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否重来》轩辕凌天

56、真假难辨谋后定

　　西方。

　　某个不知名的小镇。

　　镇上唯一的酒家内。

　　杨戬刚一上楼，就注意到了靠窗的位置边，正自酌自饮的人。

　　那个人一身青衫，长发只用了条发带松松在脑后系了，貌不惊人，举手投足间却自有种旁若无人的傲然。

　　明明置身简陋的酒肆，单看他却令人有一种此刻是立于九霄俯视众生的错觉。

　　……是他吗？

　　杨戬有些意外，眉眼低敛，额上神目光芒乍闪即没，未等他再有动作，那人已然转眸看了过来，见到杨戬，目中微澜，随即一声轻笑在杨戬耳边响起：“我道是谁，不想在这等偏僻之地竟也能遇见故人。既然来了，不妨一坐。”

　　杨戬缓步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顺手给自己也倒了杯酒，举杯道：“我也没有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青衣人笑了笑，仍是自斟自饮，未与杨戬碰杯，甚至眼也不抬，只是传至杨戬耳边的语调依旧带笑：“这话应该我问你才是，你此刻不当守在封印之地？”

　　“这……”杨戬迟疑了下。

　　“不过一问，你不必解释，”青衣人打断他的话，淡声道，“镇守封印本与我无关，更不归我监管。”

　　杨戬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心弦不禁一松——他不怕自己的行踪泄露，却也不愿节外生枝，当即举杯道：“干一杯？”

　　青衣人终于抬头，伪装法术不知何时已然卸去，露出他本来的容貌。

　　轮廓分明，眉目疏朗，端是一副俊雅的好相貌。可惜他神色淡淡，眸光也淡淡，似是这天地之大，却没有一物值得被他看进眼里。

　　然而这副样子瞧在杨戬眼里，倒是无由让他生出几分亲近。

　　眼前的人，还是他在盛会上认识的那个孔宣。

　　“干一杯。”孔宣亦微微举杯，有些漫不经心地与杨戬遥遥碰了一下。

　　杨戬怔了一下，本能地觉得孔宣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我记得，你不喝酒。”

　　孔宣挑眉，“不喝，不代表不会。”他顿了顿，轻笑了声，复又道，“偶尔为之，也无伤大雅。”

　　嗯……

　　杨戬这回是真的确定孔宣大概是真的心情不好。

　　想不到有什么事儿能让孔宣这样的人“偶尔”跑到这偏僻小镇喝凡人酿的酒——若是借酒消愁，那么他应该知道，凡人的酒，是喝不醉神仙的；若是只是想品尝酒的醇美，那更应该去寻些仙酿来才是。

　　想不通是真的，可他和孔宣的交情，应该也没有好到可以肆无忌惮地刺探对方烦恼的地步，所以，斟酌之后，杨戬还是选择了闭口不言。

　　可惜，他想安静的喝酒，有人却未必是同样的想法。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嗯？

　　杨戬抬眼，不解，“没有。”

　　“没有就没有罢，换我来问，你不远千里跑来这西方之地，可是要事在身？”

　　一句话，正中杨戬痛点。

　　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几乎找遍了西方的每一寸土地，却连郁垒的影子都没有瞧见。他也曾问过山精水妖，亦无人知晓郁垒的踪迹。

　　对此，他也不无猜测，郁垒许是根本没有来过西方，又或者早早便办完事返回地府了。

　　若是如此，他便是再找个几年都没有用，莫不如直接下地府去寻郁垒了。

　　只不过，他的神目如今虽可直接打开鬼门，但他担心这样会惊动判官等地府高层，是以打算前往东方，寻找东方鬼门所在，通过鬼门进入地府。

　　“怎么？不方便说么？”

　　“不是，”本来他也是打算如果路上碰到一两个“旧识”，就向其询问鬼门所在的，如今正好撞见孔宣……“只不过，罢了，不知你可曾听闻过东方鬼门？”

　　“东方鬼门？”孔宣似感诧异，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杨戬的打算，反问道，“你想通过鬼门进入地府？”

　　杨戬未作声，来了个默认。

　　“地府可不是什么任人来去的地方，你去那儿做什么？”

　　杨戬盯着手中来回转动的酒杯，片刻，方道：“实不相瞒，我此番前往地府，乃是为了找人。”

　　他抬头，正对上孔宣静静打量他的目光，“准确点儿说，是为了寻一个鬼。”

　　“东方鬼帝，郁垒。”一字一字，语调轻缓，却吐字清晰，不容错认。

　　孔宣轻轻皱了皱眉毛，神情难得有了波澜：“郁垒？那家伙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你寻他所为何事？”

　　杨戬没想到有一天居然能从孔宣嘴里听出类似某一个人“不好惹”的评价，不由得怔了下。

　　孔宣似是看出他在想什么，淡声道：“只是不好说话。”不代表惹不起。

　　放眼三界，他惹不起的人物不多，郁垒，还不在此列。

　　杨戬明了孔宣话中未竟之意，对此也是有几分认同的，至于剩下的那几分……自然是战斗中，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即便分了胜负，也不代表着就尘埃落定了。当然，这种事，现在没有必要拿出来与孔宣辩驳。

　　顺着之前的话头，杨戬转移话题道：“事实上，我曾经与这位鬼帝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有些事，未来得及请教，事后他踪迹杳杳。听闻他负责镇守东方鬼门，我便想，若是寻到鬼门所在，或可求得一见。”

　　孔宣摇了摇头，非常肯定地道：“你见不到。”

　　不待杨戬发问，他便接着解释道：“地府与人界合共五处连接点，就是五方鬼门，分别由五方鬼帝镇守。说是五方鬼帝，实则共九位大能。东方鬼帝便是两位，神荼和郁垒。通常私闯鬼门的，都是由神荼处理的，除非神荼无法解决，不然郁垒是不会出面的。以你如今的修为，你是见不到郁垒的。”

　　话是难听了点儿，却是事实。

　　因此杨戬也不着恼，只是道：“郁垒，我是一定要见到的。若是你有办法，还望不吝赐教。”

　　孔宣没有马上回答，拇指和食指捻起酒杯，在指间轻轻转动把玩，良久，他忽然随手将酒杯往身后一掷，跟着长身而起：“我一时也无良策，不如，我们路上边走边想？”

　　“……”这个要求是真真出乎杨戬的意料了，“你要和我一起去东方鬼门？”

　　“年纪大了，这记性也不太好了，突然就想不起来东方鬼门具体在哪儿了。不过，若是到了地头，我是肯定能想起来的。”孔宣漫声说着，尤带着几分笑意，好像找到了新的乐趣一般，突然就从借酒浇愁的情绪里挣脱出来了，“怎么？不愿意与我同行么？”

　　杨戬：“……”他久违地感到了和当日在昆仑山被龙神强买强卖塞了一把尺子的焦虑。

　　确实不愿意。

　　他猜到孔宣许是不放心他独自前往东方鬼门，这才提出随行。他的事，本不想将他人牵扯进来，可孔宣不是杨莲哪吒等人，他无权置喙他能去哪儿不能去哪儿。更毋论孔宣身为准圣，这天下，还真没有几处是他不能去的。

　　所以，除了同意，他还能说什么呢？

　　“自然，是愿意的。”

　　“那还等什么，走吧。”

　　………………

　　七日后。

　　极东之地。

　　两道身影迅如流星，从天际划过，转瞬落于一片空地之上，却连半点微尘也未激起。

　　这两道身影自然就是杨戬与孔宣。

　　“便是这里了？”杨戬疑道。

　　孔宣的目光在周遭梭巡，蓦然定在某一处，他轻点了点下巴：“喏，就是那里了。”

　　杨戬顺着他的眼神望去，隐约瞧见一片连绵群山的轮廓，居中一座山峰，更是高耸入云，险峻异常。只是待他定睛细瞧，那里又分明是一片平原，连座山的影子都没有。

　　“桃都山？”居然是时隐时现的？

　　“是，也不是。”孔宣淡淡解释道，“真正的桃都山位于地府，你看到的，只不过是因为鬼门的影响，而投射过来的影子罢了。”

　　杨戬定定地又看了那处半晌，忽然转向孔宣道：“既然鬼门已经找到了，该如何见到郁垒，你可有眉目了？”

　　孔宣四下打量的目光闻言飘到了杨戬身上，跟着他忽然笑了声，不像他平时那般轻淡的笑，倒是类似……冷嗤？只是那笑声也极短极轻，不等杨戬品味清楚就已然消散了去，只听他用那种漫不经心的口吻道：“见郁垒？简单啊。”

　　“你不是……还有一件法宝吗？”

　　杨戬瞳心微凝，抬眸看了眼孔宣，复又低垂下眼帘，说出口的话音依旧四平八稳：“你是说……它？”

　　“没错。”孔宣勾了勾嘴角，“无论是用来交换一面，或者用来加强战力拖住神荼，直到郁垒出面，都是可以的。”

　　杨戬好像有点儿动心了，但还不能完全拿定主意，迟疑着道：“我的修为还不足以把它操控自如，用来战斗，实在是勉强了，更何况我想见郁垒是有事相求，如此这般……打上门，不好。”

　　“有点儿道理。那就交换好了。”

　　“交换？”杨戬挑了挑眉，侧头看他，似笑非笑地道，“当日那位把它交给我的时候你可也在场，你说若是他知道我就这么随便把它送人了，还是你怂恿的，会不会寻你我晦气？”

　　“停，我说的是交换，可不是送。”孔宣忙道，“你可以约定个交换时间，左右你现在无法自由使用它，便是送出去十年八年也没有什么。待日后你修为也足够了，哪怕没有到约定时日，你也大可前往地府将法宝再抢回来。”

　　闻言，杨戬脸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气更浓了：“听起来，你好像很有经验。”

　　“……没有，听人提过罢了。这种事，本也平常，你日后大可问问后羿，他有没有做过类似的事儿。”

　　“这样。”杨戬再次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这时，那片群山的幻影忽又浮现出来，杨戬凝视半晌，突然道：“鬼门虽近在咫尺，可我们仍是不得其门而入。”

　　“光用看的，自然是打不开鬼门了。”孔宣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随后道，“不用我说需要什么吧？”

　　“法力？”

　　“虽不中亦不远，准确说，是法力凝结成的特殊令牌。”

　　“令牌？”

　　“没令牌用‘它’也可。不过是敲门与砸门的区别，我想你不会计较这细微的差别的。”

　　“确实不会。”没理会孔宣难得的打趣，杨戬自语了一声，右手一翻，一把晶莹剔透的小尺便悬浮在他掌心上，滴溜溜地不住旋转。

　　杨戬侧目，看了孔宣一眼，忽而笑了一下：“我想你不会介意借一些法力给我的。”

　　孔宣把目光从量天尺上收回来，落到杨戬脸上，随即，他也笑了：“当然。”我，求之不得。

　　杨戬不再多言，右手虚虚向上一托，量天尺骤然飞向空中。

　　两道灵力分别从杨戬和孔宣的掌心发出，一前一后击中量天尺，悄无声息地被它吸收，而随着后续灵力源源不断地加入，量天尺以肉眼可见地速度迅速膨胀起来。

　　一尺、两尺、三尺……

　　量天尺在空中不断旋转着，直长到丈余方才停下，尺身上光芒吞吐不定，又过了十息，那光兀地一定，跟着骤然化为十余丈长、丈许宽的巨大尺影狠狠劈向那片山脉幻影。

　　“轰”地一声巨响，那片山脉幻影竟似如有实质般，被猛然砸下的尺影劈了个支离破碎，瞬间就化为了无数光点，四散无踪。

　　而随着山脉幻影的消散，紧跟着响起的是如同山崩地裂，无数山石轰隆隆从地底深处隆起的连绵声响。

　　黑色的雾气几乎是同时出现，在出现的霎那，就已经弥漫了四野，仿佛在一瞬间，这里就已经迎来了没有星与月的漆黑深夜。

　　唯一的光源，就是仍在空中悬浮着的量天尺。

　　也是借着量天尺散发的乳白光芒，杨戬看清了那正一点点浮现的如山岳般庞大的古朴巨门。

　　东方鬼门！

　　终于找到了！

　　杨戬似十分高兴，身形一动，就待过去看个究竟。

　　然而，恰在这时，毫无预兆，毫无由来，异常突兀地，孔宣突然一掌狠狠劈向杨戬背心，同时左手成爪，探向空中的量天尺。

　　这一下骤然发难，绝对十拿九稳，他自觉量天尺已经是他囊中之物，目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几分贪婪和计谋得逞后的志得意满。

　　却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本该被他一掌打成重伤的杨戬竟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般，掌风未至，他人已轻飘飘地落到了一边儿。

　　眼见与量天尺近在咫尺，即将在握，量天尺忽然滑了开去，刚刚好与他擦指而过。

　　“不！”

　　孔宣反应极快，人在半空生生扭转了去势，就待再次去捉量天尺，可惜，已经晚了。

　　量天尺在短短两息的时间里迅速缩小，倏地隐没在那边笑吟吟地杨戬的袖口里。

　　“杨——戬——”孔宣狠狠地盯着杨戬，从牙缝里生生挤出两字，如同从深渊传出来的索魂之音，愤怒至极，也阴狠至极。

　　杨戬倒像对此毫无所觉，依旧笑眯眯的：“你利用我，我利用你，各取所需，岂非公平的很？”你又何必如此气恼，平白失了风度。

　　“哼！”孔宣冷觑着他，也懒得再装模作样，阴冷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杨戬不答，自顾自地道：“算起来，这也不是你我第一次打交道了，总要有一些进步才是。事实上，你这次的耐心比上一回好多了，而且，伪装的也足够到家了。”连我的神目都没有看出破绽来。

　　“孔宣”的眸光阴泠泠地刮过杨戬额上神目的位置，冷冷地道：“三界之大，岂是你这等小儿能够想象的，区区神目，也未必就能破尽天下虚妄了。”

　　“阁下言之有理，杨戬，受教了。”

　　“你——！”

　　杨戬越是这般从容不迫，“孔宣”心里就越是着恼：“所以，你这次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我自问已经把那只孔雀模仿了个九成，便是他兄弟大鹏过来，一时也难辨真伪，足以以假乱真。”

　　杨戬挑高了眉：“说这些有意义吗？”总归是他认出来了。况且，他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帮敌人弥补他的破绽？万一补好了，下次他真的栽对方手里怎么办？！

　　“对、对——，你说的很对，”“孔宣”忽然阴恻恻地笑了，“现在说这些确实很没有意思了，这里不是昆仑山，而且渺无人烟，不会再有第二个后羿赶来救你了。”

　　“看来你是觉得我死定了？”

　　“上次被你逃过一劫确实怪我太过心急，这一次，你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孔宣”笑得越发阴沉，语气也愈发森冷，“你不是要去地府见郁垒吗？我这就——”

　　“送你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