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满玫瑰花的路》琴瑟琵琶

4、《心安》

　　她最喜欢的那家书店关门了，咖啡馆，也搬家了。
　　所以这个夜晚，当她独自一人怀揣着一身疲倦出现在街角时，迎接她的是两扇比邻的黑黢黢的大门，紧闭着，挂着歇业和易主的牌子。
　　她只好无所事事的在进门前的台阶上坐下来，哈了哈冷风中已经冻得渐渐失去知觉的双手，茫然的望着对街和穿梭在车流中的人潮。
　　已然是初冬，这条街却还热闹，熙熙攘攘的客，庸庸碌碌的人，她就把自己卷裹在其中，隔两天来买一本书，喝一杯咖啡，坐一坐，发发呆。
　　她翻出手机，找到了咖啡馆夜班咖啡师傅的电话，那是个很年轻的男孩子，只是二十出头的样子，每次给她的拿铁打出别致的奶泡，会主动问她为何很久不来坐坐，或是在天渐渐暗下去时，给她的桌上添一份烛台。
　　他给了她他的电话，却没有要她的号码，如果他要的话，她也许会给，也许不会，她难以判断自己当时的心情和冲动。
　　她思考着要不要打给他。
　　想了想，还是没有拨那个号码，怎么说呢，问他咖啡馆搬去哪里了，开场白呢，问候一下，你好吗？我是某某某……想想，还是不要了。
　　他们的交流最多便是在那小小的马克杯里，额外，他会在吧台后面浅显而恍惚的微笑，她却从未为此分神，只是觉得微微暖，像牛奶泡沫里的香气，侵润了湿冷的侵袭，可以令她深长的，悠缓的呼出一口气，不用思考忧虑的东西。
　　她也有书店店长的电话，那是个很好的，知性的女孩子，放弃了另一份工作打理着生意不算太好的书店。她偶尔向她荐书，日子久了便像是点头之交的朋友，她想要的书没了，店长会认真记在本子上帮她找，如果是很冷门的，便会找上很久，找到了，便在电话里告知她，用素色的纸包好了，放在收款台后的架子上为她留着。
　　她很感激，又觉得无需过多语言的表达。付款时，店长从埋头的电脑前抬头，见是她，总会笑笑，再去打量她选好的那本书叫什么名字。
　　可惜，书店经营艰难，去的人越发少了。大家都在网上看书，就是进去逛的，大多也是随手翻翻，像她这样依然喜欢抱着纸书舍得花钱买的人，已经凤毛麟角。
　　这一晚有风，不是很烈，但是依然冷，穿透她的毛衣外套，爬上周身。她缩了缩肩，围好围巾，决定起身往回走。
　　才下了两个台阶，便注意到正停在街边的某辆车子。黑色的车身里钻出一个人，从副驾上取了外套，没有穿，只夹在臂弯里，便三两步跨过行人向她站的地方阔步走来。
　　他上台阶，她准备离开，要擦肩而过的一瞬，他才注意到她和她身后黑暗闭合的大门，愣了一下。
　　她借着路灯的光看清了他的面容，也认出了他。
　　他们不认识，又不能算从未相识，因为他总坐在临窗的一桌独自喝咖啡，吃晚餐，看报纸，处理文件，而她坐的地方就在他对面。目光的距离，是一辆公车驶过，影子挡住了街上的灯光，他陷在恍惚的灰暗里，她也是。
　　他也该是认识她的，或是认出她了，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了，因为他愣了一下。
　　他们在书店也是见过几次的，那里好像有他看的财经杂志，偶尔被素色的纸包好，放在架子上，与她的并排在一起。他进门，她离开。他结账，她流连在书架之间。
　　有多久了，或者多少次了，她想不出，似乎上一个冬天，或者更早的时候，这个黑色的影子就时不时出现在她对面的座位上，叫一杯黑咖啡，永远吃一样的晚间套餐，连他脸上的表情也是一成不变的，很漠然，很……与周遭这个世界无关。
　　她站在两节阶梯之上，与他对视着，他们第一次站得如此近，且是注视着彼此的眼睛。但他们没有讲过话，只是听过彼此的声音。
　　她与咖啡师傅简短的聊天，她向店长询问一本刚刚上架的新书。
　　而他，似乎只是那几个词汇，老样子，谢谢，结账，谢谢，杂志，谢谢。
　　她有些想挤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或者是无奈的，甚至是同病相怜的。他似有感知，目光游移在大门和她的脸上，然后那平淡的嘴角微微撇了一下，也似有若无的，像是笑，又不像是。
　　“搬家了”他说了三个字，她听不出是在询问她，还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于是点头，也说“搬家了”。
　　“昨天。”他说，又解释，“还没习惯。”
　　“哦。”她应声，把冰凉的手插在口袋里，犹豫着该不该马上走掉，但还是回答他，“很可惜。”
　　他也点头，夹着外套立在台阶之上。
　　“搬去哪里了？”他问。
　　她摇头，耸耸肩，做出莫可奈何的表情，回头去看门上贴的搬家告示。
　　于是他迈开脚步，跨过那两节台阶，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她迟疑了下，举步下台阶。
　　风还是冷，无孔不入的钻，她站在台阶下思考着应该向左还是向右，他已走下来，站到了她旁边。
　　“？”她不明所以的仰头。
　　他也正像她那样把手插在口袋里，缩了缩肩，肃然的表情里划过寒意。
　　“新店很近。”他陈述。
　　“哦。”她说，想想若是步行，那地方还是很远的。
　　“要去吗？”他突然问，又补充，“我可以载你。”
　　“呃……不用了。”她本能的拒绝，但心底有一瞬间很微小的游移，她其实是想去的。
　　“那……再见……”他夹好外套，三两步走回车边，开门发动车子，一气呵成的动作，在她晃神的时候，黑色车子已经重新回到车流里，连带着他在车窗一边的侧脸，很快消失在她眼前。
　　深吸一口气，她从猝然的相遇中醒过来，决定了方向，迈开了步子。
　　他竟然与她讲了话，还是很多句，还要顺路载她去新店，多少有些不可思议。但仔细琢磨，倒也还好。
　　她走回冷风里，几乎抵挡不住扩散的寒意，但咬咬牙，还是加快了步伐。三十分钟后，她站在了新店的门牌下面，昏黄的一盏油气灯，木雕的名字，在风里轻轻摇摆着，而她已经冷得做不出任何一种表情。
　　推门钻进去，扑面而来的暖，且香气四溢，是咖啡的味道，茶点，烛火，那一刻她有小小的激动，差点想落泪。
　　挣扎和权衡，寒冷最后没有战胜小小的口腹之欲。
　　她点了喜欢的东西，看着咖啡师傅给别人打漂亮的树叶型奶泡。
　　四顾店面，还是以前的感觉，有些微的调整与改变，但依然给人家的感觉，窗前剩下的一桌还有空位，她于是开心的走过去。
　　才站定，那桌边的客人便抬起头来。黑咖啡，一份晚餐，电脑，膝上摊着处理的公文。她应该想到是他的，只是他今日的背影，又很是陌生。
　　他们几乎同时愣了一下，像半个小时前站在冷风的台阶上一样，又几乎同时微笑了一下。
　　他一定很少笑，或是笑起来也不给人亲和的感觉，那笑容在他脸上停留的太短，她却不讨厌。
　　他很绅士地为她拉开了身边的座椅，把外套换到自己的椅背上。
　　她很大方地坐下来，说了谢谢。
　　她的咖啡来了，他又拿起刀叉开始吃晚餐。他们各自开始看公文和一本最近流行的小说。
　　时间静静的流动，她偶尔抬头用余光偷偷瞟，然后在玻璃窗的倒影里与他的目光遇到。
　　还是很短暂的微笑，且有些生涩。
　　他一定很少笑，但笑得……也没有那么难看就是了。他是个她完全不了解的男人，又觉得好像认识许久了。
　　她也弯弯嘴角，垂下眼帘，让自己重新回到书页上。
　　空气里弥漫着香，还有暖，文字，或者是咖啡，或者是那个人影，有一些东西，突然让她觉得……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