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记事》那个时候

2、悬梁刺股

　　林玉为了准备竞选企划，每天都在自修教室熬到很晚。
　　听说学校的自修教室本来是通宵开放的，但是因为校园大门是向所有人敞开的，很多外校的人甚至无业游民都能混进来，在学校蹭资源或者蹭个可以休息的地方。这也罢了，更有甚者，有人夜间不愿多走路去洗手间，竟然趁着教室人少，偷偷溜到后面的角落里去大小便，搞得打扫的大叔每天都大怒一顿，对着校领导拍桌子，于是，教室就改成每天开到午夜12点了。
　　林玉这天灵感如泉，本来想一鼓作气写完企划的第三部分，无奈到了12点就被赶了出来。外面纷纷扬扬下起了小雨，林玉一个人走在朝花大道上，看着橘黄的路灯下细雨如丝，有一种很朦胧的美感，法国梧桐发出轻轻的沙沙声，有着和风相同的节奏感。林玉静静的享受着这种氛围，走到一盏路灯下时，这盏灯突然灭了。林玉吓了一跳，加快了脚步，路过一盏本来暗着路灯下时，灯又突然亮了。夜深人静，林玉又很怕鬼，撒腿飞奔。后来她才知道，路灯的无常也是朝大的一大特色，自己的经历只是小菜一碟，更常发生的情节是，拐角处的路灯突然灭了，于是，两辆自行车相撞了……
　　林玉气喘吁吁的跑到寝室楼附近，一辆自行车迎面而来，上面的人竟然是江天朗。对方也发现了她，一个急刹车，停在她身边，看着她手里拿着透明的文件袋，里面的纸上赫然写着企划两个大字，眼里立即充满了笑意，“这么用心？”
　　林玉莫名觉得有些懊恼，匆忙点了个头，不说话。
　　江天朗见她这样，换了个话题，“新生活还习惯吗？”
　　林玉这次笑着说，“比我想象中有趣。”
　　江天朗一向擅长从每个人不自觉流露出的细节上判断人的个性，注意到林玉用的是“有趣”这个词，挑挑眉，自信的说道，“现在我知道你名字的含义了。”
　　“我的名字是什么含义呢？”林玉被勾起了兴趣，专注的看着他。
　　“林嘛，是林下之风，玉嘛，应该是取诗经里‘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典了。”
　　林玉目瞪口呆，“你是怎么猜到的？”
　　江天朗笑而不答，“很晚了，早点回去休息吧，不要经常熬夜，对身体不好。”
　　林玉点头，对江天朗说，“你路上小心。”犹豫了一下，又补了一句，“今天的路灯好象有些古怪，你……”
　　江天朗在学校住了两年多，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大笑着说了一句“小姑娘”，潇洒的上车离去，还不忘背对着林玉挥了挥手。
　　林玉快步走进寝室楼，爬上三楼，直接钻进水房。为了不影响室友休息，她让李冰在睡前把她洗漱用具放在水房，这样她就可以只开一次门了。
　　林玉收拾好了，抱着盆轻手轻脚的走回去，意外的发现寝室内居然灯火通明。所谓灯火通明，就是寝室里至少有四盏以上的充电灯同时亮着。学校规定每晚10：30熄灯，六个人都买了充电灯备用，可是这么晚了还同时亮着的概率极小，林玉吃惊的摸出钥匙，推门就看见王灵伏在桌上哭泣，其他四个人都哈欠连天的陪在一边劝着，显然已经快到忍耐的极限了。
　　几人看到林玉回来，赶忙说道：“林玉，你也快来劝劝吧。”
　　“出了什么事？”林玉问道。
　　“今天晚上公告栏里贴出了班务一号通知，任命刘萌为班长，其他的职位都通过自荐产生。有意向的同学可以写自荐书上交，所有的自荐书都会被贴在公告栏里给大家看，最后由辅导员和班长从自荐的人中选合适的人出任班委。”李冰和林玉关系最好，噼里啪啦的讲了一通。
　　刘萌是林玉寝室的寝室长，据说是北京市的文科状元，又是市优干和市优秀毕业生。有一口很浓的京腔和一张姣好的面庞。她的五官里，最吸引人的是那双大眼睛，当它注视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一种很明亮的东西直抵你的心房，让你舍不得移开眼。她的气质很安静，也很随和。
　　王灵是寝室里最小的女孩，从穿到用，一看就知道家庭条件极好。气质有些娇宠，说话喜欢占上风，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寝室里的其实都不太喜欢她。
　　林玉皱起眉，“那她为什么哭？”
　　“她想自荐，可是自荐书要贴出来，万一选不上她怕被人笑话。”
　　林玉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却也耐着性子劝道，“不会啦，王灵你不要想太多了，刚入学大家彼此都不认得啊，我倒觉得自荐书是个把自己介绍给大家的好机会呢，就算选不上也不能说明的啊。”
　　王灵依旧自顾自的哭，大家束手无策，最后还是刘萌当机立断，“明天还有课，有什么事情明晚再说吧，今天大家都睡了吧。”
　　五人齐刷刷的看向王灵，王灵终于慢慢止住哭泣，爬到床上去睡觉。李冰无声的向刘萌竖起大拇指，林玉也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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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一周的忙碌，终于迎来了第二次竞选小组会议。大家已经提前一天把企划书投到江天朗的信箱里，江天朗复印了多份，在会上分发。
　　林玉一个一个仔细的看过来，发现大家的企划都大同小异，遵循着一定的章法，只有自己的企划自由散漫，却另辟蹊径，有闪光之处。但是她没有足够的自信认定自己的想法是好的，抬起头来茫然四顾，大家都在认真地看企划，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她只好耐着性子等所有人看完。
　　讨论的时候，现任宣传部长汪晶晶向林玉发难，劈头盖脸把她骂了一顿，说她的企划没有考虑到经费问题，没有考虑到宣传的人力问题和制作的时间问题等等。虽然林玉自己也知道汪晶晶的每一句都击中要害，自己没有经验，的确没有考虑过汪晶晶指出的那些方面，但是对方的态度还是让她很难受。那种高高在上的把别人当成白痴的语气，使林玉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她低着头，紧抿着嘴，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江天朗也觉得汪晶晶的态度有些过火，但是林玉是自己拉进来的，不好公开为她说话，便用眼神暗示庞冲帮忙。结果江天朗发现庞冲面色冷然的紧盯着林玉，黑漆漆的眼珠不再活泼的转动，而是很专注的投在林玉脸上，不想错过她的任何表情，却没有丝毫要开口解围的迹象。
　　庞冲此时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没有人可以一直躲在别人的保护下生活下去。无论是什么事情，人都要自己去努力面对，鲜花荣耀要去接受，挫折屈辱也要去接受。如果林玉今天不能过这一关，就让她彻底明白人和人之间的脆弱和残酷也好。只有她凭自己的力量解决了这场风波，她才有资格在学生会继续混下去。
　　好不容易等到汪晶晶骂完了，屋子里非常的安静，只剩下呼吸声不断地在耳边轻轻作响。江天朗已经想好了说辞，打算帮林玉体面的下台，正要开口，却见到林玉猛然抬起头，一字一顿的说道，“学姐的意见都非常中肯，我获益良多。请江学长给我一周时间，我会重新交一个企划上来。”声音很轻，字却咬得很重。
　　江天朗看着林玉眼里的一抹倔强和一抹坚定，感觉到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不禁对她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林玉的目光正好迎上他温柔安抚，也缓缓回给他一个很小很小的微笑。
　　汪晶晶又叫了起来，“一周？你知不知道大家等你一周意味着什么？”
　　“那么三天。”林玉斩钉截铁的说。
　　汪晶晶还想说什么，被江天朗抢先一步说道，“就这么决定吧，三天以后，我们还是老时间在这里开会。今天散会。林玉同学请留一下。”
　　大家走后，江天朗交给林玉一份说明，主要是针对林玉的企划详细地做了很多背景情况介绍，并指出各个部分的问题所在。
　　林玉吃了一惊，“这是？”
　　“我昨天看完你的企划以后写的。老实说，我很欣赏你的思路，希望三天后你能交一份完善的企划出来。”江天朗很温和的说。
　　林玉重重点头，道谢离去。
　　一路上，她抱着自己的企划和江天朗的说明，下定决心要为尊严而战。

　　林玉三天几乎没有睡觉，一直在不断的思考和修改，等到去开会的时候，黑眼圈重得像只熊猫一样。令众人的意外的是，同样憔悴的还有汪晶晶，汪晶晶也全面修改了她的企划，提交了一份新方案。
　　精益求精的产物果然不同凡响，大家看了两份新企划，一致决定就在这两个里面选一个。结果小组里六名正式的男士成员出现了三比三的局面，只能把决定权交给编外的庞冲和楚子俊。
　　汪晶晶担心庞冬会偏向林玉，抢先说道，“林玉的策划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宣传环节的ppt制作，据我所知，她想插入的内容都需要很复杂的技术才能完成，林玉你懂吗？”
　　林玉摇了摇头，汪晶晶追问道，“那你找得到人帮忙吗？”
　　林玉有些沮丧，却依然诚实的摇了摇头，汪晶晶露出骄傲的表情，“那么答案就很明显了。”
　　“那些技术活可以交给我。”楚子俊突然开口。
　　楚子俊是个怪人，大家都这样说。首先，他的相貌就很奇怪，个子不高，很干瘦，脸上的骨头很突出，脸颊却有些凹陷，走起路来飘飘的，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架势。其次，他的性格也很奇怪，高兴的时候话也很多，心情不好的时候却可以几天不说一个字。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人，他从来不会客气敷衍，永远是一幅“我不认识你”的样子，常搞得人下不了台。最后，他做事情也很古怪。传说他大一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女孩子，有一次，那个女生找他修电脑，他却不会，从此发奋学习计算机，号称他的技术连计算机系的第一名都比不上。后来佳人跟了别人，他却依然狂热的爱好计算机科学，自己的专业课却一塌糊涂。平时同学找他修电脑，有时候他会热情帮忙，有时候却连举手之劳都不肯。江天朗和他是如何成为好朋友的，大家都不知道，可是他进入学生会以后，却有几次连江天朗的面子都不给，就是不肯干活，江天朗也不生气，笑眯眯的再去托别人。
　　所以，楚子俊突然开口说帮林玉，大家都很诧异。汪晶晶不可置信的看着楚子俊，又恨恨的看着林玉，就听到江天朗沉稳的说，“既然阿俊肯帮忙，就用林玉的企划吧。”
　　散会后，江天朗又笑眯眯的交给林玉一份说明，指出林玉的不足。林玉终于明白江天朗是在试探自己的潜力到底有多大，欣然接过，承诺再改进。
　　出了门，看到楚子俊在等着自己。
　　“你每天晚上有课吗？”楚子俊问道。
　　“除了周四，其它晚上都没有。”林玉答道。
　　“那好，以后除了周四，每天晚上六点半到我寝室报道，我教你如何做那些东西。”
　　“咦？难道不是你动手做吗？”林玉奇道。
　　“我从不替人捉刀。”楚子俊冷冷的说。
　　“为什么要帮我？”林玉又问。
　　楚子俊打量了她一会儿，“因为你的眼圈比那个女人黑，声音也比那个女人好听。”
　　林玉很愉悦的笑起来，伸出手，“这个理由真让我高兴。很荣幸认识你，今后请多指教。”
　　楚子俊的脸色也柔和起来，向林玉点了点头，没有和她握手，径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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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林玉昏天黑地的奋斗的三天时间里，寝室发生了一件大事——王灵搬去外面住了。
　　王灵交了自荐书，却没有被选为班委。结果一公布，王灵又哭了一夜，第二天死活不肯出去吃饭，怕碰到同学用嘲笑的目光看她。寝室的人只好轮流带饭给她。谁知道第三天，她还是无法面对现实。打电话叫妈妈过来租了房子，把她接了出去。
　　她走的时候林玉正在外面自修，后天听李冰讲，王灵的妈妈把刘萌好一顿讽刺，刘萌始终面不改色。
　　搬走以后，王灵上课也不和她们坐在一起，总是在打铃以后才从后门溜进去，坐在最后一排，下课立即就走。她始终都觉得，大家正在心中嘲笑她的失败。
　　四年后的毕业典礼上，王灵很晚才到场，很多男生纷纷走到她面前敬酒，遗憾自己四年来为什么都没有发现班里有这么漂亮的女生。女生也有不少凑过去，惊讶自己竟然还有不认识的同学。王灵直到那个时候，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又做错了什么，痛哭失声。寝室的五人知道其中原委，唏嘘不已。
　　王灵搬出去的第二个晚上，刘萌约林玉出去走走。林玉知道刘萌心情不好，特意和楚子俊请了假，陪着刘萌散步，一路上林玉都在尽力安抚刘萌。
　　刘萌却说，“你不用那么紧张，我并没有把那件事情放在心上。”
　　林玉不解的问道，“你纯粹是想散步？”
　　“也不是，我有求于你。”刘萌的语气非常优雅，一点恳求的意味都没有，却又让人觉得诚恳和无法拒绝。
　　“同学之间不用那么客气，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说好了。”林玉很慷慨的说。
　　“我前天报名加入了朝华公司。”
　　林玉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不起，我孤陋寡闻，朝华公司是啥冬冬？”
　　刘萌略略有些惊讶，“你居然不知道朝华公司。”
　　林玉更加惭愧，“那你告诉我嘛。”
　　“朝华公司是学校办的公司，从公司高层、中层到基层再到员工都是由本校学生组成的。朝华公司下面有学生超市、书报亭、家教部等十几个部门。你没有发现我们常去德超市和书亭都是学生在里面售货收银吗？”
　　林玉点点头，这个她倒是留意到了，还一直觉得纳闷，这些学生都不上课吗？
　　林玉趁此机会向刘萌问出心中疑惑，刘萌接着说，“他们不是全职的，员工每周拿出一部分固定的时间排班，由公司统一支付报酬，按月把钱打入学生卡里。”
　　“那我能帮什么忙呢？”林玉越听越疑惑。
　　“我刚刚说了，朝华公司的中层和高层也是由学生担任的，这些学生会参与所处的部门的经营运作工作，我前天报名加入超市，听说超市会从新人里提拔一些人做基层干部，然后慢慢升入中高层，我想让你帮我说情，选我做基层，我相信自己有那个实力做好。”刘萌点名自己的意图。
　　“可是我向谁说情呢？”
　　“庞冲啊，他不是你老乡吗？”
　　“庞冲？他能决定吗？”
　　“当然，他是朝华公司有史以来年级最低的总经理。”刘萌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赞叹。
　　林玉有些恍惚，心里升起一种莫名的不快，她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认识过庞冲。那个胖胖的笑起来很夸张的像弥勒佛一样的男人，短短的时间里，接连让她感受到意外，也让她感受到压力。原来自己的老乡竟是那样一个风云人物，看到自己笨笨的连个企划也做不好，一定很失望吧，怪不得那天他始终不发一言，后来也很少见到他。
　　林玉有些闷闷的，很抗拒去见庞冲，见刘萌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又无法解释，咬了咬牙，“那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