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三十三夜》桃子酱peach

3、如猫沉眠【上】

　　如猫沉眠

　　【1】
　　光是只有爱丽丝才能看到的男孩子，他有着柔软的发丝与温和的表情，是她唯一的玩伴。同时她相信他也是她唯一的玩伴，因为除了爱丽丝，谁也看不到他。
　　此刻，他正微笑着坐在餐桌的另一旁，面前摆着美味蛋糕，银质的小叉子放在精致的小碟子旁。

　　爱丽丝第一次指着在父母看来空无一人的椅子向他们介绍光，并提出要和他一起分享蛋糕时，他们的表情惊讶至极，嘴巴大得能把整个蛋糕一口吞下去。
　　光则在一旁勾起嘴角。
　　她仰起头，端起碟子大步走向光坐着的地方，将蛋糕放下，笑容越发灿烂地望向他们：“光一定会喜欢的。”
　　父母对望了一眼，无声交换着信息。
　　爱丽丝偷偷瞟了眼父亲，他眉头皱紧，脸色有点阴沉，他是一家之主，什么事都是他一句话决定，母亲的意见和看法向来可以忽略不计。
　　许久，他笑道：“爱丽丝有新朋友了？爸爸真是为你高兴。”他走过来，揉揉她的头发。
　　母亲还是一脸担忧的神色，父亲走向她，轻声叹气，道：“她是个孤单的孩子，就由她去吧。”
　　于是母亲的脸上堆满了笑容：“那么，你们还要牛奶吗？”
　　终究他们是不会相信的，在他们看来，“光”是孩子过于寂寞而幻想出来的朋友吧。

　　但他是真实存在的，陪伴着她，从六岁那年开始，一直至今。
　　他从孩童成长为少年，随着时间流逝向前迈步。两人一同长大。
　　他是幽灵？是精灵？还是其他？
　　反正爱丽丝不害怕。

　　窗外是“淅沥沥”的雨，花园里的绣球花开得正美，朦胧的紫色和蓝色。
　　新的家庭教师到了，爱丽丝下楼，在楼梯上，一眼望见新来的黑发的少年，他微微仰起头望过来，眯起的眼睛让人想到暗夜里的黑猫。少女站在楼梯上不动，暗暗观察他，他举止绅士，点头微笑，定定注视望过来，目光却好像在穿透她望向别处。爱丽丝回头，光也正从楼上下来。
　　一时有种新老师也能看到光的错觉。
　　“爱丽丝。”母亲站在黑发少年身后向女儿努努嘴，暗示她的失礼。少女满怀歉意一笑，提起裙摆下楼：“老师好。”
　　“嗯。”他点头，眯起的眼睛像两弯月牙，“叫我‘森’就可以，爱丽丝。”

　　【2】
　　新老师很好，谈吐幽默风趣，满腹才华，面容俊朗，可是……不知为什么就是想逃离。把被子蒙得更紧，爱丽丝假装听不到外面的催促声。
　　“你的老师来了，怎么还赖在床上？”母亲走近房间，见她这样，不由得叹口气，“已经不止一次让老师等候了，爱丽丝，你快些换衣服起来吧。”
　　“可是妈妈，”声音听上去柔弱无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我是真的不舒服……”皱紧了眉，继续哀求道。从小就体弱多病使她一直都留在家里，不去任何地方，那烦恼现在成了逃课的好理由。
　　“好吧。”她叹气，“看来又只能让他白来一趟了，爱丽丝你好好休息，我去和老师说一声。”
　　“嗯。”少女乖巧点头。
　　母亲轻声关上门离开后，她才舒了一口气。
　　“爱丽丝，你怎么了？”熟悉的声音，是光， “最近身体怎样？”
　　“自那个老师来后……身体怎样？”他又补充了一句，竟有些吞吞吐吐，似有重要的话要讲，却只讲了一半，
　　近来身体的确不太好，少女仔细一想，确实，自新老师来了之后，那些诡异的梦，好像比往常更猖獗了一些。
　　“爱丽丝，要牛奶吗？”妈妈这时进来，“还有饼干？”
　　含糊地点了点头，她回神去找光的影子，可他早已不在。

　　午饭后不久，昏昏欲睡的爱丽丝努力不让自己睡着。
　　梦境于她，从来都不是美好的东西。
　　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雨水滂沱，几乎泡烂了绣球花。
　　眼皮疲倦打架，支撑不了，昏昏沉沉中，还是闭上了眼睛。

　　醒来时，天已经昏暗了，夕阳血一般残红。光立在落地窗户跟前，朦胧的蔷薇色笼罩在他周身，镀上一层玫瑰金。
　　看了下四周，爱丽丝发现自己睡在温暖的小床上。
　　“连在椅子上都会睡着，”他轻笑，点了点她的脑袋，指尖轻轻的碰触，却让她心一阵颤抖，好像有电流遍全身，全身毛孔都要张开。“我把你抱到床上的，这样你会更舒服一些。”
　　手指滑过额头，他为她整理额头凌乱的刘海。光说：“我喜欢看你睡觉的样子，蜷缩成一团，像只乖巧的猫。”

　　爱丽丝默默垂下眼帘，不出声。
　　光，你大概不会知道，我是多么的害怕吧，
　　对人而言甜美的梦境，与我，却是暗灰死寂的世界，甚至，是寒冷幽深的绝境。

　　【3】
　　长久以来一成不变的灰色梦境，从未梦到过别的景象，多年前她也有过美好离奇的梦境，可它们一下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的诡异。
　　空旷阴暗的地方，只有爱丽丝一人，被莫名的恐惧追逐着，像跌入暗黑的湖泊里，挣扎着，窒息无望。
　　那样痛苦与绝望，找不到求生的突破口，在梦中害怕的蜷缩成一团，他却浑然不知。
　　所有的哀伤都被他微笑着的一句“可爱的像只猫”轻轻带过。

　　爱丽丝一直都觉得身上的病痛与梦有关，在很小的时候，没有任何原由的便这样认为。每次只要做完那个诡异的梦，身体便虚弱如同死去，但是没有人会相信。医生和父母，都只认为她是个神经质，喜欢胡思乱想的古怪孩子。
　　每次的梦镜，耳边流动风的声音，不明的脚步声，野兽嘶哑的喘气声，空气都压抑且窒息，像是被关进了密室里囚禁着。层层困住，连呼吸都累人。忘了是谁的面孔出现在灰色的梦中，她是这单调死寂世界里唯一一抹生动的色彩。
　　在疲倦不堪，连带灵魂被抽走一样的恍惚无神时，是她的手，在黑色的深水中拉住了不断下坠的少女，随后带到安全的地方。
　　“谁也帮不了你，”她说，“你只能自己保护自己，梦是你脆弱的突破口，是守护防线，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的梦境，不然敌人就会击溃这道守护，到时，便是谁也救不了你了。不要怕那梦中的巨兽，它是来保护你的，那些鬼魅的黑影和毛骨悚然的风声，才是威胁。不要被它们捕捉到。”

　　与她约定了不讲梦境，少女忍着不告诉光。
　　“呐，光，梦境有入口吗？”她曾问。
　　“有啊，”
　　“在哪里呢？”
　　“唔……好像在心里，只要你愿意，你希望谁来，你在心里迫切叫他的名字，那人就能进入你的梦里。”

　　若有所思，她点了点头。
　　如果……如果有一天，当我遇到危险，垂死挣扎的时候，我叫光的名字，他就能出现在我身边，这样想着，做梦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了。

　　【4】
　　家庭老师就像黑猫，双眼狭长，身姿优美，悄无声息，凛冽而冰冷。
　　他穿着黑色的外套出现在这个家里，站在门口的时候遮住了射进来的阳光，他投下的影子细长，延伸到脚边，爱丽丝向后退缩，忽然有种错觉，这影子狰狞地向着自己看来，笑得不怀好意。
　　他使她想到了梦中如鬼魅般飘行的那些影子。黑色的，轻而薄。

　　梦中的兽发出低沉的吼声，眼中露出疲乏。“一直都在守护着我啊，辛苦了吧。”爱丽丝走近它。
　　它没有向往常一样忽视她的存在，停下了脚步，附身趴下，巨大的眼睛望向她。它动了动，口中吐出一句话：“小心你身边的人。”
　　当她想问更多的时候，梦便醒了。
　　再次于梦里见到它时，它的疲态更明显，皮毛上有了血迹，一截铁链掐进它腿中，伤痕累累。爱丽丝一声惊呼。
　　“这是惩罚，”它说，“我本不可以开口，尤其，透露了不该说的话。”
　　梦就这样忽然中断，抬头，是家庭教师微笑的脸。
　　“上课的时候可别走神。”他说，修长的手指替她挑整齐一缕刘海。
　　指尖略过额头，他的指甲薄而锋利，碰触到的地方带着一丝寒意，像被刀片划开一道口子，阴冷入骨，有一丝痛楚，让人甚至怀疑，被他碰到的地方会汨汨流下血来。
　　莫名的颤栗忽然流遍全身，少女抬眼望向他，他笑了笑，狭长的凤眼泛着猾黠的光。
　　“学习有那么辛苦吗？”他问。
　　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少女露出恍然无措的神情，语调也尴尬：“啊……对不起。”
　　“没什么。”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不同于以往的客套寒暄，是真的开心的笑容，眼睛里都泛光，就好像恶作剧的孩子得逞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