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机器人男友》莫衣

3、第 3 章

　　陆静好再没有寻亲访友的想法，她乖乖待在家里，学习使用手机，操作各种家电，每天必看早晚报。偶尔上网浏览新闻，获知这社会的所有信息。电视自然也是不会错过的。

　　肥皂剧与广告仍然大行其道。年代战争剧却不见踪影，没有沉重的各式各样的大家族电视剧，没有家里长短，婆媳风波，夫妇情仇，更是找不到所谓的相声小品节目。陆静好突然觉得，她有些怀念赵本山和小沈阳。远离那个时代的她，觉得在他们的身上才能找到特有的乡土人情。

　　但不得不说，这里的生活，没有太多的贪、嗔、痴、怨、念之类的毒。都市情感剧，励志剧，职场剧，行业剧无不在宣扬着这个时代的鲜明特色。又发现，广告又有些别样，治秃与心理医院凭空多了起来，每三个广告中必有一个，可见竞争的激烈。

　　她所住的小区内便有一个心理医院，她去看了一次。

　　“有一天突然睁开眼，觉得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医生，你会不会觉得这很荒谬。”她说。

　　“最近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吗？”那高瘦的男医生问她。

　　她想了想，“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上星期与丈夫离了婚。”

　　“工作方面呢，与朋友联络多吗？”

　　她有些不好意思，“似乎没有工作，并经常与朋友联系。犹爱刺激惊险，对旅行十分感兴趣。”这是她所了解的祁月。

　　“会不会觉得，如果自己变成另一个人，世界就会更新鲜，更惊险，更刺激？”

　　她不知所措，但还是老实说，“大约会吧。”

　　医生不知何故，对着电脑说，“近一年来，你几乎尝遍所有极限运动。曾在北沙漠与朋友徒步行走三天，迷路十天，最后当然获救；去日本玩火山滑板，你的朋友当中有一人丧生，你手臂受了烧伤，回国后做了植皮手术；你还参加了本市一档走钢丝的电视节目，并以优异的成功获得冠军，那档节目的收视经达到百分之二十；玩人体沙包，你也非常在行，你曾将一名参与者摔成重伤，你前夫以二百万元替你摆平此事；你日常生活中对悬崖跳水十分偏爱，每星期必去玩一次……”

　　她失声，“这些资料你也有的吗？”

　　医生面无表情，“你签字入院时，我便有权力获取您的资料。当然，只有我们知道。”

　　她突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像什么都没有说的必要。不准调戏心理医生。

　　最后医生分析说，“大约是你体验过所有你认为刺激的东西，一时再无可攀，于是才会有自己变成另一个人的想法。你潜意识里希望去体验更多，但你个人已到极限。若是另一个人，就另当别论。”

　　她结结巴巴地说，“你是说我这样的想法，其实只是祁月的一种自我强迫症吗？”

　　医生又问她，你现在每天的生活能说一下吗？

　　“早上会去买足一天的菜，做完早餐，一边吃一边看早报；十点钟的美妇厨房我必看的，中午的菜便是其中教的一道；中午我会睡会午觉，看一部叫《我在川沙卖衣》的职场片……

　　她说到这儿，医生突然忍不住噗了一声，她停顿了一下，那医生又恢复了正常。

　　她有些尴尬，在医生的示意下，继续说，“然后便要看晚报，我对其中有条新闻很感兴趣，不知道你留意了吗？八十岁的许女士与她的机器人领了红本子。” 医生点头，“当然知道，这是首例与机器人结婚的案例，对我们心理学有着特别的研究意义。但官方却担忧这种形式会成为趋势，直接影响到人口生育率。有机构抗议国家婚姻制度太过随意，建议取消与机器人结婚的条款。”

　　她觉得挺开心，便说，“其实我对这条新闻，不是登在头版头条或是科技版而是娱乐版更感兴趣。”

　　医生说，“大约全智能型机器人面世才有可能吧。”

　　她还想与他再聊下去，这是她首次与人说这么多话，时间却到了。她意犹未尽地说，“可以再加一小时吗？”

　　“对不起，后面已有预约。”

　　她只好站起来，医生又说，“你不用担心，等你过够你现在这样的生活模式，一觉醒来，你又会觉得，自己变回去了。”

　　她张了张唇，退了出来。

　　回家后，她则有些后悔去看了心理医生。睡觉时，她成功为自己是谁这个问题失眠了。现在的她，到底是祁月做的一个平凡的梦，还是陆静好做的一个避世的梦？她觉得她若再去与那医生交谈，她会彻底迷失在这个空间。她自然是不会再去的。

　　不管是平凡的梦好还是避世的梦好，她宁愿相信自己的真实感觉，而不去追究那些深奥的哲学问题，那就好比，要让她回答，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个问题一样。当然，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确实是个问题。

　　但如果她真去研究，就成功地掉入了心理医生的陷井，以后是非他不可了。陆静好觉得自己还好没有那么傻。

　　但生活中并非没有好事。这时代，艾滋病，癌症早已经攻克，安乐死也被允许；人可活到百三十岁，对她来说自然也不是新闻了；婚姻制度更人性化后，这社会便少了好多种职业，比如情妇，小三，二奶这些；当然女人社会地位的提高，在各行各业都能与男人一较高下也是一个原因。父母只供养子女到15岁，但子女仍有继承权。大学已经没有课程，需自己去各大公司进行实训。高中毕业后便到达法定结婚年龄，但几乎没有十五岁结婚的成功案例。

　　早上一则电视新闻采访了一位百五十岁的老人，他心态乐观地说，“我并非想要活这么久，我只不过想知道人类的极限。”

　　这时代并不以为活得久为荣。

　　彼时这些新闻，对陆静好来说，虽然有冲击力，但也仅止是新闻而已。直到律师给她打电话。

　　“祁小姐，我是秉信律师事务所的郑允浩律师。”

　　她瞬时有一种本能的不安，被律师找并非有什么好事。

　　“麻烦你来我律师楼办祁老先生与夫人过世的手续，当然，需要我带资料上门也是可以的。”是个年轻的男人，礼貌绅士。

　　她忙说，“我可以过去的。”又突然失声，“你说什么？过世？！！！”

　　律师有些奇怪，“是的，今日早晨八时整，他们选择了安乐死。作出这个决定时，祁小姐当时也在场的。”

　　“为什么不及时通知我。”她不由得哽咽，又恨起自己来，早知这样，她便要早早回家拜访的。而不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借口，不敢踏出房门一步。

　　“您在说什么？”律师似乎有些不安，“我处理了手头的事便马上联系您。”

　　“我是说我想见他们最后一面。”

　　律师恍然，解释道，“他们希望安静离世，祁小姐当时也是认可的。”

　　她哽咽地说，“父母要死，也会有子女支持吗？”

　　“那是自然，祁小姐作为他们唯一的女儿，如果你不认可，医生便不能为他们实行安乐死。”

　　“为什么要离开呢。他们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不，祁老先生夫妇余生过得非常快乐。了无遗憾。”

　　陆静好想起，上次那中年妇人说，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自己的事要自己处理。她当时竟然没有听出来。

　　“可女儿还在，不是吗？”她十分不解。

　　“各人的生活各人负责。祁小姐。”律师似乎为这一通电话过长而有些不习惯，“他们为你留了东西，你大约几时过来，我替你留时间。”

　　“下午二时吧。”她说。

　　她有些郁郁寡欢，午饭几乎纹丝未动。似乎明明可以抓到，却让重要的东西溜走。不免有些懊恼。她在不明情况下，与丈夫离了婚，也支持了父母的死。她觉得自己很失败。总是处理一些无法挽回的悲伤事件。

　　郑允浩年轻却老成稳重，大约他们并非第一次见面，他夸她漂亮，又笑说，“祁小姐，不会因为上次我开玩笑说你的穿着打扮不符我的审美观，所以这次来，特意作了调整。不才万分有幸。”

　　她有些悻悻然，“我历来喜欢这样穿的。”

　　看她神色似乎不佳，郑允浩便着实办理继承手续，他抱出一堆文件，有近二十份之多，“你签章便好。”

　　她扫了扫，房产有近五处，商铺数间，银行现金帐户数个等。

　　郑允浩解释说，“这里面已筛选出去你不要的，我已代为捐给国家福利机构。”

　　她点点头，对这些东西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感受。

　　“移交后，你有其它打算吗？”办妥后，郑允浩问她。

　　“以前是怎么处理的。”

　　“祁老先生退休后，资产一直是由我打理。”他很是谦虚。

　　“那还是这样吧。”

　　他似乎不意外，与她握手，“好的。感谢祁小姐的信任。有任何需要请随时来电。”

　　她点头，要了他的名片便离开了。

　　第二日的早报，还刊登了祁容琛与夫人的讣告。并为他们赠给国家福利社的财产表示了真诚的感谢。也是经由这则讣告，她才得知素未谋面父母的生平。上个世纪，虽然这样说，其实也不过二三十年，祁容琛是做珠宝起家，是当时有名的财阀，但更为津津乐道的是他与夫人的伉俪情深。他们度过了一段非常甜蜜而悠长的婚姻，是的，对陆静好来说。

　　他们至死也手牵手，共赴另一个极乐世界，成就了一段跨世纪的爱情佳话。报纸还说，他们唯一的女儿却未继承这一点，当然，她与季云之离婚的事，也不免拿出来涮了一番。对她继承了庞大遗产一事也抱以艳羡的态度。

　　她没有从讣告中看到沉痛的气息，反而是圆满无憾。是的，这时代既已承认安乐死，祁容琛又事业有成，夫妻恩爱，享受了快乐的余生，还有何痛可沉。

　　她突然又有些理解，但这事对她来说，却不得不说是另一个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