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塞》泼墨桃花

7、质子

　　七
　　秦朗坤来了后我才知道，近些年东南水患不断，庄稼欠收，而朝廷为了防范西凉年年徭赋不断，流民剧增，到了最后甚至有人揭竿而起。叛军每占一个县就开仓济民，因此队伍越加壮大。领导这支队伍的是个三十的年轻人，叫韩立。
　　朝廷不敢放松对边关的控制，但叛军就像突如其来的潮水，打得朝廷措手不及。转眼间江南大部分地方竟都被叛军控制。江南断了供给朝廷这下慌了，连忙调了兵去镇压，一方面又派太子当使者，纳上岁贡只盼西凉不要在这个节骨眼趁火打劫。
　　秦朗坤虽说是使者的名头，但本身却和质子差不多。他从小到大都被父皇捧在手心般养着，出了长安就病倒，到了草原更是连床榻都下不了。我去看他，他帐里生满了火，他还裹着身狐裘，脸白的没有血色，就像个瓷做的人似的。
　　赵谨行私下里取笑我说：“你父皇可真是精明，先送个不受宠的公主过来，现在还送个药罐子过来。他这要是病死在我这，那你父皇岂不是要怪罪我。”
　　我心中一片悲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别说太子在这里病死，哪怕赵谨行命人一刀杀了秦朗坤，大庆那应该也不会有半点动静。秦朗坤终究成了大庆一颗弃子。
　　赵谨行过足了瘾，便也不再打趣我们。似乎为了履行使者的约定，他真没出兵趁火打劫，大庆因此边关又退了百里。
　　西凉一片平和，太子养了一个月，脸上多了些血气，随行的太医嘱咐他万不可吹风，因此平日没事他足不出户。姑姑因为大庆的事终日愁眉，见了故人眼泪就往下掉，我最见不得美人落泪，平日宁可不见。
　　岁月仿佛不起波澜，平静奔腾，不知不觉又到了三月初十。我在西凉过了第二个生辰。

　　一大早被姑姑喊去，她亲手下厨做了碗面给我吃。她絮絮叨叨说了些大庆的往事，讲到动情处又要落泪。幸亏左贤王及时进来，姑姑见了他便擦干了泪，我见状便说要出去走走。姑姑听了说让我去看看太子。
　　秦朗坤依旧是那副病怏怏的模样，他这次出行并没带宫女，只带了两个侍卫，现在被当成小厮使唤。他们一个叫魏五，一个叫郑三。我进帐时魏五守在外面，郑三在榻前给太子喂药。太子依旧裹着狐裘，身上还盖着层毛毯，中央火盆烧的正旺，我在里面只呆了小一会便觉得热。
　　我凑到他跟前坐了下来问：“太子身体可好些没。”
　　他笑笑说：“都是一家人，何必叫的这么生分。”
　　我低声喊了句大哥，脸红了红。以前在长安时，他是众星拱月高高在上的太子，我平日见他一面都难，更不用说喊他一声大哥。
　　他坐起来说：“听说今天是六妹你的生辰，可惜我出来的急，什么都没带，不如就给六妹吹首曲子权当贺礼。”
　　我微微失神，就听见悠扬的乐曲在耳边响起。太子吹的是一首边关战士常哼的思乡曲，我出关时曾听送我的将士唱过。边塞的战士唱起这歌多少有些悲壮，但笛声吹奏更多了份凄凉。
　　一曲作罢，太子像还是缓不过神，连守在帐子里的郑三都怔怔不语。我心想是不是因为太子意识到自己可能回不去，才有感而发吹了首思乡曲。可话说回来，哪怕以后父皇迎了他回去，他还能继续当他的太子么。
　　想来想去终究是想不出个头绪，我越往深处想越觉得大庆现在凶险无比，反而不愿去多想。
　　我怀着心事回了自己帐篷，解忧在帐外见了我说：“公主你可回来了，秦世子刚来求见，我见外面风大让他去里面等了。”
　　我进了帐才明白解忧口中的秦世子就是秦幼安。他身着一身蓝衫，手执一柄玉扇，一派风流公子的样貌。我在长安时顶多见过几个嫔妃，见过几个皇子公主，但各个王爷还有他们家的世子却是只听宫女太监提过，从未接触过。
　　我正想该如何和秦幼安打招呼，他却先向我行礼道：“见过安和公主。”
　　我坐下来说：“轮辈分我还应喊你一声堂兄，一家人私底下不用这么多礼。”
　　“听说今天是公主生辰，所以特地送上一份贺礼。”他手下递给芳烟一个盒子，芳烟递上来给我。我打开一看，里面是只通体发亮的翡翠手镯。我自小对这些都没什么研究，只觉得这只手镯翠的像是要发绿光，煞是好看。
　　秦幼安说：“这块翡翠是早些年南诏国上供的，色泽是极好的，特地让京里的工匠打造而成。”
　　我合上盖子把盒子递给芳烟让她收好，对秦幼安说：“堂兄真是有心了。”
　　秦幼安见目的达成，便起身告辞。我心想他真是识相的过分，到了午睡的点，我困意上来，连午饭都没胃口吃，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到晚上，我是被腹中的饥饿感给饿醒的。睁眼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已经暗下来，赵谨行坐我边上正托着腮看我，帐内的芳烟芳兰已不知去向，大概被他打发走了。他见我醒来，问我口渴不渴，没等我作答便倒了杯茶给我。
　　我被他一问真觉得有些口渴，便接过茶。
　　“听芳兰说你中饭都没吃。”
　　“嗯，我去姑姑那，吃了很多东西。回来也觉得肚子不饿，而且也到午睡时间了，就没吃了。”我见他没责怪我的意思，又大胆说了句，“不过我现在有点饿了。”
　　他听了招呼外面的人进来，芳兰进来添了些灯火，解忧则捧了个碟子进来。她走近我才看到解忧端了碗面进来。我心里叹气，早上才在姑姑那吃过，晚上又要来吃一遭。
　　他突然问我：“怎么？一脸愁眉苦脸不想吃面？”
　　我哭丧着脸说：“别人生辰都吃好喝好的，我连块肉都吃不到。”
　　他听了大笑，一会揉了揉我的发说：“乖，先把面吃了，等会带你去外面吃烤鹿肉。”
　　我一边吃面，他一边说：“去年在外面，没什么东西送你。今年大庆供了不少珠玉丝帛，你有看上的就自己去拿吧。”
　　我听了心里在想，这待遇可比我在大庆时好上许多，在长安时，内务府没克扣月俸已是万幸，至于贡品什么的，我可是连挑剩下来的待遇都没有。
　　赵谨行见我吃的差不多，便走过来一把把我抱了起来。我连忙慌着拍打着他的肩膀，但他一双手像是铜造的，我挣了半天也没挣开，只能任他抱着我出了帐。出了帐，我安分下来，胡人在男女之事上向来开放，我越挣扎越显得与周遭格格不入。
　　我没想到在外面也能碰上太子。他换了身黑色披风把自己裹住，郑三守在他身边，魏五则拿着把短匕首在切肉。他们三人坐在角落，显得有些冷清。我环着赵谨行脖子，在他耳边说放我下来。赵谨行见了太子倒真规矩放了我下地，我脚一着地立刻跑到太子面前。
　　“哥哥，你不是身体不好么，出来吹风不要紧么？”
　　秦朗坤像是喝了点酒，脸上微红，比之前帐里惨白的肤色多了些血气。
　　“六妹，我在帐里闷得慌，早想出来透透气。”他见了我身后的赵谨行，微微颔首道，“西凉王好。”
　　我和赵谨行在太子身边坐定，魏五给我切了块鹿肉，解忧连忙给我递了块帕子让我吃完后擦嘴巴。我一边嚼着鹿肉一边问解忧：“芳烟芳兰呢？”
　　秦朗坤见我含着东西说话，眉头皱了下，赵谨行则含笑喝了口酒，对秦朗坤说：“我们西凉这没什么规矩，让太子您见笑了。”
　　他这么一说，秦朗坤反而显得窘迫，在怎么说我也是大庆出品，他是我兄长多少显得有些管教不力。
　　解忧见我们这气氛尴尬，连忙出来解围说：“芳烟看到扎古，就坐他们那边去了，芳兰也在那里。”
　　秦朗坤抖了抖披风道：“出来久了，我也该回去了。”
　　我连忙站起来，去扶他的手说：“我送哥哥一程。”赵谨行见我站起来后，解忧也跟着要走，索性也和我们走一道。

　　往回走时，远远看到扎古被人围在中间，芳烟躲在后面对他笑。木扎在芳烟边上，芳兰围着他转，一会拿出自己绣的帕子递给木扎。众人见了此景立刻起哄，木扎红着脸只能收了帕子。
　　我像是被钉在了地上，风一吹把我体内的血气也吹走了，好一会才艰难地抬起步子往前走。
　　秦朗坤在大庆时，曾见过芳兰，见此景笑着说：“蕙兰胆子倒是挺大。”
　　我只觉得指尖发凉，赵谨行过来握住我手，说：“你怎么了，手这么凉。”
　　我还保持着笑，心里却困苦不堪，只好说：“有些累了。”
　　他讥笑道：“躺了一下午还累？”
　　我没办法回答，只能任他牵着我往前走。
　　秦朗坤入了帐便说头疼，魏五抱歉冲我们抱了抱拳说：“太子爷喝了酒又吹了风，只怕要染风寒，我得请林太医过来瞧瞧。”
　　秦朗坤卧在榻上，脸比之前在外面看到的更红了些，他开口说话只觉得气息颇不顺畅：“六妹，真是对不住了，怕是不能招呼你和西凉王了。”
　　我刚才被打击到的心情立刻被惧怕给替代，反而是赵谨行在安慰我说：“没事的，有些发热，能治好的。”
　　太医匆匆过来开了些药，草原物资不比长安，许多药材都是一路上买的，有些则是从长安带来的。我们在帐外等了小一会，林太医才出来。他年有六十，是宫里最有经验的太医，我在想父皇派他跟着大哥过来，是不是因为心里还疼爱太子，所以派了最好的太医来照顾。
　　“我大哥他身体怎么样了？”我想到刚才秦朗坤的样子，便觉得害怕，他现在脆弱的像纸人，好像一闭眼再也睁不开似的。
　　林太医脸上并没多少惊慌，只是说：“太子爷受了些风寒，没大碍。”他看了眼我边上的赵谨行，一会又斟酌开口道，“公主有空便多来看看太子爷，多陪陪太子爷说说话。”
　　我在心里想，秦朗坤的病大概是因为郁结于心，所以一直如此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