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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进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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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你果然是不信我。”
雨化田扔下书,掀开羊毛褥子,走下贵妃榻。
樊韶良见他凉凉的抛出这么一句,立刻知道自己又让他觉得不快了。连忙一把握住雨化田的手腕,柔声劝慰道:“不是不信。但你也容我消化一番吧。”
“任谁听你这么说都会被吓一跳啊。”
雨化田抬眼看着樊韶良一脸小心翼翼的神色,这模样让他想起了马进良伺候他的时候也是这般谨言慎行、小心揣摩着他的心思,生怕一个疏失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惹得自己不快。倒不是说马进良怕被自己责罚,他武功高强,皮糙肉厚,自然是不惧责打,他最怕的莫过于被自己漠视疏远罢了。
雨化田记得西厂刚建立那会儿,势力还远不如东厂那般庞大,再者旁人眼里他又是攀着万贵妃的裙角爬上去的一个宦官,自然少不得受人白眼和背地里恶言秽语的讥讽。他一向是冷心冷情之人,只暗自把一笔笔帐记在心里,面上从不显露半点想法。但马进良却是容不得有人当面侮辱自家督主的暴烈脾气。
尤记东厂掌刑千户出言不逊,说雨化田长了一张姑娘的面皮,不如去给万贵妃当宫婢,说不定能爬上龙床直接封个贵人当当。马进良闻言怒不可遏,抽出双龙锋蓦地就冲东厂千户砍将过去。那千户虽然武功底子不错却远不是马进良的对手,不下五招就被马进良砍伤臂膀顿时血流如注。
当时尚在东厂的地盘上,雨化田本不愿为此等小事挑起争端,却不想马进良沉不住气,还是让东厂有了借口,刹那间就涌出一大群东厂番子将他们团团围在中心。谭鲁子和继学勇见这阵势也纷纷亮出兵器,一时间众人杀气腾腾,眼看恶战一触即发。
雨化田心知这是东厂掌印万喻楼藏在暗处故意给他使的下马威,西厂刚成气候,此时两厢冲突见血必然会带来诸多不利。但若是一味忍气吞声也是中了东厂的奸计,在外人面前丢尽他这个西厂督主的颜面。
雨化田一把拉住就要发作的马进良,伸手折了一旁老松的一截树枝,掌心发力,瞬间就将松枝震碎飞散开去,打得东厂番子们瞬间就仰倒在地呻吟不断。虽不见血也是断骨伤筋,没个把月是养不回来的。
那千户吓得跌坐在地上双目圆瞠,任由雨化田带着西厂的人毫发无损的走了。
回到灵济宫,刚进得大堂,雨化田一回身就赏了马进良狠狠两巴掌。那青铜鬼面立时被扇飞出去,哐一声落到地砖上,露出那张可怖的豁嘴。
谭鲁子默不作声的握拳将手背到身后,继学勇则是有些不忍的撇开脸。
小四儿赵通正从远处一蹦一跳过来,却听得两巴掌脆响,立刻僵在十米开外,不敢再靠近,默默的退到一旁廊柱后。
“进良鲁莽,险些坏了督主大事。请督主降罪!”
马进良扑通一声闷响跪在雨化田跟前。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督主吗!没我的命令,谁许你私自动的手!如此不受教我要你何用!滚!——”
雨化田一掌拍碎了梨花木的座椅,拂袖而去。
“督主!”
身后传来马进良的急呼。但雨化田只是顿了顿身形却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大堂。
谭鲁子和继学勇望着满地的碎木屑,暗自叹了口气。
“督主在气头上,大档头你先忍忍,兴许明天太阳出来督主就不气你了……”
继学勇安抚道。
谭鲁子什么也没说,只拍了拍马进良的肩也拔腿走出了大堂。
那晚下了冬夜的第一场雪,而马进良为求得雨化田的原谅,径自在他寝室外的院子里跪了一整夜。赵通半夜忍不住过来给他送水送吃食,他却硬得像尊石像动也不肯动。送的那柄伞也被扔在一边,渐渐盖了一层厚雪。
翌日,雪还未停,依旧纷纷扬扬的下着。
雨化田推开房门就看见马进良像个雪人似的硬挺挺跪在那里,一蓝一黑的鬼瞳布满血丝,显然是一夜没合过眼。鬓发上布满雪白的霜花,脸色被冻得青紫,嘴唇上咬得血痕斑驳。
雨化田走到他跟前,解下自己身上的狐裘披风一把罩在马进良身上。
“谁许你一个人跪在大雪里的。难道想活活冻死自己不成。”
马进良浑身已然冻僵,连张嘴都很是费力。
“督主……不要让进良走……若不原谅进良……进良宁愿一死……”
说着眼里竟蓄起了泪花。
雨化田蹲下身,欲伸手拂去他脸上的冰霜。却被马进良轻轻一挡。
“督主……小心冻伤了手……”
说着他颤巍巍拾起一旁地上赵通给他送的伞,替雨化田挡去头上飘下来的雪花。
雨化田一把捉住马进良打伞的手,果然是冰冷刺骨,不由轻叹了口气,对他温柔笑道:“我原谅你了。起来吧。”
马进良终于舒展开眉头,却两眼一黑倒在了雨化田怀里人事不知。
过往雨化田心情不快,也有忍不住拿马进良发发小脾气泄私愤的时候,每每只消自己一对他板起脸来,那人就立刻露出惶恐的神情,若自己有心对他不理不睬,他就更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大型犬般萎顿可怜起来,屡试不爽。当然这些缘由马进良自然是不会知道的。照他那个性子,或许只会辗转反侧挖空了脑袋反省,自己究竟是哪里做的不够好让督主不开心了。
再回过神看看眼前的这个男人,虽不像马进良对待自己那般诚惶诚恐,却也是极尽心思的。不愿透露自己的来历并非雨化田全然不信任樊韶良,而是连他自身都没有彻底弄明白眼前的处境和状况,又如何能让一个陌生人相信他的确来自500多年前的大明朝呢!
男人会露出那般吃惊不解和疑惑的眼神,是他早就料到的。但亲眼见到还是叫他心里隐隐涌起了不快。
“如果你执意要去办那什么证件,你就当我今年是27岁吧。籍贯随你怎么写都可以。我本就没有家,也不在意籍贯这东西。”
雨化田放软了口气,樊韶良见他表情柔和下来,也不禁扬起嘴角。
“好,我全听你的。”
当晚,樊韶良还为雨化田洗了头发。
家里两间盥洗室其中一间配备了非常宽敞的TOTO按摩浴缸,雨化田很满意这只浴缸,从此就不太愿意去洗淋浴。
晚上,在浴缸里放满了水,撒上浴盐和精油,雨化田脱下衣服,光着身子泡进去,颇为享受的仰躺在里面,头枕在浴缸的头枕上,让樊韶良擦了香波替他按摩头皮清洗长发。
雨化田的头发乌黑秀美,手感也很柔软,不像许多男人的发质天生就硬。樊韶良修长的十指替他按摩头部穴位的时候,他会闭上眼睛静静的享受。
暖色调的灯光下,雨化田的肌肤如羊脂白玉一般细腻动人,欣长的脖颈画出一道优美的曲线,会叫人忍不住想在上面落下轻轻一吻。手里动作一窒,樊韶良立刻将脑里这个荒谬的想法甩去老远。
从雨化田习惯被人服侍这一点上来看,樊韶良还是有些相信他是500多年前的古人。并且他猜测这人非富即贵,要不然如何能保养出一身美玉般的肌肤呢。但他又如此落寞的说自己没有家……
“怎么了?”
雨化田发现头上的动作又停下来,便睁眼朝头顶看过去。
樊韶良收回思绪,笑道:“没什么,我帮你冲水,闭上眼,别溅到你眼里去。”
等头发清洗完,樊韶良擦拭好双手正准备出去,雨化田伸过手一把拉住他的衬衫下摆,问道:“你胸口也湿了一大片。要不要一起洗?”
樊韶良深刻的觉察到,雨化田老喜欢拉着他一起洗澡,虽然这样对两个大男人来说有些不合适,但是他依然在内心深处莫名的窃喜……好吧,他不得不承认很大部分原因是因为雨化田需要他来做伺候他洗头擦身,拿干净衣服之类的工作。就这样他也甘之如饴,看来男人有时候是有些犯贱的天性作祟。
当初采购这款浴缸就是看中了它足够宽敞,坐下两个成年男子是不成问题的,偶尔他也会和小宇两个人一起洗浴,顺便陪他在浴缸里玩橡皮鸭子和打水枪。
樊韶良靠在浴缸壁上,雨化田则十分坦然的靠在他怀里,浴室里弥漫着精油的芬芳,似有些催眠的意味。樊韶良看着怀里的人轻轻掀动着羽睫,渐渐磕上眼睛,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美人在怀却要他坐怀不乱,真是甜蜜又恼人的折磨,尽管这美人是个男人。
体会过死亡的经历后,雨化田开始贪恋人体的温度,尽管理智上他知道这个男人不是马进良,但身体却会不由自主的向他寻求温暖和拥抱。
樊韶良发觉他依偎的更紧些,便不由用臂膀搂住他的腰部,他的脸颊贴在自己的颈侧,落在阴影里看不真切。樊韶良自然也没能发现雨化田眼尾处滴落下的泪珠。只是将自己的脸轻轻贴到他头顶,浮起一个宠溺的笑容。
进良,若你在天有灵,便入我梦来,让我再看你一眼……再看你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