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子宰相》凤初鸣

3、有凤来仪

　　“娘，娘，我可以上学了。”莲生飞奔着跑回家，跨过门槛摔个嘴啃地，他摔打惯了也不在乎，爬起来继续跑。
　　“我的莲生终于可以上学了吗？是不是遇上贵人了？”莲生的母亲冯氏正在刮鱼，把手在围裙上擦擦，然后给他拍打身上灰，一边埋怨：“瞧你，这么大了不知道沉稳些。”
　　“我可以上学了，学堂的孙先生决定收我了。”莲生兴奋地小脸胀得通红，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一边把玉佩拿给母亲看，又把他夸了又夸，夸得天上少地上无，简直如神仙下凡一般。
　　他兴奋过度，说话语无伦次，意思是表达清楚了，就是今天他遇上了贵人，可以上学了。

　　冯氏知道他渴望读书，也为他高兴，拿过玉佩细看，待看见玉佩上的“有凤来仪”，登时脸色一变，问道：“你今天遇上的可是昌平君府上的人？”
　　“是啊，是他家的公子李凤来。”莲生赶紧补充因为过于高兴而没有说清楚的关键人物，
　　冯氏微微蹙眉，想说什么，看儿子小脸上溢着幸福的红晕，终是没说出口。她只能教他一些基本知识，再往深教就力不从心来，如今他有了真正的读书机会，实在不忍泼冷水。

　　从此尹莲生开始了学堂生涯，来这个学堂上学的都是些有钱人家的子弟，同学的孩子们见他出身低微很瞧不起他，也不大和他玩耍，唯有孙先生大力栽培他，把所有知识倾囊而授，这让其他学生，包括孙夫人都很不理解，问道：“先生为什么对这奴婢之子如此看重？”
　　孙先生说：“因为他将来会是个了不起的人。”
　　“什么？你看他穿的衣服那么寒酸，学问也那么差，连字都认得不多。你从哪里瞧他将来会有出息？”其它学生更不理解。
　　先生说：“他出身贫寒微贱，母亲是个婢女，被人强了生下他，也不知生父是谁，养父又是个酒楼厨子，可是他却毫不因为自己的出身而自卑过，待人接物也落落大方。
　　他穿着很寒酸，和那些衣着华贵的富家子弟一道上学，一点儿也不羡慕，也不嫉妒，用一种平和的心态看待得不到的东西，这样的素质我还没见过第二个人有。”
　　其它学生说不出话来。

　　先生又说：“他不为地位寒微羞愧，而为自己学问浅薄羞愧，不急不躁，稳扎稳打，拿出比其它人多几倍的功夫来学习，在课堂上不怕丢丑，能勇敢提问，你们能吗？”
　　所有学生都低下了头，以后再也不敢瞧不起莲生，反而和他结交起来。孙夫人也对莲生另眼相看，视如亲子，对他十分照顾。

　　经过最初的被排斥，莲生在学堂里过得很幸福，学里虽然都是些富家子弟，但是靠着个人魅力和能耐，收拾他们不在话下，莲生打架、爬树、掏鸟窝、捉蛐蛐、打弹弓，样样全能，学业也进步很大，其他学生渐渐服了他。
　　莲生的父亲尹翔是镇上悦宾楼的厨子，虽然不是他的生父，待他却如亲生，知道他渴望读书，见他有机会上学，也不再要他上酒楼帮工，莲生只在家里帮着母亲做些家务，其余时间都扑在读书上，虽然基础较差，但是凭着勤奋，还是很快就追上了其它同学。

　　正值槐花初放时节，小镇西头有一片槐树林，雪白的槐花挂满枝头，许多人家都摘槐花吃，据说姑娘吃了以后遍体清香，经月不散。
　　莲生也拿了长竿镰刀摘槐花，只摘那些花包半开的，他手脚麻利，够不着的地方，蹭蹭两下爬到树上，把摘下的槐花搁到干净的布袋里，装满了就扔下去，树下一帮小弟接着。
　　正扔的来劲，只听一声惨叫，莲生滋溜几下从树上下来。
　　伙伴吓了一跳，听他叫得那么惨，难道是被蛇咬了？
　　“你怎么了？要不要背你去看大夫？”
　　莲生拍拍身上的灰，心有余悸：“没什么，是树上有毛毛虫。”
　　伙伴们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毛毛虫你至于叫得那么大声么？”
　　“我就是怕毛毛虫嘛。”

　　莲生快乐地把槐花拎回家，冯氏接过篮子，慈爱地揉揉儿子的刺猬头，把沾在头发上的树叶摘去，说：“娘马上给你做槐花饭。”
　　莲生拽她的衣角恳求：“这次我来做好么？”
　　“你行吗？又没做过。”
　　“没吃猪肉，至少也见过猪跑，我从小看娘在灶上忙活，怎么调味看也看会了，只是够不着灶台抡不得炒锅而已。”尹莲生很自信满满，小脸发红，说：“我想去看望李公子，想亲手为他做食物表达心意。”
　　“你要亲手为他做……”
　　“是啊，娘不是说过，喜欢一个人可以通过食物把感情传递给对方吗？”莲生睁着乌溜溜的眼珠期待地看着他，冯氏脸上闪过一丝为难，终究还是不忍违逆儿子的意思。

　　莲生高兴地系上围裙开始干活。
　　先将摘来的槐花淘洗两遍，洗好后晾一会儿，白雪似的槐花花萼处微微沁着淡绿，洒上糯米粉和黄豆面，颜色更加诱人，最后浇上熬好的鸡汤拌和。
　　“会调汁么？”冯氏问道，一边帮他打风箱上锅烧开水，然后帮忙捣蒜，切葱花。
　　“娘亲不要小看人好不好，我都十三了，这么点小活会干。”
　　莲生踮着脚尖取过橱柜里的调料，兴致勃勃地摆弄起来，捣烂蒜泥加少许盐醋酱油，淋几滴香油。这一切对他来说，好象如同摆家家酒一样好玩。

　　冯氏用筷子沾点汁放在舌头上尝了尝，满意地笑了：“莲生真是聪明能干，不管什么菜，你吃一口就能说出用了什么料，学着一做就象模象样，等以后长大了，一定能成天下第一名厨。”
　　尹莲生小嘴一撇：“我才不要做厨子，我要当宰相，娘说过生我时梦到五彩莲花，以后一定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冯氏脸一板教训他：“小子别不知天高地厚，做菜和做宰相也是相通的，你连做菜这么小的事都做不好，怎么当宰相？”
　　“娘，你说得真好笑，一个做菜，一个做宰相，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回事嘛。”
　　“傻孩子，这两个之间怎么会没有相通之处？做菜做汤羹重要的是选好材料，再根据材料的特性进行烹调，还要把握好火候，调和五味更要注重平衡佐使……”

　　“这个我知道，娘早就说过。烹调就是使各种材料的味道发挥出最好的一面。”
　　冯氏教导他：“做宰相的统领百官，辅佐君主，也要选好人才，再根据人才优劣予以任命，谁人适合征战，谁人适合守城，谁人善理财，谁人善雄辩，总要各安其位，各尽其职，还要将这些人配合默契，使他们的才华得到最大的发挥，辅佐君王匡服社稷。”
　　“知道了。就象做菜一样，知道各种材料的味道食性，再加以最适合的烹调，就可以做出美味。”尹莲生很认真的点头，一边仔细地把山楂磨细。

　　冯氏很高兴儿子能够举一反三，又说：“你记住没有用，想当宰相只凭做梦是不够的，还要读书学习的。”
　　尹莲生嘟起嘴：“学堂里小子们都嘲笑我，说我一个贱奴不配读书，还说我是野……”
　　莲生说不下去，低头捣山楂。
　　冯氏一边做饭，一边说：“别管那帮小子说啥，你只记得一条，只要自己不看低自己，这世上谁也没法看低你。当初你降生时伴随五彩莲花，万道霞光，娘就知道你不同凡响，将来肯定是做大事的，一定会当宰相，宰相肚里能撑船，做大事的人哪能跟这帮毛头娃娃计较。”
　　“就是。”尹莲生心情平复起来，捣山楂捣得更来劲儿。

　　很快，两样小点心做好，莲生提着篮子到了昌平君的府上，黑油大门，门前两威严的石敢当，只有最高级别的官员才能用，门口站着几个挺胸叠肚的门房，看上去并不和善。
　　莲生有些害怕，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渴望见到李凤来的心情战胜了恐惧，他勇敢地走上前去，亮出李凤来送他的玉佩。
　　门房看他拿的是公子的玉佩，也不敢说什么，赶紧入内通报，过一会儿把他领进去。

　　府第后面是一个花园，假山流水，小桥亭台，无不精致，更不用说各色名贵花朵间植其中，还有几株红色玉兰，莲生虽然不懂园艺，却知道玉兰以白色多见，红色是很稀罕。但是他没心思观赏这罕见的红玉兰，一双眼都被园子隙地的蘑菇吸引了，昨晚下了一点小雨，墙角绿草地中长出了几小片蘑菇，象珍珠洒落绿毯，十分可爱，莲生眼馋地拿眼看了几遍。
　　一个小厮引着他到了园子后方的一片翠竹林中，修竹摇青，清风送香，竹林内传来一阵悦耳的琴音。

　　莲生不敢惊动，摒声息气恭立在林外，如痴如醉地欣赏抚琴之人的背影，乌黑飞扬的长发，白衣飘逸，如神仙下凡，令人不敢逼视。
　　里面的人谈完最后一个音符，余韵悠然，缓缓不散。
　　李凤来拿丝帕擦了擦手，动作无比优雅，莲生羡慕地看着那块丝帕，这没生命的物件居然可以亲近那双修长精致的手，真是有福。
　　“快进来吧。”李凤来招手让他进来。
　　莲生赶紧一溜小跑过去，拘束地站在一边，拧着衣角。

　　李凤来看他的动作很好笑，和蔼地问：“不必拘束，你找我有事？可是遇上了什么难处？学堂有人欺负你，还是学费不够？”
　　“不是不是。”莲生慌忙摇手，“我来就是……就是想见你……”
　　感觉这理由很没意思，莲生举起手里的篮子，说：“槐花下来了，我特意做了槐花饭送来给你。”
　　“那就谢谢你了。”李凤来朝他一笑，清润的丹凤眼明亮如星，如沐春风的笑容让莲生心跳漏了一拍。
　　打开篮子一年，除了槐花饭，还有一碟水晶山楂糕，薄得几乎透明的皮，隐隐透着红色的山楂馅，还洒着淡黄色的桂花，只看一眼就诱人食欲，更别说甜香四溢。
　　李凤来尝了一口，清香满颊，不由得含笑点头：“真不错，谁做的？”
　　“我做的。”莲生赶紧说，又觉得不大符合事实，不好意补充一句，“是在娘亲的帮助和指导下。”
　　李凤来看他一双眼睛闪着期盼的热切光辉，好象刚做了一件好事等待主人奖赏的小狗，只差屁股后头没有尾巴摇啊摇的。
　　李凤来顺从他的心意，微笑道：“真的很好吃，我头一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你很不了不起。”
　　莲生听到夸奖没有来得及分辨这其中的水分，只感觉脑袋发晕，快要飘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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