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轻灵行空

4、第二章（下）

　　滴下的毒，你的明眸
　　是倒映着我战栗灵魂的镜湖
　　我那成群结队的梦
　　来掬饮这苦水，滋润干渴的喉咙

　　——波德莱尔《毒》

　　颜若英想着以后应该不会再见到那个人了。
　　不会再有牵扯，不会惹上麻烦。
　　这样最好不过。他不停地这么告诉自己。

　　平淡的日子照常继续，某个老家伙偶尔还是会派人过来邀请他出席什么家庭聚会。
　　一如既往地无视掉。颜若英忘不了母亲独自抚养自己的艰辛与孤苦。
　　更忘不了他们母子曾经被那老头子的对手追杀导致自己唯一的亲人惨死的场景。
　　但颜若英自认为也没有多么恨这个所谓的父亲，只是觉得这个人欠母亲的早已还不起。
　　而且他也不觉得自己能融入那种表面风光内里混沌难测的□□家族。
　　母亲死后生活极度艰难的他还是选择接受了这个人的部分帮助，甚至考上了一所好大学。
　　因为颜若英知道母亲希望自己能好好活着，也希望她深爱一辈子的那个人不要太负疚。
　　这个女人自小教给他一切自有天意不必耿耿于怀，他一直谨记着这心理暗示一样的教诲。
　　所以他一再跟自己强调不要怨恨什么，只是想作为一个普通人平平静静活着就好。

　　只是，所谓的天意，有时候真是辛辣刺激得让他这个口味清淡的人难以消化吸收。
　　比如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颜若英又再次听到胸腔里震耳欲聋的怦怦响声。
　　震得他四经八脉都快断了，大脑空白，血液逆流。
　　那是亲眼看见母亲中枪倒在自己眼前时也不曾有过的强烈感受。

　　耳边尽是嗖嗖当当的响声，似乎有东西擦着脸颊发丝飞过去。
　　是子弹吧。颜若英想。现在他眼皮底下就有一把枪。
　　银色的枪，被纤细又不失力度感的手指握着。
　　顺着那握枪的手一直看上去，还是那双熟悉又陌生的漂亮眼眸。

　　“这种时候你居然还能发起呆来。”道莲的声音似乎带着打趣的意思。
　　他一说话就带着他的胸口微微震动，那种震动顺着颜若英的脸颊传达到颜若英的心窝里。
　　于是颜若英觉得胸口那瞬间又被放大了数十倍的震响简直快炸开了。
　　他微微移动了一下脑袋想和现在靠着的胸膛拉开一点距离。
　　结果那个人未持枪的另一只手一把将他的头更紧地按住。

　　“把头低好。”道莲没有看他，专心盯着断墙外侧的情况。
　　颜若英只觉得快要心动过速而挂掉了。
　　“算我食言，说了不会再把你牵扯进来的···”
　　道莲手臂一挥朝外侧开枪，立马起了几声惨叫，头顶的嗖嗖声也少了好多。
　　“···但是，我们在这个废弃的建筑工地火拼时你都能恰好路过，这我可真没想到···”
　　不急不慢的从容语调也许可以安抚人心，但颜若英却只想求道莲别说话了。
　　他的胸腔快要震得爆掉了，脑袋也跟着嗡嗡作响。
　　“你脸怎么这么红？”伴随着询问的语调，颜若英感觉到有微凉的手指触到自己柔软的脸颊。
　　于是，他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发出“轰”的一声，然后就陷入了一片漆黑的死机状态。

　　······

　　大脑再次恢复运转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以后的事情了。
　　睁眼看到一片星空，身下是草地的触感，颜若英迷茫地眨着眼睛。
　　“醒了？”道莲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颜若英坐了起来打量周围，这是自己家附近的一个小公园。
　　“不好意思，让你接连受这么多刺激。”
　　那清清冷冷的声音这时候听起来居然有几分温柔的味道。
　　颜若英觉得脸上的热度似乎又上来了。
　　“怎么脸还这么红？你是发烧了吗？”
　　眼见着那只生着薄茧的手又伸了过来，颜若英立即向后躲。
　　结果手下一滑，后脑勺一下子砸在了草地上，整个脑袋又开始嗡嗡作响。
　　“放心，我不是说过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吗？”
　　道莲几乎要笑了，眼前惊慌失措的小动物还是这么有意思。
　　颜若英讪讪地坐起来，低着头不敢看旁边的人。
　　道莲似乎看出了他的紧张，也不再说什么，抬头看着星空保持安静。

　　“那个···”
　　就在道莲也要开始神游的时候，小动物出声了。
　　“什么？”他转过头来，看见颜若英有些躲闪的眼神。
　　“你···有没有受伤什么的···”
　　道莲一愣，随即开口：“没有，而且我的任务这下终于彻底结束了。”
　　“哦···这样···”颜若英彻底低下头去。
　　道莲眯眼看着那个小脑袋，笑着说：“你担心我？”
　　“？！”颜若英猛地抬头，撞上道莲调侃的眼神又立刻低下去。
　　“谢了。”颜若英听到这么一句愣住了。
　　随即感到有一只手轻轻揉上自己的头，在安慰着什么一般。
　　颜若英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发高烧了。
　　“很快我就要离开这里回去复命了，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到这里。”
　　颜若英觉得脸上的温度迅速降了下去。
　　“以后你就不会再遇上把自己吓晕过去的事情了。”
　　颜若英觉得心情一点也放松不下来，反而以惊人的速度黯淡下去。
　　道莲看他不吭声，把手收了回去，跟着他保持沉默。

　　“我，其实我不觉得你很吓人···”而且自己根本就不是被吓晕的。
　　道莲有些吃惊兼疑惑地看着颜若英咬着嘴唇的样子。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以后还会来这里出任务···”
　　颜若英皱着眉头一副说话很挣扎很费力的样子。
　　“要是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来找我，虽然，我可能也帮不上太多忙···”
　　断断续续好不容易吐完了所有的字，颜若英的脸又红成了番茄状。

　　这次换道莲愣愣地看着自己，颜若英顿时觉得手足无措。
　　“那个···如果没什么事了的话，就此别过吧···我回家了···”
　　颜若英急匆匆地站起来就想走，结果背后传来道莲的声音。
　　“那以后再来这里时我要是受伤了或是肚子饿了没地睡了，你要记得收留我。”
　　颜若英脚步顿住，怯怯地回头，看见道莲带着些许笑意的脸。
　　他下意识地说了一声“好”，感觉紧绷的心似乎放松很多，脸上不知不觉也带了一点笑容。
　　看着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笑颜的颜若英，道莲觉得心底有几分真实的暖意。

　　颜若英看着那个人动作流畅地起身，走了几步到自己眼前站定。
　　他看着朦胧星光下那张如同高山雪莲一般洁净的面孔出神。
　　道莲温和地凝视着抬头盯着自己如同乖巧小动物一样的少年。
　　“那么，这次是真的再见了，颜若英。”
　　“嗯，再见。”

　　颜若英站在夜色里目送着那渐行渐远的纤长背影。
　　他知道自己不会后悔在那个时候踏进了那条暗巷。
　　哪怕他已经在那双冰雪一样的眼睛里迷失了所有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