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子宰相》凤初鸣

1、流放途中

　　苍凉古道，残阳如血，一轮红日落下西山，烧得整个天空红艳艳，一队人艰难地行进着。
　　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个个衣衫蓝缕，脸色灰败，队伍的前后两头，是几个骑着马的官兵，配着武器，拿着长鞭，不停地呼喝队列中脚步迟缓的人。
　　“快走，否则天黑前赶不到站头就要露宿了，快点，老不死的。”队伍末尾的士兵一边喝骂一边拿鞭子抽向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
　　老头身形一晃，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后面一个少年，赶紧过来扶住他。那少年身单体弱，却咬着牙把老者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使尽力气架着他走。
　　那个拿鞭的士兵不再挥鞭，又骂道：“莲生，你又滥好心了。这老不死的走不动扔到这里就是了，你还扶他。”
　　那个叫莲生的少年喘口粗气，说：“把他扔下容易，反正流放犯人半路死亡的很多，可是扔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他死定了。”
　　那士兵没说什么，押着囚犯队伍继续往前走。

　　这支队伍是北骁国内犯了罪的犯人，被押解到骊山为国君修建陵墓，队伍中有老有小，还有受过刑的，行进速度很慢，押解官兵挥着鞭子催促赶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时赶到驿站。
　　驿站很破败，养着一些马，只有几间陈旧的屋子，带队的武官是个哨长，开始分派活计：“小五，你带两个人打扫屋子，魏紫，你去打水，赵眉，你去砍柴禾，莲生，赶快淘米做饭。”

　　囚犯队伍开始了照常的工作，年迈体衰的找地方休息，年轻力壮打水砍柴干活。莲生在厨房里淘米，把锅坐在火上，过一会儿，锅里弥漫着诱人的香气。
　　几个士兵在宿营时常带着弓箭去四周看看有什么猎物可打，这次运气不好，只打了一串麻雀，很明显不够塞牙缝，所以莲生把麻雀褪了毛，熬了一锅汤。
　　哨长蹲在灶边一这休息一边烤火，看他有条不紊地做着手里的活。越看越有兴趣，说：“想不到你年纪不大，居然有这好手艺，一样的米一样的水，你做的饭就是比别人做的好吃。”
　　“会不会做饭和年纪没有多大关系。”莲生接到夸奖仍然很淡定地搅着锅里的汤，“只要有诚意，掌握住技巧，就可以做出好吃的饭。”
　　“说得好。”哨长高兴了，指着一碗雪白喷香的米饭说，“这个赏你吃。”
　　囚犯们吃的都是黑豆高粱馋合着野菜做的窝窝，这样的饭是想也不敢想的。莲生却说：“我可以把这饭给洪爷爷吃吗？他这把年纪根本咬不动又冷又硬的窝窝。”
　　洪老头是队伍中年纪最大的，不爱说话又孤僻傲慢，哨长听他这么说，耸耸肩：“随你的便吧，是你挨饿又不是我挨饿。”

　　莲生把这碗宝贵的饭端给洪老头，洪老头睁着浑浊的老眼看了看，抓起饭往嘴里塞。
　　莲生又分出一小半给队伍里年纪最小的名叫狗蛋的孩子。
　　犯人们都挤在一堆互相取暖，看这老的小的分吃一碗宝贵的饭，有人小声说：“我们这些犯人都挨过官爷的鞭子，唯独莲生没有挨过，可能就是因为他做饭的手艺好，所以才能讨到官爷的欢心。”
　　忽然一个声音说：“你错了，绝对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犯人们回头一看，见说话的人是领队的哨长，自然不怀疑他说的真实性。
　　莲生疑惑地看向他，哨长纳闷：“难道你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莫非是这小子花容月貌，官爷心生爱慕？”一个士兵笑嘻嘻说。
　　大家都笑了起来，莲生虽然不难看，但是离花容月貌还差得远呢，他眉目清秀，额头饱满，鼻子嘴巴都好看，只可惜长了一对小虎牙，而且身板也太单薄了点，没有几两肉，谁会对他起色心。
　　大家正在笑，这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着急的声音：“不好了，快来人啊。”

　　众人赶紧跑过去看，原来是出去打水的几个人回来了，魏紫被两个人架着一瘸一拐的。
　　“魏哥的脚扭着了。”
　　哨长喝斥：“这算什么事，也值得大惊小怪。”
　　说着带着手下回屋里吃饭休息。
　　魏紫是个铁匠，是这群囚犯中最身强力壮的，此时疼得皱紧眉头，却咬着牙一声不吭。这荒郊野外没有大夫，也没有草药，大家束手无策。
　　“让我来看看。”莲生拨开众人，脱掉魏紫的鞋袜拿起的脚看了看，脚脖子肿了馒头高，不是特别严重。
　　“不要紧，先包扎一下。”莲生摸摸身上，他身上衣服很破烂，用力一大就成拖把了，经不得拉扯，一摸怀中掏出一个手帕，那帕子是丝绸所制，四角绣着一丛竹叶，颜色淡雅，绣工精致。一看就知是有些世代簪缨的世家豪门才能拥有的。
　　莲生拿出这帕子看了看，恍然有了短暂的失神，眼里闪过一抹哀伤和痛苦，很快又恢复了冷漠，把帕子在两别分别撕开几道口子，但是不撕到头，很快做成一条绷带，然后抱着魏紫的脚，把脚踝用力缠起来再打个交叉。
　　动作利落轻巧，绷带平整干净。

　　“哎呀，好多了。多谢你了。”魏紫高兴地叫起来。
　　旁人看莲生动作熟练，象是很有经验的样子，好奇地问：“你不是厨子吗？怎么会包扎疗伤的活，还做得这么熟练？”
　　莲生一边给魏紫按摩小腿，头也不抬，说：“我的确是厨子，我认识一个人，他经常把自己弄伤，所以我就学会了一些简单的疗伤技巧。”
　　“那个人真有福，你为了他肯学习包扎疗伤，一定是你的情人吧？”
　　莲生望向远方，眼里是捉摸不透的情绪。声音带着黯然：“没错，他是我的情人，初恋情人。”
　　几个人没有意识到他身上笼罩着一股浓郁的伤感，反而兴趣盎然地说：“晚上没事了说说你的初恋情人。”

　　吃完饭，莲生往地上一躺，枕着胳膊很快打起呼噜，让一心想听他恋爱史的人有些失望，众人只得蜷缩在一起休息。行了一天的路，也累得狠了，很快，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莲生打着呼噜，忽然睁开了眼，呼噜声随即停止。
　　天边高悬一弯冷月，凄冷的月光洒下来，大地铺了一片寒霜。莲生悄悄坐起来，抱着膝，下巴放在膝盖上，沉思着，眼里燃烧着仇恨的火花。不堪回首的往事象毒蛇噬啃着他的心。
　　初恋，对于其它人来说是个美好的回忆，可是对他来说却是痛彻心肺的伤害。
　　窗外，暴雨倾泻而下，天地间一片黑暗，没有一丝光明。一如某人此刻的心情，天地无光。

　　第二天，雨还是不停，一行人本来想等雨停了再走，却不料这雨下个不停，虽然比夜里小了些，却一点也不见放晴的意思，有经验的驿兵说，估计三天内是不会放晴的。
　　从人人只好窝在冷清驿站等雨停了再走，没有人想着逃跑，因为流放的犯人脸上都有刺字，不管跑到哪里都会被抓回来，到时会受斩足之刑，还要连坐家人邻居，所以他们不敢跑。
　　窝在小驿站也没意思，有人提议讲故事，就讲讲个人的经历。哨长正闲得发慌，说：“这样打发时间也好，你们就轮流讲罢，如果你们中有人活不到骊山，其他活着的人可以把他的事迹记下来，将来如果能遇见家人，也可以传给家人。”
　　众人都同意，队伍中年龄最小的狗蛋勇敢地带头，先讲了自己的经历，他是个孤儿，无依无靠，只能靠乞讨顺便偷窃为生，一般人不会认真惩罚一个饥饿的孩子，也有少数人不这样，比如他有一回偷到一个大官头上，结果被打了一顿关进监牢了，然后成了流犯。

　　大家都大略讲了自己的经历，以及获罪经过。轮到莲生时，他沉默了半天。
　　“快讲啊，说说你犯了什么事，为什么被流放。”
　　莲生忽然开口说：“我没有罪，我是被冤枉的。”
　　这年头朝政昏乱，奸臣横行，有不少人是冤枉的，可是申冤无门只得认命，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所以囚犯们只表示了气愤的反应：“是谁害你？说嘛，有朝一日你有机会找他报仇便罢，若没有机会，我们可以帮你扎小人咒他。”
　　“是呀，如果我们不能活着到骊山，你的冤情没人知道，岂不是白冤了。”

　　莲生沉默一会儿，不想面对的伤疤迟早也要有揭开的一天，自己默默躲在角落里舔着伤口顾影自怜徒惹人笑，不说出来真要把人憋死。揭开来也畅快些。
　　“害我的人，就是我的初恋情人，也是我最爱的人。”尹莲生几乎是拼尽全身力量挤出这句话，牙咬得咯咯响，狠狠的捏着拳头，指甲刺入手心也不觉得疼，因为心里的疼更胜身体的疼百倍万倍，象是要把他撕裂。
　　青涩的爱恋，没有结出甜美的果实，只留下无比苦涩的味道，挥之不去，只能日日夜夜品尝这难以忍受的恨意。
　　“啊……”
　　所有人眼睛发亮，这一定是个很刺激很狗血的故事。

　　“说啊，快说说看。”众人都催促着。
　　“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我才七岁，那是在我生长的莲花村……”
　　回忆的闸门打开，莲生讲起往事。
　　故事的开头很简单，一个调皮的孩子为了捉甲虫爬到桃树上，不小心摔了下来，很不巧扭伤了脚不能走路，那片桃林离村子很远，再加上天色渐晚，很少有人经过。莲生哭丧着脸不知如何是好，母亲说了男子汉遇到困难不能哭，可是不哭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夜色来临，他昏沉沉睡了过去。不料，祸不单行，半夜，一只蝎子爬上他的手臂蜇了他一下，等他发觉时已经晚了，半个身子都麻木的没有知觉。
　　“呜……我要死了。”莲生虽然牢记母亲的话，男子汉是不哭的，可还是哭了起来，没哭几声蝎毒发作，很快昏了过去。

　　此树是我栽，
此文是我开，
要想从此过，
留下花花来，
若要路过不留印，
哼哼，只管挖坑不管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