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在野》贺兰嫣

9、别样的革命情感

　　白千山回到左家时，他们俱已关灯睡了。桌上扣着留下来的饭菜，灶里烧着开水，透出微微火光，他拴好门，听到哄豆豆睡觉的温柔的摇篮曲。声音从左手边的里屋传来，调子有些不准，却柔柔的，好像从天而降的如酥春雨。

　　第二天早上，树梢上鸟儿们的啁哳惊醒他。他惦记着和左武出门卖豆腐，急忙穿衣起床，推开门，晨曦满地的屋里却静静的，烧火气由远而近。他捂紧口鼻跑去厨房，厨房里什么都好，又跑去左老爷房里，左老爷也好，再去豆豆睡觉的房里。被窝还保持着青青起床瞬间的模样，豆豆半截身子露在外面，握着拳头的小手举在脑袋两侧，就像在举重一样，丁点没有受到这呛鼻气息的困扰。

　　千山端详着豆豆的小模样，不由浅浅笑出了声，给他盖好被子，确保家里人都没事后才推开门。田里的火烧得噼里啪啦响，冯燕坐在太阳下洗衣服，佳佳牵着青青的衣角并肩站在火势最前线，充满自豪感地凝望不敌大火侵袭，迅速蜷曲败退的野草。

　　他向冯燕略打一个招呼，走到佳佳身边摸了摸她的小辫子，也眯眼看她们烧火。青青放的这场火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幸亏田与田之间保存着规整的田埂子，能够一定程度防止火烧到别人家的田里，从而无休无止烧下去。白千山在她身边站了好一会儿，青青才发现他，道：“起床了？哥走的时候见你睡得好就没有叫你，自个儿出去了，你今儿在家正好，我有事要你做。”

　　“什么事？”千山没表现出过分的热情，也没表现出过分的没兴趣，还是那稳如泰山般的语气，瞥见青青瞪他，就画蛇添足地加了句：“老板娘。”

　　“谁是老板娘！”青青立马反驳，“老板娘又不是好听的名称，干嘛非加在我身上，我跟它很配吗？”

　　白千山想说“很配”，佳佳却摇青青的衣角道：“小姑，小姑，我知道，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呀？”青青翻了千山一个白眼，弯腰问佳佳。佳佳狡猾一笑，拱起手道：“因为有人想当老板。”

　　“谁？”青青问。

　　“他。”佳佳窃笑指身旁的白千山，青青望过去，佳佳身边却不知什么时候空了。她弯腰看着白千山离去的雪白背影，不禁有些莫名的失落，嘟起嘴道：“别瞎说。”站起身，看着越发猖狂的火。

　　火烧得黑烟直冲，青青出神地看着，忽然佳佳大叫一声：“不好啦！”

　　“佳佳怎么了？”冯燕大步跑来，以为火烧着了佳佳，佳佳却一个劲揪住青青道：“小姑不好啦不好啦，火烧到别人家去了。”

　　青青才一定睛，看见一条火舌点燃了田埂子上别人家伸过来的野草。大太阳天，天干物燥，火一点，那头的草也跟着噼里啪啦烧起来，不一会儿功夫，青青他们就眼睁睁的看着烧了人家半亩田。

　　冯燕慌道：“咋办啊，会不会烧到家里来？”

　　青青愣愣的拉着嫂子侄女后退，转头就喊：“千山，白千山！”然后，强按心神，把小佳佳抱到冯燕怀里道：“我们要救火，嫂子，你快去村里喊帮手吧，我和千山挖防火带。”

　　“那豆豆？”冯燕唯恐火会把屋子都烧了，商量道，“我把豆豆也抱走，你伶俐着，先把房子保住，这些没人种的田不要紧的。”

　　“是的是的，嫂子你快走，我去拿锄头。”

　　冯燕进屋把豆豆也抱在了怀里，碎着步子一面喊一面往河那头住户多的地方跑。千山查看了火情，回屋里把水缸整个都扛了出来，给自己和青青一人浇了一瓢水道：“晒场比田埂子高，我负责挖防火带，你负责把场上的木质器具都收好，再拿出几条棉被来，浸了水交给我。”

　　不等青青说话，他就舀满两桶水走到火边。那田里枯草成堆，火已经烧得成势，千山一走近便觉眉毛烧得一痛，屏息凝气，浇了两桶水下去。浓烟嘶嘶上涌，暂缓了靠近房子这头的火势，他回头瞪了眼还没开始行动的青青，利落的一铲子挖下去，将土抛进火圈里。

　　只要没有空气和可燃烧物，火就没办法烧起来。幸亏左家这间村舍在修的时候把房屋地基高出了田野两尺，往晒场和田地中间隔了四五尺宽的斜坡。这条斜坡踩踏多，早已是光秃秃一片，千山害怕火依然烧过来，挖出了一条均匀的防火沟，并把土时时抛进临近的田里掩埋火种，青青按千山的吩咐收拾完，惦记二嫂还不带帮手回来，把被子放进水缸后就引颈眺望，却又听到那“哞哞哞”的水牛叫。

　　“着火了？”人未到声先到，是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声音。

　　千山挖土时顺便看了一眼，青青却脸色一沉，不客气道：“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的事，”那男人从牛背上跳下，个子高高大大，十分魁梧健壮，似笑非笑地看着青青道，“你把草烧了，我的牛以后就没东西吃了，你说，关不关我的事？”

　　青青道：“这是我家的田好吧，烧了我家的田，关你的牛什么事？难道你的牛，天天都是偷得我家的草吃的？”

　　男人道：“话不能这么说，反正是对我造成了损失，快给我几个桶子，让我把损失降到最少吧。”

　　他伸出一只黝黑的大手，青青看了一眼：“干嘛？”

　　千山道：“这位老哥要帮忙，你快去把屋里所有的桶子都给他，让他多打一些水过来。”

　　青青虽讨厌他，大事还是不含糊，听千山的吩咐又往屋里跑了一趟。那男人把桶子系在大水牛身上，却没上牛背，只拍拍牛头，牛就哞哞的自己走了。青青不禁多看了他一眼，他眉角一弯，道：“待会牛回来了，你自己把水解下来，要水的话就照我刚才做的做，它比你，可聪明多了。”

　　说着，自顾一笑，卷起裤腿，像千山一样也从脑袋上浇了一桶水下来，却扛着锄头往田那头去了。

　　话说男人去田那头时，赶来帮忙的乡亲们也都到了。大家分了工，一段一段地挖防火沟，冯燕领着两个孩子千恩万谢，从村路回来。没走多远，扛水回来的大水牛就优哉游哉地追上了他们。佳佳被冯燕牵着走，只能看到大水牛的粗腿，豆豆坐在冯燕的胳膊上，却把浑身湿漉漉的水牛看得清清楚楚，尤其是那圆圆的眼睛，长长的角，都跟他寻常见到的东西不一样，欢喜得小嘴张得老大，水牛哞一声，他就啊一声，仿佛听得懂对方言语一般，一应一和的走到左家晒场。

　　冯燕便奇了：“哪来的牛，怎么跟着我们回家啦？”

　　这时千山的防火沟已经挖成，这头的火把田里的东西都烧完了，有了歇停之势。他熏得一脸漆黑，爬上场来休息，豆豆本来看着牛都笑，一转眼看见满面漆黑的白叔叔，就跟见着了怪物似的，闭紧眼哇哇大哭起来。

　　“傻豆豆，傻豆豆哭啦！”佳佳马上没心没肺地跳着大笑。

　　豆豆淌着眼泪哭得更凶，青青急想去抱他，水牛却悠闲地走过来，讨赏般甩了甩尾巴：“哞……”

　　青青开始想顾儿子，牛这样一叫，又让她觉得还是先顾背着六桶水的牛比较对，毕竟小孩哭是常事，六桶水却很重，就一边解水一边道：“辛苦了辛苦了。”

　　白千山噗嗤笑出声，亲自出马照顾豆豆。殊不知豆豆怕的就是他，千山叔叔一走近，他就梨花带雨地往冯燕怀里钻，圆圆的小毛头一边钻一边颤，激起千山久违的玩心，道：“豆豆，豆豆？”

　　“啊，啊……”如果豆豆会说“不要”一定喊破了喉咙，但是目前的他只会“啊”这一个字眼，喜欢也“啊”，讨厌也“啊”，娘是“啊”，千山叔叔更是“啊”！

　　“豆豆来，给叔叔抱抱。”千山伸出手接豆豆，手也熏黑了。豆豆瞟了一眼，哭得更是大雨滂沱，佳佳便在一旁跳来跳去，唯恐天下不乱：“怎么办，怎么办，黑脸叔叔要吃豆豆！”

　　“佳佳。”冯燕哭笑不得，低头对佳佳皱了皱眉毛。佳佳才不管这么多，夸小姑美，看豆豆哭，都是她人生的大乐事，朝她娘做了个鬼脸道：“千山叔叔就是黑脸叔……啊！”冷不丁被黑脸叔叔举起。

　　豆豆听到声音再转回头，见是呆若木鸡的姐姐，喜不自禁，从冯燕怀里抬起头。

　　“豆豆？”千山从佳佳背后探出来。

　　“啊……”豆豆立刻拍着脑袋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