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死神]》殷沐歌

2、一、尾声

　　他们的故事只有四年，故事的尾声却有无数年。

　　一、尾声让我来保护你，在苍苍岁月里。

　　夏梨眼前一片白雾蒙蒙。城市被隐藏在迷雾中，只能依稀变得清轮廓。肩膀有点凉。
　　没过多久，她好似听到低沉的一声吼，周遭的气温便陡然凉转寒，雾转霜，袅袅好似白烟拔地而起。夏梨认得出，这个被寒霜侵占的城市，是她的家乡。可眼里的光渐渐变暗，视野里一片灰黑朦胧。
　　又是一声悲怆的低吼，旋即而至的，是彻骨的寒冷。夏梨眼中的光芒完全消失的前一秒，她看见了素白的冰原。
　　黑暗。

　　南极富士圆顶基地。
　　夏梨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又梦见了，那个白色空座。从十七岁时，就开始梦见的白色空座。

　　夏梨来到富士圆顶基地将近五年了，是这个基地为数不多的女科研队员，更是极少数常年驻守在这里进行冰核研究的队员。她有点自嘲地评论自己的生活是宏观上的两点一线，在南极住个一年半载，回家休息调养一阵子，整理发表论文，再回来，如此反复。
　　虽然年轻，但夏梨在这个基地乃至全日本的南极科考队员心目中，已经是接近女神的存在。在事故频发的南极，她并非从未涉险，但却总能平安而归。
　　当年她初到南极时，在一处冰盖上采样，归程时遇到突袭的飓风，扬起漫天雪障，霎时天地化为盘古开天前的一片混沌。夏梨在狂风中艰难地维持平衡，屡次滑到，安全绳几乎脱手，大风呼啸着吹到夜幕降临，在黑暗与暴风裹挟的寒冷中，夏梨还是渐渐失去了意识。在她以为她要为国家的科研事业献身时，朦朦胧胧好像看见一抹雪白，然后她就醒了，在温暖的基地里。
　　夏梨，夏梨，还好你醒了。
　　迎接夏梨惺忪睡眼的，是来自中国中山站的好友柏莉的一双泪眼。
　　夏梨愣了几秒神，大概想象到了她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便问道，柏蕊呢？
　　那一双泪眼淹没在滔滔洪水里。
　　我姐姐，她可能醒不过来了。
　　那场飓风持续了整整六个小时，当留在站内平安度过风暴的队员门急急忙忙出去寻觅失踪的队员时，她们已经不在安全绳的沿路所及范围里了。
　　本以为他们已经很难找到夏梨和柏蕊了，却在几乎绝望的时候，在一处内陆罕见的冰洞里找到了昏迷的夏梨和柏蕊。
　　那处冰洞很奇怪，仿佛是某人为了保护这两个人，而特别融出来的一样。
　　在富士圆顶基地里，医疗队员为夏梨她们进行急救，却通知全站人员，两人重度昏迷，极有可能无法苏醒过来。也难怪当夏梨恢复知觉的时候，连考察队里的硬汉们，都变得温柔体贴了。
　　那是夏梨迄今为止经历的最严重的事故，而后来的经历则更加传奇了。
　　她再也没有遇到任何糟糕危险的天气，这在南极，已如神迹。
　　仿佛是上天要保护她这个人，而故意让危险的天气绕开她。
　　夏梨自己也有些奇怪，自己的运气是不是太好了。不过从统计学的角度，她承认，确实应该是有人，在暗中保护她。是梦里的那个声音吧，她想。在她的想象中，梦里的那个人就在南极，一声声低吼跨越碧海蓝天传到她心里，呼唤她到南极来，以十年前的白色空座为证。
　　十年前，空座的冬天与往年相比，还算温暖，却经历了仿佛冰原附身的史上极寒的一天。那日，人们从睡梦中被冻醒，温度计显示室内气温零下二十五度，耳边有空调呜呜作响，正常工作。空气异常干燥，目之所及，好像所有的东西都被冻上了一层厚厚的冰。窗户一片浊白，看不清室外的样子。而室外，尽是一片银装素裹。
　　那一日，反常的极端寒冷被称为白色空座，成为气象学未解之谜之一。
　　可是夏梨没有那一天的记忆。
　　老爸一哥嘲笑她，哎夏梨，你竟然天冷冷得睡晕过去了，你知不知道你几天没醒啦？夏梨一脸莫名其妙，把眼神投给一向温和的游子，可是连游子嘴角竟也挂着笑，她懊恼不已。
　　真的是睡晕过去了？
　　夏梨知道他们没有骗她，是因为后来很长时间里人们都在不停地谈起白色空座那一天，外星人来袭啦，魔法师大战啦，什么不靠谱，周围的同学就往什么上扯，搞得她心烦意乱。那阵子夏梨心里莫名总有一股无名火，好像自己把什么不该丢的东西弄丢了一样。可是怎么想都想不出来到底丢了什么，空觉视野里确实不那么拥挤了，真的是少了点什么。后来，她就断断续续开始梦见那个白色空座了。
　　因为那个宛若身临其境的梦，夏梨想，或许她是真的被冻晕过去了。
　　她对梦里的那个声音很感兴趣，仿佛天那么冷是他一声令下而实现的。从那时候起，夏梨开始对冰川冰原感兴趣，她想要了解能冻结整座城市的冰原。她有时候会想，关于她弄丢了的东西的信息，是不是就在那一片冰原里，或许她弄丢的是雪精灵，她的朋友，而他的家乡就是那一片冰原。不过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她是不信的，想想罢了。夏梨考大学直接报了海洋科学专业，毕业时以优异的成绩上了船，漂泊到南极。全过程非常顺利。
　　只是老爸一哥当初看了她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神色复杂，却也没有阻拦。
　　她大概知道他们想的是什么，毕竟一哥选择从军这个匪夷所思的职业，还偏偏因为表现突出进了连名字也不能说的什么隐秘基地，一离家就是几年不归，而自己选择的这个专业，将来做研究，少不了满世界跑，大概也是一旦离了家，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人了。
　　家里兄弟姐妹三人，就只有游子的选择还算贴心，可是一心知道游子一向成绩好，不知道她成绩竟然这么好，一考就考了个医学院的本硕博连读。这个成绩，大概在全国都排得上名次。于是一心就变成了独守空房的空巢老人。

　　南极的冬天是纯黑的，无边无际无始无终的黑，统治一切而吞噬一切的黑。时间在一片黑暗中被无限延长，危险则被无限放大。大部分考察队队员都会在夏季结束的时候乘船离开，只余少数留守基地，人少了，科研又难以展开，日子无聊得近乎压抑。
　　夏梨习惯了。习惯了而已，在南极的第一个冬天，她闲得几乎快患了精神病。回家的时候游子教她该怎么调节，才渐渐能适应。现在她感觉这样清心寡欲的日子也挺好的，简简单单的，真的，不过是想开了，习惯了。
　　从被窝中爬起来，夏梨迅速穿好防寒服，点亮灯，找到游子的信，很久很久之前写的了。夏梨每次回家，都带一麻袋信回家，再带一麻袋信回来。在她和游子分开的日子里，游子一天一封寄回家，等夏梨回家了，就带着一年份的思念返回南极，而游子，带着夏梨一年份的思念回大学。
　　无非就是家常闲聊，却是夏梨在南极最坚实的支持。
　　信里游子告诉她，一哥现在可忙了，是个特种兵，负责指挥和执行城市反恐类任务，一年到头四处跑，但经常能顺路回家，因为很多案子都是在空座发生的。夏梨心里奇怪，空座治安挺好的啊。不过夏梨知道，游子的智商是不均匀分布的，这种事情说不定是游子哪里搞错了。
　　游子还说，一哥结婚了，嫂子就是小时候不知怎么就住到家里来的露琪亚，而且啊，露琪亚嫂子也是那个名字不能说基地的队员，级别是副队长，非常厉害。夏梨心道，一哥看不出来啊原来你是为了娶嫂子才选择军队的啊。可想想又觉得不对劲儿，她不记得有露琪亚这个人了，心里有点愧疚。然后感叹她这是为了国家的科研事业牺牲了多少啊，清心寡欲得连小时候的事都忘得差不多了。
　　夏梨感觉他们一家人的时间仿佛停滞了一样，因为所处的环境都太特殊了吧。军队、校园、南极，都是与世隔绝的地方，只留一个老爸还算与社会接触。可是她知道，他们的父亲心里只有他们三个孩子，孩子们离开他，他一个人也懒得管这世界纷纷扰扰。
　　他们三个在各自的路上都走得很好，算是有得必有失吧。

　　忽然一阵敲门声，打碎了静默沉寂。
　　“请进。”
　　来人是夏梨的多年好友柏莉。
　　“夏梨，我借个光。”柏莉指指台灯。基地里食物资源倒是很足，因为担心意外的发生，各国基地都常备过量食物，以致浪费都变得无可奈何而不得不为。相比之下能源就少了很多，虽然基地配有发电机，但全站人员也是能省则省。
　　“嗯，来吧，你也看信？”夏梨拍拍自己身边的座位，示意柏莉请坐。
　　“嗯。”柏莉脸上梨涡荡漾。
　　“柏蕊的？”
　　“嗯。”
　　柏蕊当年昏迷了一个多月，基地的医生判断她脑死亡处于植物人状态，考察队的队员都很难过，柏莉心都碎了。夏梨也是，她尤其自责，同样的经历，为什么她苏醒了，柏蕊就要变成植物人呢，她感觉她好像背叛了柏蕊，心情也非常糟糕。
　　可是就在那之后没几天，柏蕊竟奇迹般地醒过来了，不知道谁用什么方法救了她，或者真的，奇迹降临。只是醒来后的柏蕊身体素质变差了，不适宜长期的南极生活，便改行研究洋流，在世界各海岸漂泊。
　　而柏莉，带着柏蕊那份对南极的热爱留了下来。
　　那个时候，夏梨跟柏莉提起了自己的姐姐游子，让依依不舍的两姐妹相信，即使分开，也能都过得很好。
　　“啊，柏蕊竟然恋爱了！”柏莉猛得一拍桌子，把夏梨震得也抬起头，愣愣地看着柏莉。
　　“柏蕊又不是你，恋爱怎么啦。你想男人了？”夏梨懒洋洋地调侃柏莉。
　　“呃，你才想男人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这么激动……”柏莉的声音不知不觉变弱。
　　与夏梨和游子不同，柏莉和柏蕊是同卵双生的双胞胎，一直都是做什么都要一起都要一样的，其实自从柏蕊离开基地，柏莉就经常一惊一乍的，几年过去了，柏莉已经习惯了与自己不再一致的柏蕊，只是恋爱这事，实在非同寻常。夏梨想，若是游子信里跟她说她恋爱了，她差不多是一个反应。
　　“不过啊夏梨，其实我们也到年龄了啊，快奔三了。”
　　于是两个人就聊了起来，没有恋爱经验的两个人，聊恋爱，聊男人。
　　柏莉逼问夏梨说说她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夏梨略作思忖，答道：“有点像一哥，总是皱着眉，很聪明很能干，口是心非，神情很严肃，难得笑一下，就晃瞎了眼，一脑袋呆毛总是压不顺，朝天长，对了对了，比我矮。”
　　柏莉盯着夏梨微笑的脸，严肃道：“你刚才说谎吧，能给出这么……细致的回答。你以前真的没恋爱过？要知道，我只能说出我喜欢阳光大男孩型的，可是你……”
　　夏梨沉默了，是的，她也感觉到不对劲了，仿佛她真的爱过这样的一个人似的。
　　可是她不记得她的生命里，曾经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发誓我真的没有谈过恋爱。”夏梨非常认真。
　　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一个人笑成一声叹息，这样很好啊，很好，夏梨。

　　瀞灵廷。
　　一个瘦小的身影急步穿过十番队的队舍，身后是明晃晃的银光闪烁。被他甩在身后的死神们看见他后，陆续惊讶地立正致敬：“队长好！”日番谷皱了眉，没有回应。当他快回到自己的宿舍里时，迎面撞上了从队长执务室里出来的松本乱菊，乱菊惊呼一声：“队长，你怎么在这里？”
　　“连你也……别这么叫我，我已经不是你们的队长了。”日番谷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可是……别计较啦，大家喜欢这么叫，你就认了吧，队长。”乱菊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