魂忍不住蹙眉,這人是無塵,卻又哪裡不像。

      似乎身下人開口說了些什麼,都忘記了。
      只記得蘊果諦魂是回應了一句:

      眾生無相。

      然後什麼都不明不白了。
      到底是秉持著什麼緣由與因果繫髮一夜也不重要,心不染纖塵,眼不入一色。

      隔日蘊果諦魂還是那副莊嚴肅正模樣,無塵笑了笑,轉過頭去時厲的獠牙幾乎蹭長了。
      但總是忘不了那種味道,那人眉目間沒有慾望但也沒有佛氣,只是純然容納一個叫無塵的人,哪怕彼時那人什麼也沒想。

      是極少露出情緒的一張臉。慈嚴共存麼,跟人間寺廟裡那一尊尊佯裝聖潔的大佛沒有什麼不同,屢叫讓人不快。

      可蘊果諦魂也有憤怒的時候。
      這時候便生動得像一個凡人。

      曾經瀕死,曾經相救,也曾興起惡趣看對方重傷,怎樣都算親密至略為煩膩,所以當魑嶽兩字自蘊果諦魂唇間逸出,不免恍如隔世。

      以無塵的身分聽見魑嶽的事,這還是第一次。
      少不了饒有興致。

      魑嶽,是你--?

      蘊果諦魂並沒有將視線轉回他身上,卻能想像聖者皺起眉頭的樣子。
      元種八厲中的山之厲,吾一生宿敵。魑嶽。
      語氣是肅穆的。

      無塵突然覺得胸口一冷。
      那種潮濕的冷悄悄往四肢冰蔓。

      似乎還談了幾句,他不記得了。

      滿掌的雪髮,蘊果諦魂正在掙扎。不算激烈,只是微微抗拒。
      連肌膚都像雪鑄的似,雲紋雕砌的衣半掩,最終無力掛在肘上。

      心跳得比第一次殺人時還要砰然,耳鳴得聽不見蘊果諦魂說什麼,厲的本性能掩飾多少都沒把握。
      只是淋漓。

      會掙扎的獵物才得樂趣,狂氣三分的人臉映在蘊果諦魂清澈的眼底露骨齷齪。但那人始終沒有發掌,只是微慍,好似心思仍是全付撲在魑嶽身上。

      於是無塵惡性大起,俯身附於蘊果諦魂耳旁,低聲如情人耳語,如果吾說吾是魑嶽......
      聽見魑嶽二字,蘊果諦魂如大夢初醒,聲調稍稍提高,你說誰是魑嶽?
      無塵笑了,臂銬著蘊果諦魂長腿,收了一下確定牢固,

      吾說......如果魑嶽......

      蘊果諦魂猛然仰頸低咽一聲,但也僅是瞬間,隨即吞嚥喉底。魑嶽惋惜得差點說漏那句話--
      如果魑嶽現在正在你身上聳動,你又該當如何?

      滑膩如瓷的腿溫一遍遍熨過臂肉,急促的喘息還不如噴在肩上的熱氣撩人。那樣幾乎要折斷的眉線是好看的,即使蘊果諦魂看起來痛苦大過於快意,無塵依然覺得暈眩。
      玷汙聖嚴比戮殺此人痛快。

      縱使這人只是天佛原鄉一顆棋子,將其虛假面具毀去的那一剎仍是心滿意足。

      咬在鎖骨上的痕印到頸上終於走樣,一點鮮血一片紫瘀,算是他無塵當初救蘊果那一命的補償。
      而這一身清白褻瀆與錯信,則是魑嶽扮成無塵的謝酬。

      蘊果諦魂伸指抵著無塵胸膛,想把掛在對方肩上的腿收回,但疲軟無力。
      幾乎不能呼吸,這身軀被折曲得太過勉強。說疼也不算,只是痠麻一樣的難受。

      抬頭對視無塵那雙慾望橫陳的狂眼,他竟想不起來無塵平時是什麼樣的表情。
      誰相誰色?
      誰入誰的眼底,不入誰的心?
      誰又以為凡世真是無相無色?

      蘊果諦魂陡然劇烈動作,如是執意勘破這層迷障般掙脫,無塵低吼一聲強壓下他拱起背脊,使勁收住他雙肩往自身貼合。埋得更深的,不僅身軀與極端心緒。

      婉轉眉眼竟似雪水新凝。
      儘管知道蘊果諦魂不是易動嗔癡之人,無塵還是怔愣了,在餘韻中久久凝視,無法自主,彷彿塵世之間真有人為塵埃不存而落淚。

      似雪一般的男人。
      莊嚴,敦厚,剛毅,凜然,

      可是也只無塵明白蘊果諦魂骨中的執拗與寧折不屈。
      正是這種執拗,讓他期待真相揭開的那日。

      如果那張總是道貌岸然的面具能夠裂碎,讓他清清楚楚看明「無」在蘊果諦魂心上占著何種地位--

      比起誘惑對方動手,強抱更乾脆。

      所以他後來記住那頭雪髮的觸感與氣味,記住莊嚴聖者衣上雲紋皺亂的模樣,記住蘊果諦魂雙眼開闔瞬間有三千眾相灰飛煙滅。
      可是他卻忘記了那些相處過的一點一滴--

      這在點上,蘊果諦魂恐怕更不會記得,他太清楚那人。
      而自己,也沒有記住的理由。

      因為他是,
      魑嶽。

      依然秀氣得讓人慍怒的臉龐。

      雪色雙鬢與不堪記憶的顎線,拈起殺式的手指依舊嫻雅甚至輕柔得過度了。這些,魑嶽幾乎都要忘了。
      都快忘罄那人一靜一動間令人憤怒的平和靜閑,如是誰人皆不落心底,誰都成不了蘊果諦魂眼中色相。

      他不記得蘊果諦魂頸上的銀鍊是否自己銬上,也不記得布料覆蓋下手腕是否勻細更勝從前,倒是隱約記得和蘊果諦魂修習的那些招式。近乎戲謔一般挑釁,出手的招式和蘊果諦魂同出一門,彷彿還是過去的無塵:

      「無塵此名,曾與你一同對抗魔皇。」

      懸石共轉,投入目光除了殺意凜冽之外還有別的,錯覺間塵埃還未徹底落盡,沾染誰人心上結果都不出狼狽、惡意與欺瞞。
      戰圈外裂石驚天,台外眾生議論此戲還不夠轟轟烈烈,還少一潑狗血。

      對句中可不可以添一絲淒然,或者更加殘忍傷害然後開啟再一世的緣孽糾纏?
      「之後吾更念及征戰情誼,接管明巒,你應該感懷於心啊--!!」

      話離口連魑嶽自己都失笑。掌氣相對,相貼僅止於指尖,果真那人仍是清聖不苟一絲曖昧,但是現下提起過往,是激將?還是質疑自己?
      是無塵救蘊果諦魂嗎?還是魑嶽?

      對視目光不容其他,哪怕戰圈外如何池魚遭殃。

      蘊果諦魂頸上佛珠輝映玄紫光彩,臉龐的的微紫也分不清真是驚愕還是珠彩反射,魑嶽以為那人將怒火燒天,但也只就一句:
      「原來那人是你,暗中策動者......也是你。」

      被震開的魑嶽看著他,一字一字聽得仔細。『那、人』,原來蘊果諦魂心底對無塵--
      也是「那人」嗎?

      哈!
      到底語氣還是平井無波,只在「你」上稍顯怒意,果真只有蘊果諦魂對魑嶽,沒有無塵與蘊果諦魂。

      「既稱無塵,便歸無吧!」

      魑嶽看向他,千鈞一髮時刻陡然想起百多年前那次,
      『一切塵埃盡歸於無,
      你吾,亦如是。』

      手中殘留著蘊果諦魂雪髮觸感。原來更早以前,他們結局便已定奪。只是蘊果諦魂已不可能再那般喚聲無塵,而他卻依然得將蘊果諦魂逼上瀕死。

      魑嶽想了想,突然笑了。
      怒極而笑。

      雪握在掌心不算疼,融化那一刻才真真叫刺骨蝕心。
      而這個如雪一般的男人,他終究抱得太緊,現下融了也是應該的。

      此冷,
      大不了毀了如雪的蘊果諦魂,以及一個從不存在的無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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