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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三子剑与鬼面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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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这日,樊韶良突然说要给雨化田一个惊喜,下午特意抽出空来吩咐司机老吴将他从家里接到公司楼下。
戴建宗还是一样悲催的被扔了一堆的活计去加班,只不过这次没了三倍薪水,他虽然如意的把爱车的修理费赖给了公司头上,不过樊韶良毕竟是个老谋深算的商人,哪里会轻易吃亏,更加变本加厉的奴役这厮去卖命干活。戴建宗只能兀自淌了一脸宽面条泪也不敢对自家老总说个“抠”字。
公司员工瞄到自家老总今天穿着一身Baldessarini的新款春装,器宇轩昂俊伟不凡,又兼满面春风的出了公司大门,立刻化身游击队,偷偷摸摸一路尾随到了大厦一楼的大厅,躲在盆栽后面悄悄的往幕墙玻璃外张望。
只见樊韶良拉开车门,朝着后座上的人柔情蜜意的一笑,顿时就把一群女员工的心给融成了糖水,纷纷咬住小手绢,心里万马奔腾各种羡慕嫉妒恨全体涌了上来。男员工则卯足了劲想一窥“佳人”的芳容,只可惜视力最好的那位也仅是看到了“佳人”模糊的侧影,以及那只白皙如玉的手。但这也足以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用来遐想的谈资。以手窥人,很多男员工坚信那玉手的主人必然更是个超级大美人了。
戴建宗路过茶水间听这群人花痴的时候,只默默倒了一杯咖啡,一边啜饮一边在心底吐槽,美人是美人,不过却是个实打实的男人。这群家伙若真见了本尊,只怕是有命肖想无福消受的。
说起来,他自己也就见过那人一次面,但却将他的容貌刻在脑海中颇深。虽然戴建宗没有脸盲症,但除去商务上有利益往来的人,他从来不会费心思去记其他人的面孔。顶多就是留个淡淡的轮廓在心里。但对于雨化田这人,他却是过目就不能忘。只消脑海里划过这个名字,那人的五官便清晰的浮现出来,尤其那双眼睛让他觉得异常的难忘。仿佛洗尽铅华,在沧桑中沉淀下来后才有的冷冽与疏离。但他的外表看起来才二十七八的年岁而已啊……
那日后,不出一周,名叫吴桐的“傻瓜”果然给他打来了电话,想起少年那双清纯无邪的眼睛,以及笑起来嘴边浮现的梨涡,戴建宗就觉得他可爱的紧。看惯了职场人士虚伪的嘴脸,偶尔逗逗这白纸般的小弟弟还是非常不错的消遣。想起下周的“饭局”,戴建宗就乐得有些合不拢嘴,大摇大摆的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埋头干活去了。
“这是要去何处?”
雨化田看着车窗外陌生的风景,随口问道。
樊韶良温热的掌心覆在雨化田的手背上,凑到他耳边神秘的一笑。
“到了你自然就知晓了。”
雨化田侧过脸看着他一脸神秘兮兮的摸样,也不去费心思猜测,忍不住想道,这而立之年的男人总喜欢像哄孩子似的待他,时不时给他个惊喜,又时不时变出个礼物来逗他开心。
樊韶良的工作异常繁忙,但平日里无论多忙碌也会准时回家来为他做饭,等小宇下学后三人便一同用晚膳。餐桌上,无论樊韶良还是小宇都喜欢往他碗里夹菜,堆得小山似的高,叫他有些哭笑不得,心里却是温暖的很。
过去在灵济宫,膳食皆是他一人在房内享用。每逢节庆才会与西厂的几个档头们聚在一处图个热闹。素素身份特殊能出宫的机会也是少之又少。但每年年三十却像不成文的规矩似的悄然潜回灵济宫来,与众人一同过年欢闹。
偶尔万贵妃或是朱见深招他入宫里去,逢到用膳的点儿,他是最不情愿的,虽说皇帝的御膳不是普通人有福气享用的,但是在那座冷冰冰的宫里用膳,被一群宫女太监包围伺候着,却半点也没有家的感觉,还必须时刻警惕提防着。对着贵妃与小皇帝,他一言一行都不能行差踏错,哪里还有半点享用美食的心情。再美味的食物吃到嘴里也味同嚼蜡了。
与樊韶良、小宇三人一桌吃饭,却是难得给了雨化田如同家一般的感受。
这遗失了数十年的温暖一夕间又仿佛回到了面前。虽然他早已记不清瑶族的故乡是什么面貌,也记不清爹娘的摸样,但那幼年时期平凡温馨的画面确实在他最痛苦最难熬的岁月里给过他支撑下去的勇气和力量。
习惯了三人同桌而食,雨化田渐渐的也会往樊韶良和小宇的碗里夹菜。
看着父子俩有说有笑其乐融融的景象,雨化田只默默吃他的饭食,有些习惯他依然是改不过来的。就比如这食不言寝不语。但他却真心觉得樊韶良替小宇擦去嘴边饭粒的画面是那么温馨那么美好。
以至于有一回他情不自禁的伸手将黏在樊韶良嘴角边的饭粒取下,惹得这个大男人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一般,小宇则在一旁咯咯得笑个不停。后来他悄悄把那颗饭粒放进自己嘴里,竟觉得异常香甜。
有时候樊韶良实在赶不及回来也会先打个电话回来知会他,并且替他预定好料理厅的餐点准时送过来。晚上小宇先洗洗睡下,雨化田替他掖好被子轻轻带上房门。自己便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书或是看电视。有几次实在晚了,他也会困倦的倚在沙发上浅眠。
雨化田是习武之人,内功也异常深厚,警觉性自然也极高。但对着自己信赖的人,他便越发的放松警惕。直到有一次,樊韶良深夜回来,见他已然睡得香甜,便轻轻走过去,将他抱在怀里他才猛然惊醒过来,却发现自己被男人横抱在怀中正朝着卧室走去。幸而他已经习惯了樊韶良的气息,否则翻然一掌出去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但此后他便不再浅眠,而是等到樊韶良回来两人才一同歇下。
自从他收下了“小奇”的那天起,樊韶良便将雨化田的衣物全部重新安置到了自己的卧室里,从此,两人的衣服摆在一处,两人的床也成了同一张。
但两人仅是同床而寝,樊韶良却没有对他做出任何逾矩的事情,只除了每晚睡前的“晚安吻”。有时印在他额头,有时印在脸颊,有时印在他的唇上……
很快车子到达了目的地——一座私人高级会馆。
门口站着两位中装打扮的年轻俊美的司仪,让每位到来的宾客用毛笔签到,笔墨的香味悠然的飘散在空气中,宣纸上各种龙飞凤舞的字迹,好坏皆有。
樊韶良取过一旁的狼毫,沾了砚台中的墨,寥寥几笔写的一手草书体。
“过去练过几年的书法,现在都还给先生了,字不好看,你别笑话我。”
说着樊韶良将毛笔递给了雨化田。
雨化田笑而不语,也沾取了点墨,在樊韶良的名字旁边规整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雨化田习惯行书体,对于王羲之的字帖也是颇有研究的。
两人的名字落在一处,不禁让他想起了马进良来。
马进良是孤儿出身,学识比起武功来自然是差了十万八千里。雨化田当年就训斥过他,说这字如其人,你堂堂七尺男儿郎,却写得一手破字,拿出去不被人笑话死。其他姑且不论,好歹你先把自己的名字给写得能入眼。对于马进良而言,舞刀弄枪全都难不倒他,要他写字真是比杀了他还折磨人。毛笔都生生折断了不知几箩筐,这字却不见有多大进步。后来雨化田见他愚钝至此也就不再逼他练字。直到许久之后,某次的联络密函上,雨化田惊奇的发现马进良其余的字都是写得东倒西歪不堪入目,唯独“雨化田”与“马进良”这两个名字书写得极其端正挺拔。当时不免会心一笑。
樊韶良带着雨化田穿过大堂,这座会馆的内部装修全是复古风,落地锦泰蓝大花瓶里插着孔雀翎,大堂的屏风是烤漆手工制作的仙女图。
两人走进内堂后发现几乎坐满了人,樊韶良从司仪手中领了号码牌和雨化田坐在靠中间的位置上。
雨化田稍稍环顾四周,只见周遭的人个个都打扮的很精致,看着装和气质,这些人非富即贵,也就是这现世所谓的上流社会。
这座内堂不算小,看样子是能容纳四五十人的摸样,前方还搭了一个台,几个司仪摸样的人正在台前忙活着。
入口处忽然又进来了几人,为首的是一个老者,满头银发却是宗气十足、声音洪亮,穿着一袭红色锦缎的中装与另几个人在寒暄。雨化田是被这有些耳熟的声音吸引去的,一转头却发现那老者的面容像极了东厂掌印督主万喻楼!
樊韶良发觉雨化田正盯着门口的老者看,就低声对他说道,“那人是万氏集团的董事长——万玉辉,虽然已经年逾古稀,精气神却一向很好。不过他膝下的几个儿子却不如他这么出色,近几年为了公司的股份斗得鸡犬不宁,老人家还健在,这群儿子辈孙子辈就已经眼红了那张遗嘱。豪门家族,通常都是人情寡淡。有钱却也不见得幸福,反而没了平凡人家的和睦。”
雨化田收回视线,这道理他何尝不知道,想他身在这尔虞我诈的宫廷,每日都犹如行走于刀口之上,稍有不慎便会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他为了建立西厂,扬威立万,什么阴险歹毒的事情没有做过,杀人于他而言不过是杀鸡一般简单的事情。他早已被这座北平的皇宫抹去了人性和良善,只是为了活下去,他就不能有心这样东西。直到他有了西厂,有了灵济宫这个“家”,有了跟随他的一众档头与锦衣卫,他就更加犹如千斤重担压在肩头。过去他死也便是他一人,而有了西厂,他若倒下去,便是连同那些追随他的人也要一并命丧黄泉不得善终。
雨化田心里很清楚,他走的不过是东厂的老路,但唯有扳倒了东厂,他才能顺顺利利的走下去,他并不恨万喻楼,万喻楼不过是他的前车之鉴,身为皇族的爪牙,又有几个能得善终,只不过他刻意不去想那些结局,他只想牢牢抓住眼前的权力和富贵,能活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不枉他来这世上走过一遭。只可惜最终他还是算不过这天数,葬身于龙门大漠,最终还是连累了忠心追随着他的一众档头。
这一世,万喻楼子孙满堂,不再是个断子绝孙的阉人,或许也算是上苍对他的补偿吧。
“在想什么?”
樊韶良见雨化田面色有些凝重,有些担心的握了握他的手。
“没事。只是觉得那老者像极了一个故人。”
雨化田转过脸报以一抹浅笑,只将心里的酸涩悄然隐藏到深处。
这时台上已经站了一位身穿素色长衫的年轻人,调整好麦克风的高度后,便宣布明代古玩珍品竞拍会拉开帷幕。
雨化田这才明白过来樊韶良带他来此的用意。
“待会儿竞拍的珍品里如果有你喜欢的,尽管告诉我,不论多少钱我都会替你拍下。”
雨化田看着身边这个男人的温柔的眼睛,心里道不清是什么感觉。若说不激动那定然是假的,这个男人总是费劲心思想将最好的东西呈现在他面前,尽管他并没有对他要求过任何东西。正如马进良总是为他不顾生死冲锋陷阵,永远将自己投身于危险之中,将他护在自己的身后。
台上开始拍卖明朝各个时期的古玩字画,对于这些东西雨化田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台下的竞价声也是此起彼伏,动辄便是上千万的叫价,这些人眼里钱便不是钱,只是一串数字游戏而已。
“下面这两样东西相传是从大漠的一座古墓中发掘出来。”
随着众人的惊呼,只见两位司仪小心翼翼的将一柄古剑抬到展示台的剑架上,剑鞘全身镂空鎏金,雕刻着繁复精美的兽纹,在灯光照耀下反射出华美的光芒。从两个男人合力抬上桌来看,这柄古剑自身颇有些重量,许多人都在议论着古代人究竟是有多大的臂力才能单手挥舞这把剑。
而接下来被司仪小姐放在红色绒布托盘内呈上来的却是一副有些陈旧破损的青铜鬼面具。上面有一道深刻的划痕横贯了整个面具,面具上獠牙差互,显得尤为阴森可怖。
雨化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的嵌入肌肤中,牙关紧锁,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压抑住心头翻涌的情绪。
那柄古剑不是他物,正是他雨化田的随身佩剑——子母修罗,时雨剑。此剑又称作三子剑。母剑与两柄子剑若非内功深厚的高手绝对无法驱使自如。雨化田的师傅临去世前,将毕生的武功修为尽数传给了他,整整一甲子的功力方才能驱使这子母修罗剑。后来雨化田为它改名叫做时雨,也是为了避去它本身的戾气。赵怀安论武功底子确实不在雨化田之下,但面对子母修罗剑还是缩手缩脚施展不开,这剑变幻莫测,凶险异常,不但能杀人于无形,却也会反噬其主,雨化田在与赵怀安缠斗的过程中,也被它划伤了自己的脸颊。
但此刻叫雨化田按耐不住的却并非这柄朝夕相伴的佩剑,而是那只青铜鬼面!那是进良的面具,没想到竟会出现在此地!而且还是与他的时雨一同被人拍卖出售。这本来就是属于他雨化田的东西,怎能如此遭人轻贱!
雨化田还不及对樊韶良说,就听见台下的万玉辉举起牌子喊出了两千万的价格。目标直指那柄古剑——时雨。
其他收藏爱好者们也纷纷开始加入战局。一时间叫价声此起彼伏。
“那剑与那副面具本就是我的东西。没想到今日得与重见却是在此时此地。”
雨化田一向清冷的嗓音里夹带着些颤抖,樊韶良见他眉宇微皱,心头一紧,立刻沉声道:“你放心,我一定为你取回你的东西。”
于是接下来便成了樊韶良与万玉辉的互相角力。两人的竞价越抬越高,周遭原本的竞争者也渐渐偃旗息鼓,只是用看疯子似的眼神看着他们。
“万玉辉老先生出价六千八百万!”
“樊韶良先生出价七千万!”
万玉辉转头瞪视着与他争抢古剑与面具的樊韶良,不经意间看见了坐在他身边的雨化田,雨化田眼神冷冷的向他看过来,只叫他心头一阵莫名的惊诧和震颤。
突然万玉辉站起身走到台前,一把取过麦克风对着台下的樊韶良说道:“老朽我对这柄古剑甚是喜爱,如果樊总肯割爱,我愿将这只随品青铜面具双手奉送给樊总如何?”
樊韶良刚想说个不字,雨化田却一把拉住他的衣角,附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
樊韶良点点头,便站起身走到台前,与万玉辉握了握手,笑道;
“既然万老先生钟情于这柄古剑,做小辈的再与老人家争抢未免有些说不过去。至于这青铜面具送却不必,万老也不必客气,就请拍卖行估个价给我。”
万玉辉赞赏的看着眼前的樊韶良,又看了看座上的那个容貌出众的年轻人,自然明白是雨化田松了口。否则樊家这小子今天就铁定与自己卯上劲了。
出了会馆,雨化田手里捧着那装着鬼面的锦盒,一路无话走回车里。樊韶良见他始终低垂着眼睑,神情清冷不知在想些什么。
“为何后来你又放弃了那柄古剑?你不是说那是你的东西吗?怎么又轻易让给了万玉辉?”
樊韶良不解的问道。
雨化田手指扣紧了锦盒的边缘,依旧没有抬头。
“如要两厢选其一,我宁愿选这面具。”
樊韶良听他这么说心里依旧很疑惑,却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是夜,雨化田手里轻抚着面具上的伤痕,一个人坐在客厅里一坐便是几个小时。
樊韶良有些郁闷,原本带他去拍卖会是想替他拍下称心的珍品让他展颜一笑,却不想让他更加沉寂不语了。
眼看已经夜深,樊韶良终于耐不住走到客厅里。
“化田,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去休息吧。”
雨化田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便站起身,下一刻他将那青铜鬼面虚掩在樊韶良的脸上,只露出樊韶良那双漆黑的眼睛。
雨化田似乎想说什么,但是一张开双唇,那声音又消散在空气里,终于没能成形。
那双美丽的杏眼里蓄满了哀伤,仿佛下一刻便会化为眼泪滴落下来一般。
樊韶良还来不及问,雨化田便收回手中的鬼面具,敛去了眼中所有的情绪,重新换上淡然的神色,对他说道:“好,我们去休息吧。”
樊韶良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却涌起一股异样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