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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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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不入夜
(一)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万盏灯火组成的城市上空光辉而明亮。
这只不过是这座城市一所很普通的酒吧,干净整洁,和谐温馨。没有毒贩□□和□□片的诱惑,也没有□□势力热切的光顾。来这里的大多都是普通的人,要一杯甘醇的鸡尾酒,品尝金发厨师做的一手好菜。闲来时可以和吧台漂亮的黑发女子聊聊天南海北,日子过的也算舒心自在。
“厨师桑,5号桌要一盘意大利面!”
“是!罗宾酱!”
这所酒吧名叫芭拉蒂,很奇怪的名字,也许更适合餐厅。据说老板曾经是□□上一个叱吒风云的大人物,好像因为什么缘故而负伤从此退隐江湖。人们平时基本见不到他,通常只有每个月酒吧结算账务分配利润时他才会来。
香吉士把做好的意大利面递给罗宾,然后看了看表,指针指向八点,距离酒吧打烊还有两个小时。
他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揉著脸,又整理了一下垮掉的领带,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今天的状态不太好,心里面乌七八糟,总是集中不了注意力。
一定是这该死的天气搞得鬼!
香吉士走出大门点燃一支烟。闷燥的天空没有月亮,尽管霓虹灯将整个夜色都映照得亮了起来,滚滚的乌云却无法驱散,厚厚团团压成一摞,透不出一丝光亮。把开阔的夜空挤得满满当当。
会下雨吧,这种天。
他找个平坦的石阶坐下,看著前方黑漆漆的小巷。蜿蜒盘伸仿佛没有尽头,这种地方最容易发生凶杀案,毕竟黑色是掩饰犯罪最好的隐身衣。
“厨师桑!”
罗宾的呼唤打断了凌乱的思绪,香吉士掐灭烟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尘重新走入酒吧。
但愿今天不要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好不容易捱到十点,香吉士累得像被抽筋扒骨一样。他的体力很好平时不会发生这种情况,可今天好像就是不在状态。心里很烦很闷,连呼吸都有些焦躁。
“罗宾酱,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回去没关系。那善后工作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
罗宾离开后,酒吧就只剩下他一个人。深呼吸,再深呼吸,香吉士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开始收拾盘子。
快点整理好,快点回去。回家美美的睡上一觉,明天一切就都好起来了。
这是他现在唯一的念头。
然而事实证明,这个念头实现起来有点困难——
“砰!”在他扫地的时候,酒吧的门被粗暴地撞开,坚硬的门板狠狠地磕到墙上,又以急速弹了回来。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闯入者踉踉跄跄向前走了几步,重重地栽倒在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
大脑当机了一会,直到鲜红的液体从那个人的身下汩汩蔓延时,他才意识到此事非同寻常。奔过去蹲在那人的身前,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摇晃几下。
“喂,你没事吧?”
是个男人,看不见脸孔,但绿色的短碎发却异常扎眼。他穿著一件黑色的夹克,腰间别著三把刀。
这个人真有闲心,一把不够用还挂三把。香吉士在心里嘟哝著,继续推了推他,仍旧毫无反应。
“喂,活著就出个声!老子好决定救不救你!”
话虽这么说,可是在没有得到预期的回应时,香吉士还是把那个男人用力翻过来。里面的白色T恤已经被血染红,不断流出的血液像河流的支流一样纵横交错,缓缓在地上积起血洼,打眼一看,根本分不清被什么所伤伤在哪里。
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香吉士站起身跑到前台抓起电话。尽管与这个男人素不相识,但他也不准备让他陈尸这里。
在他拿起听筒刚要拨打急救电话的时候,清脆的“啪”一声响,周围的一切沈入了黑暗。
这个地段因为鲜少有人居住,所以每天十一点自动断电。记得当初酒吧开张的时候,香吉士还认真地和电业局理论了一番,才把十点断电延迟了一个小时。
这么说已经十一点了?
手表没有夜光,外面一片漆黑。视线所及的地方都被罩在黑色的一团中,兜里的手机早在下午就没了电。倒霉事一件一件排著队接踵而至。
都是这个绿发男人害的。没有他,也许早就回家了。
他看著地上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躯体,叹了口气。
算了,老子就好人做到底。
香吉士因为看不见路撞翻了几张椅子,好不容易摸到了男人的位置。他撤下男人腰间三把碍事的刀,把住他的一只手臂绕到自己的脖子上,身子尽可能的伏低,他的力气不小,可是男人太沈重又不肯出力,努力了半天也没有效果。
“喂,你他妈的倒是配合一点啊!”
一著急就把粗口给爆出来,他由一开始小心地推变成粗鲁的扯。或许是他的动作太不温柔弄疼了伤口,绿发男人闷哼一声,睁开眼睛。
香吉士惊奇地发现男人的瞳孔颜色竟然是暗红,目光虽虚弱眼底却有抹不掉的坚持。
“原来你还活著。”香吉士笑了一下,手上动作不自觉地放轻,“既然还有口气,配合一下,到我背上来。”
男人眼神迷茫地看著他,似乎犹豫了一下。鲜血倏然从口中喷薄而出,强烈的求生欲望让他咬紧牙关,用拳头死死地抵住地面。香吉士在这边拉住他的手臂,男人借力成功地爬上香吉士的背。
“妈的!真沈!”
香吉士背著男人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摔倒,脊椎骨似乎已经弯折到一个奇怪的角度。男人好像又失去了意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香吉士的背部,这种感觉和被一块大石头压住没有什么区别。
“喂,你可别死了,医院离这不远,坚持住。要不老子就白背了!”
香吉士扭过头去对男人说,意料之中没有回应。他深吸了一口气,一脚踹开酒吧的门。
深夜的小巷格外阴森,借助灯光发亮的夜空早已黯淡下来。歪歪扭扭的小巷中只有沈重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呼吸声在回荡,香吉士感觉背上的男人一直在脱力下滑,只得不断紧了紧揽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
男人的身上散发著浓重的血腥味,加之这种沈闷紧张的气氛,还有那欲哭不哭的鬼天气,香吉士有种强烈的想要呕吐的冲动。
前方渐渐可以看见亮光,笔直前进,直到昏黄的灯光划破了黑暗刺入双眼,他们终於摆脱了那条散发著恶臭的小巷。
香吉士没办法腾手擦汗,况且这里离医院还有段距离。这个时间路上基本已经没有车,空旷的大马路被路灯照的惨白。香吉士背著男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留下来的汗水淌入他的眼睛,他用力地挤挤眼。
真是自己找罪受,如果能快点收拾完毕,早点离开这里,就不会碰到这样的事。
如此思忖,可是事情发生在眼前,他也做不到放任一个大活人流血流到死。
夜风冷凉,从敞开的领口钻入。汗水蒸发带走了热度让香吉士打了一个寒颤。
赶紧把这个人丢到医院,回家好好睡一觉。
他满心都是这个愿望,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医院。漆白的高楼望不到顶,除了一楼外上面的灯全部熄灭,看起来肃穆庄重。香吉士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半夜背著一个快死的血人站在门口欣赏医院别致的夜景。他用空余的脚踢开门,直奔急诊室。
“医生呢?医生都他妈死哪去了?!”
急诊室空无一人,桌子上推满了空食品袋和瓜子皮,旁边应该放著病历登记表的地方堆著几张报纸和一本时尚杂志。吊灯充满讽刺意味地在天花板上晃来晃去,整个屋子忽明忽暗。
“妈的!”香吉士感觉背上的人已经没有什么呼吸起伏,再耽搁下去真的会出人命,别的还好说,也许这家伙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死有余辜,可既然自己都把他背来了,怎么可能会轻易让他死?
就在香吉士准备喊第二声时,一个老医生和两个年轻的护士急匆匆地跑过来,看见满脸是汗的香吉士和他背上的男人时,都惊了一跳。
“快!快把伤患放下来!”
这正是香吉士所希望的,这个像石头一样又硬又重的家伙快要把他的骨头压断了。在医生护士合力的帮助下,绿发男人成功地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但是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香吉士发现这个男人很年轻,应该和他差不多大。
这么年轻的男人怎么会遭遇这种事?是道上混的帮派火并而受伤?还是他有什么心狠手辣的仇家?又或者只是单纯的抢劫受害?
香吉士排除了第三种猜测,男人的穿著打扮绝对不像有钱人家的少爷,精壮的肌肉也不像砍几刀就倒的窝囊废。他又想起被扔在酒吧里的三把刀,从闯进芭拉蒂开始,这个男人的身上就谜题重重,带著浓厚的神秘色彩。
医生苍老的手不断地在男人的伤口上摸索著,认真地扒开皮肉检查受伤的程度,干瘪瘦削的脸上浮起一层惊恐的颜色。一旁两个年轻的护士也不约而同地掩住了嘴巴,眼睛瞪得大大的。
“怎么了?”香吉士忍不住问。
“是枪伤。”老医生的声音微微发颤,“不是一发子弹,在同一个位置中了三枪。”
喔!这次不但应该挂急救,还应该报警。
香吉士双手插进西裤兜里,看著护士跑里跑外对伤者进行急救。
“我可以走了吗?”反正人都送来了,他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况且这件事本来就与他无关,把他背来这里已经是仁至义尽。
老医生停止对伤口处理转而抬头看著他,嘴唇翕动了一下。
“不行。”他很坚决地说,“他的医药费还需要你垫付。”
“……”
这是什么跟什么?他不忍心看著这个男人血流干大发慈悲把他背来医院,无论是谁都应该竖起大么指称赞“唔!真是个善良的人!”,现在要他付医药费是什么意思?他和这个男人根本不认识,甚至连话都没有说过,他没有这个义务把自己的财产搭上吧。
而且他根本就没有多少钱。
“我不认识他。”香吉士摊摊手说。
老医生从老花镜片底下看著香吉士,一脸的怀疑之色。
“我真不认识他,他只是闯进我工作的地方,然后就这样——半死不活。我没办法才把他背来的。”
“对不起先生。”老医生终於低下头处理伤口,干巴巴声音从那张有裂纹的嘴唇里吐出,
“这是必要的程序。如果你不垫付医药费,我们也拒绝救治这个伤患。”
香吉士有一种强烈的想要骂人的冲动。这就是传说中的白衣天使?是白衣天屎吧——天上的一泡屎!
当然他控制自己没有说出损伤形象的言语,只是蓝色的眸子盯著老医生:“他快死了,他一路上流了那么多血,你们不救他?”
“没有医药费的保证,我们不会救。况且这个人是一个没有确定身份的危险分子。”
“那我的医药费就可以确定他的身份?”
“……这是程序。”
“砰”的一声,香吉士的拳头重重地砸在老医生头边的墙上,白色的墙皮稀里哗啦掉落一片,老家伙吓得脸都变了色,战战兢兢地看著他。
“你们还他妈的是不是人?!”
香吉士暴怒地瞪著老医生:“救还是不救?!”
眼前的金发男人脸色阴青,气势黑云压顶,墙几乎被他凿穿。明明知道这是赤裸裸的暴力威胁,老医生还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保全在几百米开外,远水救不了近火。於是他张开口,刚要答应,突然一声尖锐的长鸣像黑夜中一颗炸弹爆发而出。
“啊!!!!!!!!!”
香吉士愣了半天才意识到那是身旁两个小护士合起来发出的叫声,她们漂亮的脸上布满扭曲的惊恐。双手抱著头,瑟缩著蹲到地上。
搞什么……老子又没有枪……
惊吓到女士严重违背了香吉士的绅士原则。虽然看到那老家伙已经有要免除医疗费的意思,不过——今天就倒霉倒的彻底一点吧。
“一共多少钱?”香吉士松开按在墙上的手臂,从上衣兜里掏出钱包。
老医生一时没反应过来,坐在床边身子僵直一动也不敢动。
“我说——多少钱?!”妈的,老子的耐心可是有限度的!再这么磨蹭下去,难保不会拆了这家医院。
“保守估计是500贝里。”几乎是机械地吐出词句。
“500贝里是吧。”香吉士从钱包里飞快地数出几张票子,砸在老医生蜡黄的老脸上,“这里是800贝里,够了吧?多出来的部分给他用最好的药!”
老医生哪敢说什么,捡起地上散落的钞票,哆哆嗦嗦揣进衣兜。埋下头刚要接著诊治,被香吉士提住领子。
“救活他!”香吉士的声音低沈,目光炯炯有神,“否则——我会让你尝尝躺在急诊室里没人救的滋味!”
即使危险的金发男人已经离开这个空间,急诊室里的三个人也还是大眼瞪小眼,心有余悸。
现在的风跟刚才的风完全不同,没有一丝凉意,反而温暖的让人通体舒透。
与刚才相比,香吉士的步履轻快很多,果然背上没有重量就是轻松。他顺著原路返回,道边隐隐可辨一串血迹,像石头上的纹路,不清晰但是又不能被抹煞。
香吉士又想起了那个男人。
虽然威胁那个老混蛋一定要救活他,心里明白那个样子八成是没救了——中了三发子弹,流了那个多血,还碰上一个老庸医。
原本第一个条件就可以要一个人的命,不知是子弹没有打中要害还是那个男人生命力异常顽抗,居然还可以支撑著走到芭拉蒂里来。枪战应该不是发生在附近,香吉士实在想不出那个男人是凭著怎样的毅力一步一步走来,更不知道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男人是谁?
管它呢——这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香吉士抬头,他的目的地已到。不高的小楼灯光尽熄,黑夜为它金黄的漆体蒙上一层墨衣。周边栽种的树在微风中轻轻地抖动,树叶相互碰撞发出沙沙的声音。
他推开院子里的铜制大门,穿过小径走到房子的门口。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清脆干净。门兀自打开,属於家的气息迎面扑来。
很大的房子,大的有些空洞。随便一喊就可以听见撞出的缕缕回音。完整正常的声音被撕的七零八落,香吉一个人住在这里,永远只可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习惯性对著空旷的房子喊了一句,不出意料只听见自己的回应。香吉士对这种空灵感早就习以为常,他脱掉皮鞋换上棉布制拖鞋,踢踢踏踏地走进房子,不必刻意放低声响,因为屋子里没有其他人。
扯下被那个陌生男人的血染红的西服和衬衫扔进洗衣机里,香吉士解除所有束缚光著脚钻入浴室痛痛快快地洗个澡。温暖清润的水扫除了一天的疲惫和焦躁,满身的臭汗也被洗刷的干干净净。
洗过澡,他走进一楼的客厅从大的夸张的茶几底下掏出一包烟,然后点燃一支走上二楼的卧室。
房子是跃层设计,每一处的装修都可以体现出这所房子的尊贵。可是房子归他住,却不属於他。
所谓不属於,定义就是不是用他赚的钱买来的,至於是谁买的,香吉士现在并不愿意去回想。
踢开卧室的门,把自己摔在柔软的大床里。香吉士望著刻有淡雅花朵的天花板,回忆起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从那个绿发男人跌跌撞撞冲进酒吧,到最后香吉士离开时瞥到那一抹一闪即逝的神情。
紧锁著眉,无疑是痛苦的神色。其中却暗藏著对某种东西的追求,即使没有睁开那双暗红色的瞳眸,香吉士也可以清楚地感觉到。
也许那只是回光返照,将死的人都会在最后时刻对於这辈子所作所为有一个总结性的回顾。他可能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在忏悔。也许香吉士前脚离开,后脚他就停止了呼吸。
不管他死没死,算起来今天的倒霉事都是因为他。染红了酒吧的地板,弄脏了他名贵的西装,白白背他跑了几里路,最后还搭上了800贝里。
妈的,一个月的倒霉事加起来都没有今天遇到的多。
香吉士突然想起那之前的莫名焦虑,即使他是一个无神论者,也不得不把那种感觉定义成预感——对倒霉事的预感。
不过一切都过去了,他不会再遇到那个绿发男人。芭拉蒂的位置很隐秘,即使那个男人来过,在那种身负重伤凭本能行动的情况下也不可能看清上面暗紫色的招牌。何况那个男人就算不死,等待他的也是警方严厉的调查。
想到这香吉士的心情稍微好一些,他翻了个身从旁边拽过被子,把脸埋进柔软的棉花里。
外面闪起一束蓝光,轰隆声紧随而至。乌云密集已经看不清原来蓝紫色的天空,它们互相挤压著,终於挤出了雨水。
闷燥的天气终於结束,大面积的降水驱走干涩的空气,从敞开的窗户飘来清新的气息。
不一会,抵挡不住的困倦带走了香吉士最后一缕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