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风]离心》容成九

10、第 9 章

　　风里刀下午回来后便缩在椅子里昏昏欲睡，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却总也不踏实，后来好像是做了个梦，梦里，自己整个人浸在水中找不到支点，水冷得刺骨。
　　好暗、好冷……这是风里刀在梦里的感觉。此时，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活下去。拼命伸手抓住一个东西，风里刀觉得似乎不那么冷了，可仍是喘不上气，要在水里被溺死的感觉惊得他一个激灵醒过来。睁眼想抬手擦擦额上的冷汗，却看到身上盖着雨化田今天一直穿着的披风，再抬头，是雨化田一脸看戏的表情。
　　“看什么？”风里刀条件反射般一声吼过去，抬起袖子擦了把汗。
　　“本督主怕你在梦里被吓死，好心来看看。”一边喝着茶一边看风里刀急红了脸。
　　“谁被吓死了，明明是你的披风压得我喘不上气。”别过头，风里刀有些心虚地说道。
　　见他一副马上就要炸毛的样子，雨化田心情好了几分，放下茶杯道：“你不好好呆在那边，跑回来作甚？”
　　风里刀将原本架在桌上的那条胳膊也缩进披风下暖着，“我酒量不好，怕喝多了说漏嘴。”看到雨化田脸上露出戏谑地神色，风里刀开始腹诽起眼前这人。
　　“走江湖的不会喝酒，本督主倒是头回听说，莫不是怕晚上孤枕难眠，特意回来找本督主的吧？”凤眼一挑，尽是风情。
　　风里刀暗骂自己没出息，每次只要见了这张脸便心神不定，连说话都不如平时利索。好不容易将目光从那人脸上移开，仍是觉得耳根烧得厉害，“你少自作多情了，我是嫌那两个女人吵，扰我清梦。”
　　“哦？倒是本督主比较称你的意吗？“雨化田伸手越过中间的小几，捏住风里刀的下巴转向自己。
　　“胡说！“风里刀面向着雨化田底气不足，眼神飘忽。
　　轻笑一声，松开手，“是不是胡说，你自己最清楚。”见侍女们端着盘子走进大厅，雨化田拿开盖在风里刀身上的披风，“过去吃饭吧。”
　　“嗯。”懒洋洋地应声起身到饭桌边坐下，风里刀自顾自地吃起来，也不看雨化田，生怕又让他逮着什么来调侃自己。
　　雨化田看他头也不抬，微微一笑，也提起筷子慢慢吃起来。
　　安安静静的一顿饭后，雨化田突然开口道：“你可喜欢花灯？”
　　“啊？”有些反应不过来地望向那人，风里刀摸着后脑勺笑道：“那都是小孩玩的东西，我怎会喜欢……”说完，面上却泛起可疑的红晕。
　　雨化田见状，将目光转向庭院中，似乎已经飘起雪了，疏淡地落下几片，映进他深如潭水的眼瞳中，“等上元节便一起去看吧。”又静静看向身边的人，“你看可好？仓舟。”眉目含情。
　　风里刀鲜少听到雨化田用这般温柔的语调同自己说话，一时间有些恍然。望着他平日上挑飞扬如凤凰般跋扈的眼尾此时染上如烛泪般炽热而柔软的神色，心里觉得有几分似曾相识，可随即又否定了这种想法，自己一个江湖混混如何能与他有旧交。收起这万千思绪，风里刀换上一脸挑衅的笑，道：“你若自己喜欢直说便是，我不嘲笑你。”
　　“本督主自然是喜欢，不然为何邀你去看。”雨化田起身，慢慢走向庭院。
　　惊异于雨化田的坦然，视线追着他的背影到了院中，风里刀这才发现外面下雪了。零星的雪飞快地坠向地面，带着飞蛾扑火般惨烈的意味，而渐渐走入风雪中的雨化田则让他产生了一种令他自己恐慌的决然。下意识抓过扔在一边的披风追上去。
　　转过身还要说什么，却见风里刀拿着披风神色有些不自然地向自己走过来，雨化田站定，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下雪了。”风里刀将披风递给雨化田，“不过跟大漠的下雪时的样子不能比。”
　　接过披风抖开，却披到风里刀身上，信步走到长廊下的廊凳上坐定，“你从小都在大漠生活？”
　　跟着走到长廊下，风里刀在雨化田脚边的石阶上坐下，拉紧披风，“也不是，不过也差不多，反正我记事起到我开始闯荡江湖都是住在大漠边的。”
　　雨化田在心里暗道：记事记得这般晚，这个呆子。又道：“你可想回大漠？”
　　吸吸鼻子，风里刀咧嘴一笑，“也无所谓想不想，反正我都习惯到处奔走了。”抬头看一眼雨化田，“你呢？从小在京城长大？”
　　“不。”低头对上风里刀的眼睛。
　　“那你家乡在哪里？”
　　“南方。”
　　“哦，这样的话，你小时候岂不是没见过雪。”
　　“对，那里没有雪，只有火。”雨化田转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雪花才落到地上便化了。
　　风里刀听得一头雾水，“你家是……开铁匠铺的？”
　　“……”
　　“……”
　　“对，专门打你这种不成钢的烂铁。”雨化田说得一脸淡然。
　　“你！切，那是你手艺不行。”愤愤转过头继续看不断落下的雪花。
　　雨化田不再说话，映进他眼中的雪花越来越多，纷纷扬扬，看不到尽头。
　　慢慢地，地上已积起一层薄雪，风里刀看着又开始有些倦怠，身子一歪，靠在雨化田腿上打起瞌睡。
　　雨化田低头看向他，唇角噙起一丝笑意，其实，瑶乡偶尔也是会下雪的。鹅毛般的雪落得极轻极慢，不似北方的雪，落得这般仓促，也不像大漠的雪，来得那样壮烈。
　　雪安静地下着，隔着云层，月光显得朦胧而疏淡。偌大的庭院中，几棵古松上已是青白相间，天地间一片宁谧。如果没有纷争，没有仇恨，没有抱负，没有权术，这样坐看云起雪落，风月扶疏，守得百岁无忧又有何难？
　　将手轻轻放到风里刀头上，“回屋。”
　　“哦。”勉强撑开眼帘，站起身来随雨化田穿过中庭回房去了。
　　一扇漆雕门，隔了风雪，无关风月。

　　风里刀很久都不曾睡得这般沉了，一觉起来已是日上三竿。起床梳洗穿戴好，推开门发现天已经放晴了，地上的积雪并不很厚，许是上午已化掉了一些。庭院中，两行清晰的脚印留在雪地上，风里刀挑眉兀自一笑，双手插进袖口，沿着那两行足迹走向大厅。穿过中听后，停下，回头看向身后整齐的两双脚印，心满意足地进到大厅去吃午饭了。
　　饭后，风里刀见几个家丁拿着扫帚从府门口进来正要往中庭走，连忙起身阻止，“院子里不用扫了。”见几个家丁面露难色，又道：“若督主责怪下来，你们边说是我不让的。还有，院子里的雪不要让人去踩了。”
　　听他这么说，家丁们纷纷点头，安心退下。
　　望着中庭愣了会儿神，风里刀伸个懒腰打算找点事做。想起雨化田昨天吩咐的事，赶忙迈开脚沿着回廊绕到侧庭的书房里。研好磨，摊开上好的绢纸，风里刀提起笔慢慢在纸上开始写着什么。片刻后，将绢纸叠好装入信封。
　　手里摆弄着信封，风里刀想，不知常小文什么时候才能准备好自己告诉她的那些东西，离雨化田规定的期限也不过十日了。只是，这不出半月便要过年了，他怎么突然想起要这些东西了。那日他教自己说给顾少棠和常小文听的理由分明是编出来应付她们的借口，虽然自己大概知道他真正的目的，可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罢了，反正想明白了也就那么回事。把信封揣进怀里，风里刀走出书房。
　　外面阳光正好，照在人身上暖暖的。不知从那儿摸出一把瓜子，风里刀坐到侧庭的石凳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嗑起瓜子，倒也惬意。

　　灵济宫中，雨化田和闻人修坐在桌边喝着茶，旁边是四个站得笔直的卫军。
　　“督主可满意这几个人？”闻人修放下茶杯看向雨化田。
　　“你训练处的人本督主向来满意。不过，这几个人倒不像是来本督主这里做档头的。”凤眼扫过那四人，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闻人修听言，笑道：“本也没想让他们做档头。您手下缺人，我给您送来便是，谈什么名分。何况，各位档头的位置也不是说补就补的。”
　　雨化田勾起嘴角，“你倒是都替本督主想好了。”低头啜了口茶，眼里是令人看不透的神色，“闻人，也是时候与那皇帝算算这些年的账了。”
　　“是。”闻人修微微欠身，“听凭督主号令。”
　　日薄西山，又一天的帷幕即将落下，谁人知晓，明日又将是怎样一番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