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似梦，梦如烟》盛夏阑珊

27、红烛之泪（下）

　　“新娘下轿——”
　　轿帘轻挑，我被扶下轿，喜娘同样冰凉的手托住我的手腕，脚下是鲜红的地毯，满眼皆是红色，和那礼服一样的刺眼。

　　“嗖嗖嗖——”

　　突然耳边响起三声，我感觉倒像是什么贴着我的耳边飞过，我听到身边的喜娘发出了一声惊呼，抓着我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而我也着实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心下陡然一惊，之后很久心还是砰砰跳得厉害。
　　待心神定下来才想起满人有射轿门的习俗，想必刚才在我耳边飞过的应该是箭，并且是三箭齐发。我的心莫名一紧，在心里冷冷想着，刚才若是那箭在偏离一分，恐怕今天是红事就要变白事了。

　　能感觉到刚才那一幕也吓坏了喜娘，她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我的手，继续引我向前走。没走几步，只听司仪高声喊一声“跨火盆——”

　　我看着脚下的火盆，却迟迟没动，这一步不仅仅是跨进了这深宅大院，更跨进了这一生的束缚，跨进了后半生冰冷的凄苦。这一步，就此拉远了我与胤禟之间的距离，拉断了那情意绵绵的情丝。
　　喜娘见我迟迟未动，有些焦急，拉了拉我的手。我闭上眼睛，事到如今我已然没得选择，抬脚从火盆上跨过去的一瞬间，我的心仿佛掉入这熊熊烈火之中，化为灰烬。

　　喜娘拿走了我手里一直握着的苹果，递给我一个宝瓶。这是司仪开口唱到，“花瓶本是圣人留，轩辕黄帝起根由。今日落在新人手，富贵荣华万万秋。”

　　这宝瓶并非取其“平安”之意，其作用如同聚宝盆，它是财富的象征，里面盛装“珍珠二颗、宝石二块、金钱二个、银钱二个、金‘如意’二个、银‘如意’二个、金锞二个、银锞二个、金八宝二个、银八宝二个、金银米，其实和苹果的意义大同小异，无非都寄予了对幸福生活的向往。

　　我抱着瓶子一路向前走，渐渐远离了喧嚣和吵闹，我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喜娘将我带进一间屋子，我坐在床上，她便退了出去，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静的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以前因逢战乱，往往把新娘送经军帐直接成亲，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坐帐的习俗。洞房南炕上设帷幔，新娘子行过其他礼之后，便要在炕上盘着腿“坐帐”，也叫作“坐福”。

　　我掀了盖头，看了看四周，洞房内金玉珍宝，富丽堂皇。墙壁都是用红漆及银殊桐油髹饰的，鎏金色的大红门上有粘金沥粉的双喜字。
　　右手边的桌案上有象征“吉祥如意”的玉如意一柄，还有瓷瓶、宝器等陈设，左边长几上陈设一对双喜桌灯。
　　身下坐着的喜床上铺着厚厚实实的红缎双喜字大炕褥，床上有朱红彩缎的喜被、喜枕，其图案优美，绣工精细，富贵无比。床里墙上挂有一幅喜庆对联，正中是一幅牡丹花卉图，靠墙放着一对百宝如意柜。

　　我一个人静静在屋中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门口有响动，脚步声纷至沓来。
　　“格格，您怎么吧盖头掀了，这可是要等新姑爷亲手掀的呀！这样是让四阿哥知道了，奴婢可担当不起啊！”说完，一副很无奈的样子冲门口招了招手，几个小丫鬟鱼贯而入，“格格奴婢是来给格格换装的。”
　　说完，几个小丫鬟便走了过来，帮我换下了礼服，换上了一身大红色的旗袍。
　　换好了衣服，便又摆弄起来我的头发和妆容。把在家时梳的发髻散开梳成了“两把头”，脸上原本画的浓艳的红妆也改成了淡雅的桃花妆，薄薄施朱，以粉罩之。
　　这样的打扮，即意味着一个女子完成了从闺阁女子到已婚女子的蜕变。

　　所有的穿戴、妆容都整理完毕，我怔怔的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只觉得是那样的陌生。此时此刻，我就像是一个提线的木偶，任凭别人摆弄，而我的灵魂早已经不在这里。
　　喜娘将盖头重新盖上，然后在我耳边轻声提醒道，“四阿哥来了。”我回过身正身坐了坐，既没有欢喜，亦没有悲伤，一时间只觉得心如止水，静静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请新郎挑起喜帕，从此称心如意——”

　　随着喜娘的祝词声落下，我感觉头上的盖头被轻轻挑起，眼前的视线渐渐明朗，清晰。我下意识抬头，四阿哥的脸映入眼帘。
　　此时的他，两颊有些潮红，显出了几分的醉意，想必是喝了许多酒的缘故，只是眼眸依然清亮，没有了平日的凛冽，一抹淡淡的温柔之色蔓上眼底。
　　我的目光落在他一身大红色的礼服上，又是那抹刺眼的红，到哪里都逃不掉。

　　“行合卺礼——”门外的司仪高声道。

　　合卺一词，“合卺，破匏为之，以线连柄端，其制一同匏爵”。张梦元的《原起汇抄》则进一步阐述婚礼用匏为爵之意义：“用卺有二义，匏苦不可食，用之以饮，喻夫妇当同辛苦也；匏，八音之一，笙竽用之，喻音韵调和，即如琴瑟之好合也。实际上也就是前面经典中所说的“合卺而酳，所以合体，同尊卑，以亲之也。”

　　四阿哥坐在我身侧，这时站在前面从左至右第一个喜娘端来两杯酒，跪在地上呈在我俩面前，“请新郎、新娘喝交杯酒。从此莲花并蒂开，情心互相印；梧枝连理栽，灵犀永相通——”
　　我先拿起酒杯，淡淡看着他，他看我一眼，继而拿起酒杯，两臂环绕，我仰头喝尽杯中的酒，没有醇香，只有苦涩。

　　门外屋檐下萨满大神用满语唱交祝歌：“春台萧引凤求凰飞，合卺筵前旨意有，笙歌叠奏迎新偶。今朝重复理鸾弦，艳比旧欢无可否。鱼水千年合，芝兰百世馨；吉期逢良时，琴琵奏雅乐，夫妇敬如宾；诗歌咏于归，好合乐长春；海阔天高双飞冀，月圆花好两心知……”

　　接着第二个喜娘又端来一盘糕点，但是偌大的盘子里只放了一块桂花糕。喜娘仍旧跪着呈上来，“请新郎、新娘应食，从此佳偶天成，宜室宜家，百年琴瑟，百年偕老。”
　　新娘新郎合卺之后，“媵馂主人之余，御馂妇余”。即由新娘吃新郎所剩之饭食，寓意以此男女蕴藉交接。

　　随后，第三个喜娘端过来一盘饽饽，四阿哥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递到嘴边咬了一口，我见他皱着眉嚼了几下，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饽饽，又叫子孙饽饽。这子孙饽饽必煮得半生不熟，以谐音“生子”，它寄予了皇家祈求子嗣繁兴的愿望。

　　我也夹起一块咬了一口，跟我预想的一样，果然是生的。没等喜娘说话，我便把那生饽饽吐在了盘子里。
　　所有人皆是一愣。
　　大概怎么也没想到，我会做出这样无礼的举动。就连大清朝的四皇子都是忍着吞下去的，而我居然当这自己丈夫的面吐了出来！
　　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起来。喜娘小心翼翼的看了四阿哥一眼，一方面是看主子有没有动怒，另一方面似乎在请示主子接下来要怎么做。

　　良久，四阿哥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本来这个环节的重头戏是要问新娘“生不生”，照例由新娘回答：“生！”表示婚后要生儿育女，宗支繁衍，瓜瓞绵绵，但被我一搅合，不该免得都免了。
　　剩下几个灵巧的喜娘立马端着几个果盘走过来，抓了大把的干果洒向我身后的床铺，边洒边念叨，“一洒富贵荣华，二洒金玉满堂，三洒三元开泰，四洒龙凤呈祥，五洒五子登科，六洒顺和庇佑，七洒伉俪情长，八洒恩意如岳，九洒珠联璧合，十洒百年好合。”说完，走过来将我们的衣摆打了一个结，“祝两位新人永结同心。”

　　“祝两位新人：同心携手，举案齐眉，满沼鲤欢，恩恩爱爱，凡百一新。华堂溢喜，地天交泰；桂苑飘香，人月双圆。百年好合，凡锋伉俪，天长地久，海誓山盟。”所有的喜娘福了福身，异口同声的说道。

　　“赏！”四阿哥挥了挥手。
　　“谢四阿哥赏赐，谢四福晋赏赐！奴婢告退。”一屋子的喜娘、嬷嬷陆陆续续的走出了房间，偌大的新房里只剩我和四阿哥。

　　待人走之后，我弯下身解开了你娘系的同心结，没理会他的目光，径自走到桌边拿起桌上刚才端来的桂花糕，旁若无人的吃起来。
　　四阿哥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递给我，见我没接，手往前递了递， “你早点休息吧。”
　　不等我回应，他已然掩了门，离开了。

　　我静静看着桌上的红烛，烛泪一滴一滴的流下，时缓时急，就如同落下的眼泪一般。我轻叹，莫不是连这烛火也替我悲伤，替我流泪么？我从没有想过自己的新婚之夜竟是这般无助和凄苦。
　　红烛泪，红烛泪，滴滴催人泪。

　　我取房间角落悬着的一把古琴，坐在窗边，看着天边的一轮明月，遥把相思寄明月。
　　胤禟，你能听见我对你的思念么？

　　“ 我一直以为能够这样看你到一百岁
　　所谓的完美都比不上在你怀里安睡，我好累
　　只好用眼泪撑住了不睡
　　好怕连梦中和你拥抱再没机会
　　就这样擦身而过如果是注定的结果
　　何苦非要遇到你遇到又为何爱我
　　就这样擦身而过难道我爱你不够多
　　喉咙都快要喊破有些话来不及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