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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出尔反尔的代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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岔路上分手后,王婆扛满满的战利品回村东小屋,张成心事重重牵牛回家推门。答应张三“不怨”才三天,经过王婆一席话,心情难免受到撩拨,垂着头,重重推门。
门嘎了一声,退开半只脚距离。
反常的,没有完全推开。
先头张成前脚走,后脚张三就走了。家中无人,自然要从外用铁锁锁住。张成握住锈裹的铁锁,浓重的黑色瞳仁里闪出深邃的阴翳,望向东南方乌云行将侵占的天。
早些时候,恭王果然说话算话,派来飞鸽。那鸽不是普通的鸽子,而是驻边神武将军郭将军帐下训练有素的信鸽。这种信鸽往往来往权贵机要传递重要信息,因此特点上,其一外表普通,不能被人一眼识破;其二体格健壮,能够满足飞行距离的要求;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信不绑在腿上。
情报机密这一套,别看挺匪夷所思出其不意的,但是在老张三眼里,玩的,就仅仅是人类最劣根性,最原始的手段而已。白鸽降临张家后,生命也就走到终点,开膛,剖腹,从肠子里翻出裹得紧紧的白色素帛,然后,两脚蹬蹬,合上双眼。
一只鸟的命运不过如此,那么,一个人呢?
走在路上的张三,活了整整六十三年,似乎也没有将这个问题想清楚。假如,他一时发怒,将他杀了呢?假如,他威逼利诱,将他屈打成招了呢?假如……他们都是恭王手底下的鸽子呢?
张三忽而恐慌。
晴了一早的天,爬来另一波乌云,压抑尖锐的楼阁。扶在二楼手把上的宋廷中看着张三明明走到客栈前又返回,嘴角轻扬,示意楼下之人拦住,修长的人轻轻敲三下栏杆,仿佛在数时辰,然后嘴角莫名其妙一翘,听到后面一个没什么好感的声音:“找我干嘛?”
他回头。长身玉立,儒雅小坏,水绿色袍子跟她同色,悬挂温润玉石,冰蓝流苏,配着客栈二楼轩敞的雕花框梁,简直如画中宋玉,梁下潘安,必教小辣椒气得跳脚不成。
不过老板娘放着白张二人三年下来的濡染,对宋廷中这套基本不感兴趣,眉眼松了松,小嘴却抿得紧紧道:“我可没有时间陪你聊天哦。”
“你和孩子讲话讲多了吗?”他眉形低压,显出大人的强调。
左青青眉毛彻底松掉,“很明显吗?”
“很明显哦。”他笑了,把“哦”字拖得很长,直到左青青眉毛又拧紧,才畅快地闭嘴,弯眉,抬起袍脚下楼。
下楼后的宋廷中,几乎只花了一个瞬间,就让神情恢复到“煞鬼”恭亲王的凛然状态。这状态是他进入郭将军军帐的通行证,是士兵甘愿向他跪拜磕头的威严,当然,也是皇帝放心将军国边疆大事交给他处理的资本。跟左青青小辣椒相处的恭亲王,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幸遇见的。
“他在哪?”凛冽的声音似寒冰破出的惊心,他把马鞭塞进随从怀里,两手自然负在身后,戴翠绿扳指的那只握成紧拳,似攒着要人性命的利剑,一丝表情俱无,冷冷走下地牢。
这神情,饶是见惯生死的郭将军都忍不住吸口冷气,握住副将的手走到一旁小声叮嘱营中事务,以防被这出了名的手辣心狠的王爷查出漏子危及官位,一边的,汗珠就随铁链拉开铁门的沉重从额头滚下,急忙去追恭亲王步子。
“下去。”恭亲王吩咐。
“王爷此番抓住的人凶悍无比,还是容卑职护……”
“下去。”他捏紧拳头,挥出身体一尺距离。
郭将军当即明白,立地军礼,带士兵守护在门外,恭亲王擎起墙上火把,单身下地牢。
地牢隐蔽而坚固,建在军营后方中军帐下,四周以上好石块打磨堆砌而成,长年铺设干稻草、竹炭保持干燥,一条通往进行秘密审讯的密室,一条通往储满足以毁灭十座城的火药库。
冰与火,危与安,这损人至极的点子,恰好出自宋廷中的长兄,当时还为十六岁太子的明德皇帝。
想起皇帝,一丝不舒服的感觉掠过宋廷中的心头,他原地换口气,选择密室的道路。道路尽头坐着一个双手双脚被缚的老人。
火光,让张三眼睛刺痛了一下。他赶紧闭眼,躲过初见光亮的灼痛,恨恨问:“王爷出尔反尔了么?”
火把微倾,点亮桌上油灯,他顾自微笑,“你觉得本王该怎么对你呢?”他将火把抵在张三面前,透过火,那眼伫满乖戾,吓极人。“你觉得,你的那么小把戏,本王会不知道么?难道,你真这么老了,不知道惹本王不高兴的下场会是怎样?”
张三才觉自己把这后生彻彻底底给看错了。只见他脸色发白,瞳仁发暗,转而鼓起腮,猛地一红,两口白牙,竟生生朝红舌咬去。
宋廷中眉骨一跳,却安然得很,残笑问:“死,就真能了结一切么?你以为,本王在触怒之后,会怜悯体恤你张家,而不是满门血洗来泄恨?你以为,你那三十三岁的儿子,能抵挡本王边境十万大军?你以为,小小一个柳叶村,小小一个永安城,被本王踏平,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他掐紧张三枯瘦的脖子,加重声响了问,“你有什么秘密!”
“咳……咳咳!”一口鲜血喷在宋廷中英俊的脸上,张三老泪纵横:“不要伤害成成。”
“那就说。”他手上力道不减。
张三艰难呼吸,泪浊在脸颊,“不要,伤害,我儿子。”
“别废话。”宋廷中猛地松开呼吸到颤抖的老人,一手揩去脸上血痕坐在凳上,一手扔给他锦绣手帕威胁:“说出本王要的东西,不然再敢耍诈,本王必给你和你儿子留下点终身难忘的记忆。”
“王爷……”张三告饶般叫他一声,瞳孔里的光就立刻暗淡了。他拣起地上金枝玉叶才能用的内廷绣帕,揩尽脸上鲜血,脑子里刹那闪过的景象很快就被幽暗密室吞噬,真实的,唯有眼前的嗜血魔王。
而魔王要的,其实很简单,一个人的故事罢了。
他何必,要为一个不相干,不关联的人,半路退缩,受此痛苦?
疏通心魔,一切变得顺畅,连回忆,也像从尘封中苏醒,对答如流。这个活着的经历过那件事的老人道:“我从没有在南宫家的族谱,或者南宫大人口中亲自听过‘南宫白’这个名字。如果王爷在世家档案里面也找不到这个名字,那只能证明这个人,在南宫家鼎盛的时候没有出现过。他可能是南宫大人后来在北疆的遗腹子,可能是拿‘南宫’这个姓在江湖上招摇撞骗的骗子,也可能,只是,受过他们恩惠的某一人的后代,希望借此吸引圣上的注意,为南宫家平反。”
“你觉得哪个可能性大呢?”宋廷中没流露出任何表情。
“我不知……”
“嗯?”宋廷中抬头。
张三垂头:“南宫丞相家暴毙时,草民已回乡五年,真真,不知道。”
“那,下毒的事……”
“草民更不知了。”张三急忙回答,眸子里尽是紧张,“南宫大人暴死北疆,草民偏居江南,相隔万里不止,这等机要之事,草民一介庶民,从何知起。王爷休再拿老朽玩笑。”
宋廷中微微一笑:“哪是玩笑?”
“明明就……”
宋廷中又是笑,笑得宠溺玩弄起来,“知是知,不知是不知,你这样怕本王作甚,本王是那等暴戾成性,喜怒不定的人么?”
张三这回不敢做声了。
宋廷中依旧笑,仿佛对面坐的是他唯一愿给孩子气笑容的姑娘似的,轻轻问张三:“可否给本王描述一下南宫谦的长相。”
“南宫丞相?”张三看他。
“嗯。”他确定的点头。
“南宫丞相……”张三冥想,“南宫丞相,很高,读过很多书,眼力有些不济,看得远,便模糊,可是一双眼很大,不留心钻牛角尖,根本觉不出他眼睛里的毛病。因此,朝堂之人都暗地说他龙睛虎目,堂堂相貌,好似青松凛然,天地公心,日月当空,清白无伤。”
提及南宫谦,张三眼里出现的敬佩远远胜过提起先帝、当今,或者任何人。若说每个人都有个梦想,有个偶像,那么叱诧一时,惨死北疆的南宫谦,就是张瑞宗一生企及而不得,一生服气而不移的梦想与偶像。
宋廷中倒是看重他对忠义贤良的深厚感情,脸上表情渐柔,再问他:“当今谢丞相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从这章起不拟标题了……七个字的强迫症……想起来也蛮费脑细胞滴~
还是拟了……强迫症不送精神病院治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