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心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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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相识于微时，她才从大学毕业进到公司里不久，对什么都好奇，对谁都相信，被相熟的同事拉去其他办公室玩，也忘了是哪一次，便见到了他。
他从他们一群刚毕业的学生身边经过，走回他的座位，他也是刚刚入职不久，但大他们几岁，已经有了社会人的烙印，对谁都淡淡的，也很好，见他们常来走动，偶尔也打个招呼，但大部分时间只坐在自己的隔间里工作。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有一个词叫技术宅。
她很快和那间办公室里的某个男孩要好亲近，走动频繁，偶尔中午端着买好的饭坐在那男孩的隔间里一起看美剧，一起吃吃地笑，一起很久不出声音。
他照旧是经过了，不做停留，连眼都不会眨一下，他面前两个显示器上各自是她全然看不懂的程序，蓝色的，黑色的。她只在他桌上看到各种专业书籍，各种设备，乱得很。她什么都不懂，只想他该是懂很多的。
有人来讨要东西，有人抱电脑来修，往往是找他，也不需要央求，他几乎点下头就算应了，然后花上很长时间去鼓弄，有些很快就修好了，有些也要费些日子。她好多次看他趴在那里，对着一堆设备调试，汗水顺着鬓角流到下巴上，顿一顿，滴落下去。
她至多是对这个人有一点点好奇，那么闷，不拘言笑，甚至平庸，见不到他眼里有年轻该有的洒脱，只对着机器时才充满热情。
好在，他很快调走了，听人说是升职了。她也很快陷入恋爱里，很幼稚很撕心裂肺的办公室恋情，断断续续，打打闹闹。那间办公室她反而去得少了，每日只是在MSN上挂着，等那男孩的消息，等那男孩逗她开心。
他也在MSN的群里，终日亮着，从不说话，她也没想过把他删掉，至于为什么会有他的联系方式，她记不清了。
中午吃饭偶尔会见到，也许是不在一起工作的缘故，更觉得陌生，有时连点头都省去，只是各自假装没有看到，朝着自己的方向上去，走远了，会完全忘记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她是真的忘了，只记得他的名字，如果别人不提起，她连他的名字都会很快忘掉。
但那份刻骨铭心的恋爱是折煞她了，是真爱了，还是真的纠结了，总之她快乐的时间有限，郁郁的竟是更多。那男孩子不是这里的人，家在远方，似是飞在空中的风筝，她总觉得抓不住。
过年节动辄便要离开分别一个月，她再去办公室看，位子是空的，MSN上头像是暗的，心情就变得很糟糕。
一年里最快活的日子，男孩子不在，她应了同事的约去刷夜唱歌，说好有人来接她，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走出路灯的光圈与一段漆黑的路，站在路口的背影会是他。
默默抽着烟，一手插在口袋里，立起的衣领遮住大半张脸。
她一时都不知该如何称呼他，想了几秒才记起他的名字。他们一同坐在出租车后排，也不交谈，他指路，付车费，然后带她到约好的包厢。
一整个晚上，他一直坐在那里，一首歌没有唱，她每次放下麦克余光里瞧过去，他至多点下头，也不是笑，又好像是对她的回应。
天亮时，他照样与她同车，停到她住的地方，看她走进大门里了，他才摇上窗户，她很想对他说谢谢，翻出手机，连他的号码都没有。
她的男孩子回来了，他们继续相爱了，吵架了，她离职了，他们分手了，她在半年里经历了很多事情，很多坎坷，直到与那男孩和原先的公司完全没了瓜葛。
但她总还会没来由想到那个夜晚，有个站在巷口等她的背影，好像站了很久，黑暗中烟蒂的一点红色的火星，是亮而烫人的。
她到了新的环境，不再单纯如学生，做事小心，不再随便有朋友，不再跑去别人那里玩闹。心口的伤痕还没有愈合好，不过是盖起来，不让自己去瞧，权当它不存在了。
电脑坏她最是难过，男孩给她攒的机器，里面是他们的记忆，就蓝色的一瞬闪过，再也无法开启。
她对着屏幕落泪，枯坐很长时间，不知该怎么办。
上班时，她在MSN名字后面写了电脑的事情，不久竟有个屏幕弹开问她怎么了，她看那签名才想到是他，又意外，竟然是他？！
他们约了周末，她打车去找他，他到楼下接，抱着机箱上楼。
他独住的房间里到处是她未见过的设备，连在一起的线路屏幕像个小型实验室，机器和杂志边是可乐与方便面。
她坐在唯一空出的沙发一角，看他熟练修复机器，第一次与他讲话，对着他的后背，说谢谢。
他照旧闷头做事，头也不回，只答不用。
因为是硬件伤，他费了相当功夫，她只好把机器留下来，自己先行回家。
他照旧送到楼下，给她打了车，塞了司机车费，才回身站到路边。
她自此有了他的电话号码，可以短信里问他修理的进度，他回复都很短，“还好”，“嗯”，“可以”。她去取机器时，破旧的零件已经焕然一新，问他是不是给换过了，他说没有。
送她的路上，他们在楼下最破旧的小吃店里解决了晚饭。他是一大碗面，吃得很香，她为他要了可乐，自己吃得反而不多。回去开机试用，也收到一两条他的信息，问她用的如何。
他好像成了她的专业IT技师，换东西，安装拆卸，反而是她不好意思，因为他们并不熟络，至少不曾。
她想对他好些，回报些，除了准备一瓶冰镇可乐，也不知还能为他做什么。
再有了故障，他说不用她自己跑，上门来取。
她提着东西出去才发现他买了车子，很普通的牌子，很普通的颜色，但他坐在驾驶座上的样子，有一点神采奕奕，甚至是快乐的。
他带走了电脑，晚上修好送回来，她说过谢谢，他问她要不要一起去转转。
她迟疑片刻，上车。
他们去了他的大学，她的大学，他们都不熟悉的街道，然后回到他们曾工作的地方。
他开车时说话很少，车里放着各种音乐，慢摇，轻摇，她说不出名字的款摆的音符，街灯划过，竟有几分恍惚和安适。他的沉默便是一种最好的陪伴，让她觉得游移的心神重又回到原位。
这样的游车一点点多起来，不常有目的地，有时是她去买一本书，一个咖啡杯，有时只是他开车出来转一转，与她吃一顿饭。
他们照旧谈得不多，但他讲些他过去的故事，他的儿时，朋友，他的家庭，简简几句。她听，也倾诉，告诉他发生的事情，伤心事，失意时，她渐渐有了每晚睡前给他发一条短信的习惯，问问他在做什么。他最常说快睡吧，晚安。她伴那两个字入睡，常是安眠。
从冬天到夏日，从深夜到清晨，他偶尔会进到她梦里，代替那个男孩的脸，让她觉得踏实不再畏惧。
她于是安静的等待。
她等了许久，时间累积着，也许是太久了，他依然是隔些日子出现，日日在电话里陪她。而她身边，有了新的追求者，狂热而浪漫的新的男孩子。
自然地，他们联系就少了，一日少似一日，当她又恋爱时，才觉察已经许久不曾联系过他，他也没有来打扰她，不再提议去游车河，不再给她讲他喜欢的一首老歌。
她常在对着电脑时无意想到他，他为她设的快捷键，他设计的桌面。他的MSN还是经年亮着，但再没有对话框弹出来。他不问，她也不说。
直到新的男孩子消了热度，她从中摆脱出来，又是半年。她在冷风的巷子里独自流泪，拿出电话拨了他的号码。几乎是下一秒他便接了起来，声音听上去很近，很亲切。
他们聊了很久，她冻得瑟瑟发抖，回去躺下时，收到他的短信，早些睡，晚安。
那几个字又让她安心了，觉得他还在身边，于她快乐时，于她伤心时，他是不会离开的。
但他们也会有别扭，为了很细小的事情，介乎于朋友之间的摩擦。她的任性和小脾气，动辄便是几天，几周，甚至几个月，再不去理他。
每次这样时，他也便安静地不打扰她，像她每次陷入新的感情，他还是那样保持沉默的，等着她需要时，再去拨他的号码。
她想他向她诉说，她想他走近，不再退回去，但不能如愿。
他是不会希冀感情的人，他的全部生活都是和机器在一起。
她只好用距离试探他，他过分泰然，于是，她等到等不了，不得不放弃了。
一年九个月，唾手可得的婚姻，她放弃了。扪心自问，她是有不甘心的，不是对那个人，反而是对他。
她在一个酒醉的晚上再次拨了那个号码，她的MSN上已经没了他的名字。
他过了很久才接，接了很久才说话，说了什么她听不清，因为实在是太醉了。
到有意识时，才觉出是在他车里，靠在他身上，停在冬夜的黑暗里。
她想大哭，想合盘托出她的心事，也想靠在他身边，一动不要动。
他在黑暗里望着她，有无奈，有战战兢兢的小心，她抓了他的手，他才握住了，牢牢的，没有放开，竟比她的还凉。
他到底不是机器，再坚硬的壳子也要裂出缝隙，有暖流溢出。
她醉的只觉得躲藏在黑暗里才好，躲藏在他的怀抱里才好。
她不要游车河了，不要吃饭了，不要他修机器了，只要他对她好，明明白白的好，真真切切的好，可以抓到，可以体悟，可以收藏的好。
他是和机器诉说生活的人，对她充满无奈与惶恐。
她是攻破铁皮外壳的血肉，是那个夜晚，他站在巷口苦苦等待多时的人。
蹉跎，落寞，错过又重新拾得，大致便是他的感受，她也应该如此。
他叹气，一动不动地让她靠着，她舒展了全部的愤懑，大醉着，醉得格外地……快活。
她怕是要如愿了，也但愿……是要如愿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心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