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旋律》雪梨无香

11、防不胜防

　　中秋过后没几天，华兴的评标就结束了，期间欧阳俊想方设法打听虹彩的报价，确切消息固然难以获得，种种迹象看他们倒也没什么杀手锏，再拿以往他们的单价推算，报价至少要比嘉阳高出五到十万。虽说他们可吹嘘的技术实力和工程经验不少，但欧阳俊对田晓嘉和兄弟们的水平有充分信心，华兴的工程师们这段时间对嘉阳的态度也是十分赞赏的。开标时，欧阳俊衣冠楚楚，面带春风地坐在台下，连一贯不拘小节的田晓嘉都西装革履正襟危坐，两个人只等唱了标，大事落定，抱着大单回家庆功。

　　然而虹彩的标书一宣布，欧阳俊整个人傻掉。他们的报价是五十四万，其中软件采购和嘉阳一模一样是十五万，留给自己的技术服务部分只有区区三十九万，如假包换的亏本买卖。

　　最可恨的是，直到前一天他再去摸底，拿到的消息都还是虹彩总报价应该在六十万以上！

　　结果已不言而喻，华兴这张单成了送给虹彩的一份迟到的中秋礼物，而全公司上下忙活了近一个月的嘉阳以两万元的报价之差铩羽而归。

　　嘉阳自成立以来还未遭遇过如此打击，以往不是没输过单，不过要么技不如人，要么资源有限，都输得心服口服，这样以大热姿态屈辱败北还是第一次。欧阳俊脸色铁青地站在大会议室一角，注视着张部长和虹彩老板握手言欢。虹彩老板徐青蓝是个三十多岁的气质美女，虹彩家大业大，平时都是销售总监出马，这次直到招标最后一刻她才翩然出现，白衫红裙在一众IT技术男中招摇出挑，却狠狠刺痛了欧阳俊的眼睛。她仿佛感应到他的目光，朝他略一颔首，扬起一丝妩媚笑容，她身边的技术负责人高工也转过头来，却在四目相对的瞬间扭了回去，似乎不愿面对欧阳俊——这高工跟欧阳俊在华兴见过不止一次，以往面上的和睦都维持得很好，何以这一次在自家老板跟前倒弱了气势，欧阳俊有点迷惑，往那个方向看的眼神不免发怔，直到田晓嘉拉着他走，才回过神来。

　　紫苑一进门，便机灵灵打了个寒战，昔日人丁单薄却温馨可靠的小屋此时盛着一屋子人，气氛反而冷到冰点。她悄悄找到田晓嘉，用目光询问出了什么事。田晓嘉压着声音说了输单的事情。紫苑问明情况，看过的一干小说电视马上闪回大脑，她在纸上写道，“才比你们低两万？这么巧？不会有内奸吧？”

　　田晓嘉拍拍她脑袋，“想什么呢，咱公司就这么几个人，谁还不知道谁？而且所有纸版资料都锁在抽屉里，电子资料也保管得很仔细……”

　　紫苑往自己卧室，现在的CEO办公室望了一眼，门虚掩着，估计欧阳俊刚发了一通火，谁也不敢进去，几个人在门口打了个转又蹑手蹑脚回来了。一个销售塞了一叠报销□□给紫苑，“好妹妹，这几张□□是替客户报销的，老大再不签字今天就来不及送钱到客户那里了，你帮哥送进去吧……”

　　紫苑接过□□推门进去，怕万一欧阳俊又起大嗓门吓着大家，先反身关上门，再走到背朝门静静站着的欧阳俊身边，摇摇他衣袖。

　　欧阳俊转过身，见是紫苑，脸色缓和了一些，“小丫头不上学，跑回来干什么？”

　　紫苑给他看字条，“现在是自习课，没关系的。老师推荐我参加绘画比赛，让我回来挑一些画作。”

　　欧阳俊摸摸她头发，“那些画都还在柜子里，自己去拿吧。待会儿让晓嘉送你回学校。”

　　紫苑却没挪窝，只是把□□举到他眼前，另一手拾起笔，期待地望着他。欧阳俊忍不住抿嘴欲笑，接过来一张张翻看，嘴上还是冷冷的，“你这孩子，又被人利用了。”

　　看到一半，紫苑过来使劲拽他。他被她拽到柜子旁边，柜门开着，上下两个抽屉都拖了出来。欧阳俊不解，“你开我抽屉干什么？”

　　“你没动过我抽屉吧？”紫苑写道。办公室里有两个带锁的柜子，一个归田晓嘉，一个归欧阳俊。欧阳俊只用了柜子里的一个抽屉，另一个留给紫苑放画作、奖状、成绩单之类的东西，自从搬来以后欧阳俊从未开过紫苑抽屉，可紫苑却接着写道，“我的抽屉一定被人动过了，东西放得有点乱，而且你看有指印。”

　　欧阳俊蹲下去仔细查看，嘉阳雇佣不起专职保洁，办公环境卫生各人自理，而向来懒散的欧阳俊自然也不怎么擦拭紫苑的抽屉，积了薄薄一层灰的木质表面和把手上果然有隐约的指印。

　　欧阳俊紧锁眉尖，缓缓说道，“这里除了我没人能动这个抽屉。”

　　“晓嘉哥呢？你不是给过他钥匙？”

　　“只有上次他忘了带自己的车钥匙，拿我的开车去华兴，我抽屉钥匙也挂在那上面，但那天他先出门，然后我才去华兴和他会合，下午我们是一起回来的，路上他就把钥匙还我了。”欧阳俊当然不会怀疑田晓嘉有什么小偷小摸的行为，但这是柜子钥匙离开他的唯一时间，他马上让紫苑叫田晓嘉进来，三个人一起梳理这段时间的文件和钥匙状态。

　　田晓嘉挠着头说道，“这个柜子我从没打开过——因为根本没钥匙。不过前天晚上我最后一个走，发现自己又忘了带钥匙，标书没有地方锁，你的柜子门缝比我的大，正好能把标书从缝里插进去，我就那么干了，回家后告诉你开柜门看到标书赶紧收起来。”

　　事实确是这样，欧阳俊再次查看了柜门，没有一丝撬锁的痕迹。就在他沉思良久站起来时，紫苑又递来字条，“我刚看过窗户和阳台，都不像被撬过。”

　　欧阳俊心里一沉，大步走出去。在众人目视中，他反复检查了大门门锁，站起身的时候，面色愈发凝重。他转回头盯着跟上来的田晓嘉，用只有他们俩听得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肯定是在华兴那天，大门钥匙连同我柜门钥匙，都被人配过了。”

　　田晓嘉脸色刷地白了，瞬间背上就沁出冷汗。欧阳俊没再说话，彼此已心知肚明，这一切既是巧合，因为平素标书并不会放在他的柜子里，仅仅是田晓嘉一时的权宜之计；却又不完全是巧合，如果田晓嘉没把钥匙落在华兴信息部长达一个半小时，也没有在前天晚上忘记带自己的钥匙，就不会有任何人有机会在不损伤一点室内设施的情况下看到标书。但欧阳俊自己难道全然无辜？不，如果他勤快点，把车钥匙从钥匙串上捋下来单独交给田晓嘉而不是带着大门钥匙柜子钥匙一串儿给他，这一切也都不会发生。

　　一切终究还是发生了。欧阳俊回身面对面面相觑的员工，挤出一点暗淡笑容，“好了，没事了，华兴的单子，责任在我跟晓嘉，大家都尽力了，你们做了你们该做的事情，都是好样儿的。从现在开始，咱们一切向前看，大家都回去工作吧。”

　　众人窃窃私语着散去，欧阳俊和田晓嘉回到办公室，紫苑已经拣出自己需要的画作，关好了抽屉站在桌边看着他俩。田晓嘉一拳砸在桌面上，“都怪我！阿俊，你揍我吧！是我最近精神太不集中，丢三落四，失魂落魄的，怪我！”

　　欧阳俊心里一紧，单子丢了他心里不舒服，看着推心置腹的兄弟如此懊恼自责他更痛苦。他过去搂住田晓嘉肩膀，拍拍他后背，“哥们别这样，不就一张单么，吃一堑长一智，咱俩以后都注意就是了。”

　　田晓嘉攥紧的拳头依然没松开，“阿俊，咱们报警吧，不能就这么算了！”

　　欧阳俊点点头，可他知道，就算警察证明有人入室行窃了，也未必能查到虹彩头上，何况实际上他们什么财产都没有丢！更重要的是，招标已经结束，现在做什么都已没用。

　　欧阳俊报案后，几个刑警仔细勘察了现场，收集了为数不多的几枚指纹，又让欧阳俊带公司所有员工去采集指纹。欧阳俊并不想现在就打草惊蛇，只借口要做指纹锁，采集了大伙儿的指纹。几天后传来消息，窗户和大门并没有公司以外的人接触过，而欧阳俊和紫苑的抽屉也只有他们俩的指纹，那几个指印，是戴着手套留下的。

　　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虹彩与此有关，甚至没有一个有力证据能说明这间屋子失窃过。

　　欧阳俊只能生生忍下这口气，他颁布了严格的信息安全管理办法，事无巨细一一列明，滴水不漏密不透风，只盼能亡羊补牢。而除此，不想让田晓嘉难受，也不想让员工情绪低落，他就只能故作轻松像没事人一般，只有如郁知道在人背后，他有多沮丧懊恼。

　　元旦过后像澄夏的其他院系一样美院进入了考试周，基础课考完，大作业交毕，这新鲜忙碌的第一学期就算结束了。紫苑宿舍便决定在大家回老家之前一块出去玩一次，她们的安排是睡到临近中午再起来去西单明珠吃火锅自助，然后到紫苑家看影碟——最近在大学校园里火得一塌糊涂的《大话西游》，最后煮点饺子当晚饭。罗兰有了个在澄夏本部读数学的男朋友，赵静和瑶瑶也从各自裙下之臣中挑了两个跟她们走得最近的叫来，又逼着紫苑把陈染秋也拉上。难得的晴朗午后，一群青春美丽的少男少女浩浩荡荡从西单杀回附中教师大院，紫苑带着女孩们直接上楼，陈染秋等男生先去租碟再回来找她们。

　　瑶瑶她们还是第一次上紫苑家，门一开，她们纷纷惊叹，“紫苑，你家门里门外真是两重天啊！”

　　家属大院是八十年代初建的，格局老，设施旧，窄窄的楼道里灯光昏暗，门内却是满室阳光，一看就是新装修过的，采光布局都得到了合理安排，家具时尚简洁，质感也很好，因为没什么人长住，屋里干干净净没一点零碎东西，而一袭淡蓝色窗帘恰好抵消了疏冷，带来几许温柔气息。紫苑带她们进主卧，大家又是一阵欢呼——一套颇具气势的松下家庭影院赫然在目，难怪客厅里空空荡荡，原来好东西在这里。紫苑笑笑，也不解释。嘉阳在这套小屋里蛰伏了两年以后便搬到了中关村一座写字楼，次年欧阳俊以公司使用了两年有折旧为由，不顾紫苑拒绝，强行出资重新装修了一遍，然后又以自己刚买的房子还没装修，不宜存放贵重物品为由把新购的家庭影院也搬进来了，只是八十年代的住宅普遍厅小，只能放到卧室。紫苑自己只是偶尔回家住，就把钥匙给欧阳俊，让他和聚雪姐可以随时过来。估计有人知道她要放假回家了，请小时工打扫了一遍，房间里一尘不染气味清新，冰箱里零食饮料一应俱全，肯定是聚雪姐的手笔，在家务事上这么细心绝不是欧阳俊的风格。

　　女孩们闹腾了一阵才坐定，刚打开电视，男孩们就回来了。紫苑接过陈染秋手里的光碟，便看到他抬头环视周围，明显愣了一下，及至走到卧室，脸上更是露出诧异神色。他回头低声说，“你家搞得真不错。”

　　紫苑笑笑，把他推进去，自己到冰箱拿东西。

　　《大话西游》不是个新片，四五年前就上映了，只是当时反响平平，紫苑还在读初中，一点印象也没有。不知怎的这一年突然红遍大江南北所有高校，无厘头风格的对白流行一时。在看片之前，人人都已会背诵那段著名的台词“曾有段真挚的爱情摆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还有唐僧那喋喋不休的“就算没有砸到小朋友，砸到那些花花草草也是不对的。”，还有“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你妈贵姓啊？”这些经典台词放在影片中陆续出现，熟悉又怪异的感觉让大伙儿笑得前俯后仰。可是终于插科打诨了整部戏的至尊宝对紫霞肃容说，“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子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非要在这份爱上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大家却安静了，紫苑下意识地朝陈染秋看过去，正对上镜片后那双清亮的眼睛。紫苑连忙掉转头，却磕在瑶瑶凑过来的脑门上。瑶瑶顾不得疼，先压低声音坏笑道，“你瞧你瞧你们家小四眼儿那淫邪样儿……”

　　紫苑用力砸在瑶瑶手臂上，又两手捏扁她嘴唇，狠狠瞪了一眼。瑶瑶尖叫着挣开了。

　　如果真有那样的机会，她一定要告诉萧岚。只是她还有机会吗？

　　陈染秋也有这样的机会，可他始终不说，会不会将来有一天，他也和她今天一样，只能跟至尊宝一起默念，如果上天能够给我再来一次的机会？……

　　春节期间，欧阳俊把父母接来北京，这样一家三口能相处得久一点，林聚雪则回了浙江老家过节。大年三十，欧阳俊开车把紫苑送到乐亭老家，年初二就接了回来，反正对老程家而言，让紫苑回来过年也不过是象征性的仪式。欧阳俊虽然新买了商品房，但暂时还住在紫苑对门吴老师的房子里，欧阳老爹和欧阳老妈心疼儿子打拼辛苦，天天变着花样做好吃的，又让紫苑别自己开伙，就跟欧阳俊一块儿吃。紫苑已经快不记得被妈妈照顾是什么滋味，第一次喝欧阳妈妈炖得白如牛奶的淮山乳鸽汤时，差点掉下泪来，她忍着没哭，红红的眼眶却把欧阳妈妈惹哭了。她摸着紫苑的头发，万般怜爱，“苑，这里就是你家，阿俊就是你亲哥哥，我就当你是我亲女儿，反正我只有阿俊这么一个孩子，巴不得再有个这么乖巧这么好看的女儿……”紫苑父亲临终前将家里最值钱的财产都交给欧阳俊保管，这份信任让老头老太深为感动，老太太更是感情一上来话就扯得更远，“乖孩子，阿俊自己天天也不知道在忙什么，肯定有照顾不到你的地方，有什么缺的，你跟老太婆直说，不要难为情。你好好读书，以后是出国还是自己开店，我们都会帮你，将来你出嫁，我跟阿俊他爸来给你准备嫁妆……”

　　紫苑被越说越不着边际的欧阳妈妈逗得破涕为笑。她放下碗，轻轻搂住欧阳妈妈，将脸贴在老太太暖和的怀抱里，一副母女情深的画面让推门进来的欧阳俊看得直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