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的海》颜寻欢

7、第7章

　　第三天

　　秦仲霖醒来时天已经大亮，许是这几天有些累了，昨晚那一觉特别的沉，居然一贯军人的作息也被打乱了。

　　“嘿～，起床啦！”有轻轻的敲门声，像只小猫在挠门似的。

　　“就来，你先吃早餐！”混厚的、富有磁性的嗓音，里外声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某男突然想起昨晚最后的话题，头大如斗。去超市？简直天方夜谭！甭说受伤后，就是打从回了国，也再没亲自采购过，去超市似乎已经可以追忆到学生时代了。可欧阳静执意要亲自采购、亲自下厨，也是极具诱惑力的。

　　最后，当秦仲霖终于出现时，欧阳静再次狠狠地打量了一下这个男人，一身休闲的装扮，纯白的T恤，深咖休闲裤，只是如此简单的搭配，犹自坐在轮椅里，却任谁也无法无视他的光芒。这哪还有半点军人的模样，倒象是哪个影视剧里的男主角。

　　“看够了？”，秦仲霖开口，淡淡的语气，明明是想开玩笑来着，表情却没来得及展开，情绪似乎有点不着调，亦或是平时冷淡惯了。

　　“啊～～～”，欧阳静双手猛地蒙住双眼轻声尖叫，三天内，他似乎说过两次一模一样的话，她感到，辣辣的火一直烧到了脖子。

　　哪知，秦仲霖居然面无波澜，“让小李备车，我要出门一趟。”他吩咐了洪姐，竟然埋头开始对付早餐了，动作极其优雅。不过，某女仍然从指缝里瞄到了他隐忍的唇角。

　　车驶出了花园的大门，窗外满眼葱郁。

　　车内片刻的静谧，她忽然走了神。想起刚才，先是他严肃清冷地吩咐前面这个大概20岁左右，唤作小李的司机，后来，陈峰原本是想要跟来了，也只是一句淡淡的话，却毫不容质疑的似命令一般就被打发了。这就是他最真实的一面吗？

　　正想着，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打断了欧阳静的思绪。她的手旋即被握进了宽大的掌心，温度比昨天暖和，温温的，很舒服。

　　她侧头，原来是想回赠一个微笑。哪知，秦仲霖居然正在闭目养神，仿若把手伸过来的根本就不是他一般。

　　让你装，欧阳静使了使劲儿，想抽走手，谁知那人依旧闭目，纹丝不动，似座雕像一般。有司机在，她总归不好像平常两人视频里那样胡闹，只好噘了噘嘴，心里一边腹诽着转过脸。

　　不经意，眼神扫过他穿着深咖色休闲裤的双腿。这车的空间极其宽敞，后排与前排相隔甚远，可他的腿那样长，膝盖离前排的椅背那样靠近，以至于就这样看上去，与旁人无异，是那样的健康挺直。

　　可刚刚，就在刚刚，就在他搬动他那条毫无知觉的左腿，然后倚着手杖还得拉着车顶的扶手才能上车时，她甚至差点别过脸去。

　　她忍不住又悄悄地侧过头，车依旧匀速前进着，窗外的骄阳透过路旁的大树，偶尔会射进车内，穿过他的侧颜，那英挺的鼻梁仿似能将光阴切开一般，明明是这样耀眼的一个男子。。。。。。欧阳静只觉得心脏有个地方酸酸的，不痛，但也足以牵扯整个神经系统。

　　他足足闭目养神了十几分钟才睁眼，忽然扭头，嗓音低沉地对她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陈峰有更重要的工作”。

　　呃。。。。。难道这十几分钟，他一直在思考怎么解释他不让陈峰跟来？老天明鉴，她巴不得陈峰不要跟来好不好！欧阳静心里暗暗的笑，再说了，十几分钟就想出九个字，秦三少，这字可真是值了钱了。

　　说是最近的超市，到达超市已是约莫半小时后。

　　因为时间尚早，来超市采购的人并不多，这样倒还好，欧阳静长长松了口气，刚刚下车的时候，其实秦仲霖仍有些犹豫，差点就只让小李陪她进来采购了，亏得她撒娇的功夫了得。

　　但，尽管人这样的少，他们的三人组合仍旧吸引了众多的目光。打从负一楼等电梯的时候，周围三三两两的人便投来了些异样的眼神，待到进了超市，各处眼神更是像箭矛一般，嗖嗖地朝这三人射来，有花痴的售货员，有同情的老大妈，更有甚者掩嘴低语：“哇，这小伙子长得一表人才，可惜了。。。。。”，“那女孩挺好看的，怎么就。。。。。。。可惜了”余音不绝于耳。

　　欧阳静只感觉到有股冷气从小李推着的轮椅里渐渐往外冒，她下意识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后者并没有反抗，就这样，由着她轻轻地握着一路慢慢地走。

　　可见，一个再强大的男人，也有需要支撑的时候。她忽然有些后悔非要让他陪着来超市了。

　　心里盘算着好好为大家伙儿做一桌锦城菜，对着琳琅满目的货品，欧阳静东看看西瞅瞅，没过几分钟，便甩开了秦仲霖的手，在货架中来回的穿梭，偶有喜欢的东西，便停下来仔细的看，但她从不征询秦仲霖的意见，极其专注和享受，像是个熟练的主妇，很是得心应手。

　　他更多感受到的都是她像个十足的小孩，却很难想像她竟然也会成熟得像个主妇，他只是一路的跟着，看着，周遭的一切早已不复存在，这人间烟火的气息甚至让他感到有些惶恐，只怕是如此单纯的幸福只是个幻像。秦仲霖的眼神由开始的冷冽渐渐变得柔和，只是很快，又增添了几分黯淡。

　　想着刚才的场面，欧阳静没敢多停留，几下选好了需要的食材。

　　秦仲霖瞄了眼购物篮里的东西，眉头似乎轻轻皱了皱，末了，像个大人对着孩子似的：“跟这儿站着等我，别到处乱跑”。

　　呃～～～欧阳静傻了，这人不是不喜欢购物吗？这人不是讨厌公共场所吗？

　　只消片刻，小李便推着他折了回来，明明就只是转眼的功夫，怎么购物篮就能堆成小山呢？！零食啊，全是欧阳静喜欢的零食，这可怎么好呢！

　　“走吧！”秦仲霖的心情似乎一下子愉悦了。

　　“你。。。。。！”欧阳静眼睛瞪得大大的，指着那一篮子小山。

　　“你改邪归正了？”某男忍不住笑了。

　　欧阳静愣了一下，也忽然想笑，有多少个日夜对着他边吃零食边聊天，自己倒是忘记了。也真是的，多么宝贵的时间，还装啥淑女？！

　　到了结帐的地方，因为不是周末，不用排队，小李去结帐，她推着秦仲霖往外走，没几分钟小李便赶了上来。

　　驱车往回的时候已是正午，早上出门不久，太阳就躲进了厚厚的云层，这时候变得乌云密布了，车窗外的树叶被风鼓着呼啦呼啦作响，像是要下雨样子。

　　坐位上靠着椅背闭目养神的人身子微微动了动，搭在腿上的手不自觉的揉了揉右腿，变天时永恒不变的伤痛如期而至。

　　躺在他怀里的人伸出手抚上他的腿，指间轻轻柔柔的来回揉搓，那人仿似得了片刻的释放，闭着眼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来。

　　到家的时候已是倾盘大雨，车尽量靠近客厅门口停了下来，陈峰和洪姐早已应声而出，小李接过洪姐的伞打开车门示意欧阳静先下，她猫腰钻出车，躲在伞下几步跑进了客厅，正拿手掸着身上的水珠，却瞧见小李推着空轮椅进了屋，片刻便瞧见洪姐撑着伞陈峰横抱着秦仲霖快步进了门，坐进轮椅时那人一脸的清冷。

　　啥话也没有，秦仲霖径直摇着轮椅往卧室走：“午饭送进来！”

　　刚才不还好好的吗？欧阳静几步跟了上去，进了主卧室，他仍旧神色暗淡，独自进里间拿了衣服进了洗手间换，留下她一个人坐在床边发愣。

　　等到秦仲霖出来，上身已经换好了丝质的睡衣，睡裤。

　　路过欧阳静身旁，她一把位住了他：“怎么了呢？”

　　“没事，变天了，有些不舒服。” 很淡的语气，几乎没有温度。

　　两人虽说是刚见面不久，可一切的情绪表达似乎都很自然，都不需要刻意去修饰，两年，没有什么比时间的堆积更能拉近距离。

　　欧阳静虽不算顶聪明的，可是女人天生的第六感总会在某些看似不重要却又很关健的地方不经意的就冒出来，他的骄傲与自尊，大抵是不能容许他当着初次见面的她被别的男人抱下车来的。

　　呯呯的敲门声，洪姐将午饭送了进来，就着玻璃窗外缓缓流淌的雨水，两人都没扒拉几口便放下了碗筷，欧阳静起身端起餐盘出了房门。

　　等到再进房门，他已经坐在了床上盖好了薄被。欧阳静走到窗边拉好窗帘，屋里顿时一片漆黑，床上的人拧开了床头的台灯，昏黄的灯光，哗哗的雨声，竟有种夜晚的感觉。

　　她来到床边，用唇在秦仲霖脸上啄了一下，然后，她坐了下来，问：“变天就会疼对吗？”

　　“习惯了。”

　　“那你要不要。。。。。那样会不会舒服点儿？”

　　“行了，你也去午睡一会，我自己知道～！”秦仲霖闭着眼。

　　“仲霖，其实生活可以看简单点儿，拥有生命其实就是最美好的了，刚才并不意味着什么的”，伤口的脓血必须戳破方能愈合。

　　欧阳静一边说着伸手开始解他的裤扣，他的手有力且倔强，她干脆侧身跪在了床上，两人固执的对弈着。

　　“有意思吗？如果你再这样，我立码走人！”欧阳静有些怒了。

　　他很了解欧阳静说到做到的倔脾气，可他更有他的底限，静谧的空气里，两人继续僵持。

　　雨开始下得小了，淅淅沥沥的发出沙沙声。昏黄中，有个身影站了起来，只犹豫了一下，便朝门口走去。

　　欧阳静拉开了门，她是真生气了，两年时间，她认为他们之间应该是没有任何隔阂和秘密的。

　　身后忽然有悉悉窣窣的声音传来，欧阳静一手拉着门把，并没有立刻转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是知道他在干什么的，想到这个男人曾经征战沙场，那样幸运的与鬼门关擦肩过无数次，却没想到，最后，幸运之神还是开了小差。

　　过了许久，身后已没了任何动静，欧阳静转身，慢慢走到床边，她假装他们之间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假装刚才并没有赌气，只是站在他面前瞧着他，一言不发。

　　“看什么看，残障人士也是有隐私的。”他扫她一眼，口气有些不悦，但是她听得出他并没有真的生气。

　　她挨着床边坐了下来，心里忽然一酸。却见他挣扎了一下，靠着臂力，换了个姿势，侧身对着她，眼睛不知道看向哪里。

　　欧阳静没有说话，眼神无处安放。突然，她的眼神如触电一般。

　　床边，那是她在网上查找过很多次，在心里反复练习过很多次，觉得自己完全可以面对的——他的义肢。

　　那么归整地放着，一整只左腿，甚至连着臀部，旁边并排放着可以以假乱真的右小腿，这些都是什么？乱了，所有的练习全都用不上了，认真调整的心态全都乱了。

　　她坐着，他躺着，屋外的雨已经停了，显得屋里更加的寂静。她感到嘴角咸咸的，其实，他曾经无数次对她说，严格算来，她能见到的只是半个他而已。

　　她，早就计划好了不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