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处》曳希

6、第六章

　　一日，正在百般繁忙之中寻找头绪，接到孔孑的电话。
　　“雅汐姐。”
　　听到他的声音，罗雅汐十分高兴，但仍不得不按捺喜悦情绪，略为严肃地说：
　　“你又在上课时间与我通电话，挑中的又是体育课？”
　　孔孑一阵无可奈何地高呼：
　　“雅汐姐，学校早放假了。”
　　罗雅汐一怔，盯住桌上的台历，可不是，转眼已到七月中旬。
　　她吁一口气，问：
　　“暑假过得如何？”
　　“刚开始，先赶作业再说。”
　　罗雅汐点头，儿时她亦是如此。
　　他们又聊几句关于功课的情况。今次期末考试孔孑成绩保持优异，母亲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下来，他极庆幸自己将可以过一个无拘无束的假期，诸多计划准备一一实现。
　　孩子的成绩是母亲的政绩。
　　终于，孔孑引入正题。
　　“上回返校日，我请她吃饭，她不肯。”
　　“是吗？”
　　“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摇摇头，然后又笑一笑。”
　　“你问原因了吗？”
　　孔孑丧气：
　　“有什么可问的。”
　　“自然要问个清楚，否则连自己怎么失败的都不知道，这叫枉作冤死鬼。”
　　“我估计她也说不出理由，顶多说不好。”孔孑停一停，又强作欢颜，“我早有心理准备，并没有受到太大打击。”
　　罗雅汐分明听出话语中丝丝苦涩，于心不忍，暗暗责怪这一代女孩的拿腔作势。
　　“要是她无意，何需摇头又微笑？想必是预备让你先碰碰软钉子。”
　　“这么奇怪？”孔孑难以置信。
　　“女人心海底针，前辈们都已告诉你了。”
　　“真是的，原来这么复杂。”
　　才刚起步，已经抱怨复杂。罗雅汐失笑，日后真正在一起，相处上的问题多如牛毛，恐怕他连喘息的机会也无。
　　“女人的心是天底下最复杂的地方。”
　　孔孑倏地大有豁出去的架式，道：
　　“这样说来，等下次返校日，我还要试一试。”
　　愈挫愈勇。
　　“雅汐姐，我们见个面，我请你喝茶。”
　　“没问题。”罗雅汐颇乐于接受，“不过得待下一周，现如今手头上一堆烦琐事务。”
　　“好，我等你。”孔孑爽快地应承。
　　学校放假期间，是辅导中心最忙碌不堪的时候，压抑了一个学期的不良问题统统需于这一两个月内得以清理解决，而短暂失却学校管束的孩子们的作风行为难免散漫，倍受家长非议，争端不断，恶性循环。
　　一如此例。
　　刚刚在辅导室内坐下来，一句话也还未说清，严太太已经泪如雨下。罗雅汐只得再三递纸巾给她。而坐在一旁的女儿则露出鄙夷的神色。
　　好不容易，罗雅汐才听清，女儿有习惯性离家出走，无论事因大小，稍不顺意就失去踪影，等两三天后花光身上的钱才肯回家。父母亲将她当成皇帝供着，谨小慎微，只怕略有不妥，又要四处寻人，终日提心吊胆，神经紧绷。
　　“遇事转头就走，如何解决问题？”罗雅汐问女儿。
　　“反正他们什么也解决不了。”女儿趾高气扬。
　　“立刻放你外出工作养活自己，你能不能做到？”
　　女儿愣住。
　　“他们已帮你解决最根本的生存问题，你还认为他们什么也解决不了？”
　　女儿支吾起来。
　　“你认为自己一走了之就能解决问题，那么，再回家又是为什么？”
　　“可他们解决我的生活，却不关心我的思想。”女儿委屈地嘀咕。
　　“近一次离家出走是为了什么缘故？”
　　抽泣着的严太太还来不及说话，女儿抢先一步回答：
　　“放假我想参加的夏令营有露营项目，他们死活不肯。”
　　罗雅汐望向严太太，严太太缓缓点点头，欷歔地道：
　　“露营太危险，万一……有个万一如何是好？”
　　“严太太，孩子有其天性，过度保护不益其学习成长。若能向主办方了解露营防护措施确实得当到位，不妨给她一个机会亲身感受大自然。”罗雅汐停顿俄顷，“我们都由孩童时代走过来，那是探索的绝佳阶段，请多换位思考，人一生大好的青春时光实在有限，她有意愿增加人生体验，只要符合你们能接受的条件，都可以给予支持。”
　　严太太一面拭着泪水，一面颔首。
　　“父母愿意退让只因深爱你，不可再以离家出走相要挟，让他们心急如焚，凡事有商有量，海阔天空。”罗雅汐又嘱咐女儿。
　　这才将一对母女送走。
　　罗雅汐唇焦舌燥，到休息室为自己斟一杯茶，猛喝一气。恰巧此时，亦是刚刚做完咨询的蒋苔英走进来，顺手接过她手中的杯子，喝光杯中的茶。
　　罗雅汐为自己再倒一杯。
　　“这个案子得移交给你。”
　　罗雅汐翻一翻台面上的资料夹，一边仔细聆听蒋苔英的话：
　　“夫妻关系紧张，主要矛盾来源于子女教育方法上的分歧，因此我推荐你为他们在教育问题上进行辅导。”
　　“孩子多大？”
　　“十一岁的独子。”
　　“什么时候？”
　　“我请他们下周再来一趟。”蒋苔英停一停，幽幽地道，“坐在我面前的他们，好似乘着科幻影片中的时光飞梭从未来到达现在的我和我老公的未来版。”
　　正在喝水的罗雅汐呛咳，面颊涨得通红，蒋苔英忙为她捶背。
　　气息平顺之后，罗雅汐急急地责备：
　　“胡说，胡说，真该掌嘴！”
　　蒋苔英纠结双眉：
　　“我和他为女儿的事正在打冷战，好多天彼此不说话。”
　　罗雅汐大惊失色：
　　“怎么没听你提起？”
　　“有什么可提的，又不是头一次。”蒋苔英心灰意冷，“今天为那对夫妻做咨询时说的话俨然是和自己说一样。”
　　“开窍没有？”
　　“我是想通了，但他不见得理解。”
　　“花些心思和他沟通。”
　　“众多婚姻问题的本质说到底是沟通的问题，能沟通就不会起争执。”
　　“两代人问题的本质说到底也是沟通的问题。”罗雅汐喃喃地道。
　　“沟通良好，对方如天使；沟通堵塞，对方如恶魔，张牙舞爪。”蒋苔英大幅度挥动双手，欲朝罗雅汐扑过来。
　　罗雅汐抬起手护住自己，抵死阻挡。
　　俩人正在嬉闹，经过休息室的同事小丁望见，大声问：
　　“你们各自的领域毫不相干，这是为哪门子的事决斗？”
　　她们即时静下来，掩着脸笑。
　　天气燠热，使罗雅汐的睡眠愈来愈短促，辗转反侧，断断续续。一日工作下来疲乏至极，做几个动作便大汗淋漓，衣服贴在背脊上，十分不舒服。
　　同孔孑会面的那晚，下班后罗雅汐不得不先返家洗个澡再外出。
　　幸而，他们约在离罗雅汐家不远的麦当劳。
　　罗雅汐点一杯可乐，和孔孑坐下来喝。
　　“我只请得起麦当劳。”孔孑讪讪地笑。
　　“我也常来。”罗雅汐并未介意，“不如这样，喝完东西我请你吃大餐。”
　　孔孑怪叫一声：
　　“啊，赚到了。”
　　罗雅汐先是吓了一跳，接着咯咯地笑起来。
　　“同你在一起，觉得自己年轻多了。”
　　孔孑蔑视地扫她一眼：
　　“怎么连你也说这种话？我以为成年人中你是最特别的一个。”
　　罗雅汐哈哈大笑：
　　“因为我支持你追女生，所以我特别？”
　　孔孑快节奏地摇摇头。
　　罗雅汐用怀疑的目光盯住他。
　　孔孑只得承认：
　　“好，有那么一些是因为这个。但，主要是我觉得你并不把我当成孩子看待。”
　　“我既不是父母，又不是老师，何必当你是孩子？”
　　“除了父母与老师，大部分成年人都将我们当成孩子，我们说话时常没有人认真听。”
　　“他们不曾读过人权法。”罗雅汐开玩笑。
　　“他们认为我们的思想幼稚，除了虚伪地笑一笑，假装听到了，然后通常不再将我们所说的当一回事。”
　　罗雅汐扬扬眉毛：
　　“你们是半生不熟的青苹果。”
　　孔孑憋住一口气，将两颊吹鼓，用手指了一指，尔后道：
　　“这样才像苹果。”
　　罗雅汐笑得眼泪差点儿掉下来。
　　他们换一家餐厅用晚膳。
　　罗雅汐点一份小寸比萨饼，一碟意大利面，一碗奶油海鲜汤，一杯新鲜橙汁，以布丁做甜点。
　　孔孑咋舌：
　　“你不用节食？我妈妈要是和你一道吃饭肯定当场气厥。”
　　“你母亲身材匀称，何必节食？”
　　“那正是节食的结果，否则就是这样。”孔孑又将脸颊鼓起来。
　　罗雅汐忍不住说：
　　“你真是可爱。”
　　孔孑马上抗议：
　　“男生被这样说，有失面子。”
　　罗雅汐托着腮，作冥思苦想状：
　　“可是，实在找不出更好的词形容你。”
　　孔孑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迭次欲言又止。
　　罗雅汐吐吐舌头，做个鬼脸。
　　晚餐进行过半时，孔孑提出：
　　“雅汐姐，我准备参加下学期初的班委竞选。”
　　“好事。”罗雅汐赞成。
　　“我想成为一个优秀的人，使她再也不能拒绝我。几天来，我思前想后做出的决定。”
　　罗雅汐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爱情的力量。
　　“同学认为我不够有亲和力，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他们改观。另外，我还打算参加下学期的演讲比赛。”孔孑脸上闪过一丝兴奋与期待，“虽然此前我总是对班级发生的事置身事外，也不习惯在众多人面前开口，但是我都会为她而改变。”
　　罗雅汐频频摇头。
　　“怎么？你认为我不行吗？”孔孑颇为紧张。
　　“我是被你肉麻的话冷得发颤。”
　　“你说，我竞选哪一个班委合适？”孔孑毫不理会她的戏谑。
　　“你的特长呢？体育？音乐？或是偏重哪门功课？化学？物理？”
　　孔孑想了又想：
　　“每门学科都有特别突出的人选。”
　　“有主意了。”罗雅汐打一个响指，“竞选学习委员，不就得了？你学习成绩平均，学习委员再适合不过。”
　　孔孑乐陶陶地说：
　　“你说得对。而且，学习委员，听起来挺威风。”
　　罗雅汐哭笑不得。
　　俩人正讨论得如火如荼之时，罗雅汐的手机响起。
　　“在做什么？”
　　听到靖桦禹的声音，罗雅汐乐不可言，碍于孔孑面前，只得拼命忍耐。
　　“我正同一位帅哥共享丰盛的晚餐。”
　　她可没有撒谎喔。
　　靖桦禹怔了怔，旋即恢复常态：
　　“我打扰你们了？”
　　“没有关系。”
　　“我还是不妨碍你们，过得愉快。”话毕，挂上电话。
　　罗雅汐放下电话，内心却越发不安，适时自己的玩笑是否太过火？靖桦禹会否认为她是个放荡的女人？她又赌气，但他为何不给她一个解释机会？为何匆匆挂了电话？她本想将孔孑的身份向他表明，奈何他不耐烦再等一刻。
　　孔孑与她说话，她随口应和，已然心不在焉。
　　靖桦禹可会就此失踪，不再现身？然而，如今即便她想解释，也不知应以何种身份致电给他。倘若他接到电话，声称他不在意，并问她为何向他解释？岂非让她颜面尽失。
　　罗雅汐焦头烂额，晚饭也味同嚼蜡，食不下咽。
　　所谓自食其果，她今日终于亲身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