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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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静，静得连半点风声和虫鸣都没有，静得令人心里发慌。
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不是身处许昌的司马府，而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里，墨瞳先是微微愣了一下，然后视线沿着身下之人被她压着睡了颇长时间，微微敞开着，显得有些凌乱的衣襟一直往上，看见的是那张紧闭着双眼，带些疲惫神色的熟悉面容。
这个男人有个坏习惯，连闭着眼睛睡觉的时候都要皱眉。
伸出的手因迟疑而停顿了一下，她并未忘记他杀死军医时的表情。
回想起来，当年他应该也是用同样的表情为青州太守献计，假意要替他擒杀海贼，以村子做诱饵，实则是为了让柏清婉也死在那场设计好的虐杀之中。
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哪！
不甘心自己居然跟他这样活着，不甘心自己根本分不清对他的感情是出于对莹儿的怜悯，还是真正对他的爱。
她的噩梦又何止采婳一个？姐姐和那些死去的村民才是她每夜梦里最深层的罪恶根源。
然而她终究还是选择了他，即使她知道这么做连她也会成为满手血腥的罪人。
柔软的指腹抚上他的眉心，像先前许多个夜里一样，一下一下轻柔地为他抚平，那些习惯性在他熟睡以后就会出现的明显皱痕。
哪料到才没几下，手腕就被抓住，眼前的司马懿倏地睁开了眼。
“醒了？”他说着，把抓住的那只柔软小荑改为抚按在自己的脸颊。
“嗯，我怎么了？”这会换她微微蹙着眉头，军医被他杀死以后的事，她有点记得不太清楚。
“妳刚才晕过去了。”
军医快被人拖走的时候，她扑了过去，问了军医一个很奇怪的问题，除了她以外，他们谁都没有听见那个问题的答案。
然后她像是发了疯一般叫喊着要纸笔，他命人取来，她就在纸上飞快写下一张方子递给庞德。
但是庞德给的回复却是，那张药方里有几味药材在并州的药铺才有贩卖，就算她这张方子真的能救活染病的患者，这一来一回，他们也不可能撑得了这么长时间的等待。
听完以后她当场就昏了过去，一直昏睡到现下才清醒过来。
“……我……司马懿，关于那几味药材的事，你就不能帮我想想办法吗？”慌张失措的表情难得显露在她脸上，这也是她对他难得的请求。
“救不了便救不了，这个乱世，天天都在死人，妳不可能救得了全天下的人。”他试图说服。
“不是的！你不明白！我一定，一定要拿到那张方子上的药材！求你了……求求你帮帮
我……”
她居然用求的？
以前就算是被他逼得夹着尾巴逃跑，她也绝对不需要他的怜悯施舍，现下她居然在求他？
“瞳儿，妳到底在坚持些什么？军医到底对妳说了些什么？”
今天的她，实在过于反常，刚才恳求庞德为她寻药的时候也是，失去了冷静，那么的竭斯底里，完全不像平常的她。
伏在身上的娇软身躯有那么一瞬间轻颤了一下，很细微的动作，甚至有掩饰的意图，但仍是被他察觉到了。
“只是想要救那些染病的人，不可以吗？”墨瞳苦苦一笑，另一只手紧握成拳。“今天，我进去看他们的时候，他们对我说还不想死，家乡里还有人等着他们回去，他们不想死在这种地方……”
“哪一个将士的家里没有人等着他们回去？谁都不想死在这里。不是我们不想救，而是根本救不了，无能为力的事情就算拼了命去做我们也还是无能为力。瞳儿，听话，别再把这种事放在心上，明天我会下令把城东那间屋子里的病患也给烧了。”
既然找不到病源那就把染病的全部杀死焚烧掉，他没时间去玩捉迷藏的游戏，要是真的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等战役结束以后，他会提议挖一个大坑把全城百姓丢进去烧了，免得疫病从合肥城传播出去。
“你……”墨瞳的脸色倏地刷白，幸好适时把脸埋进他胸膛，才没有让他看见。
不行，不可以再说下去了。
司马懿是个很聪明的人，再说下去，她就要瞒不住了。
“饿不饿？需要我叫人煮些容易入口的食物送过来吗？”
她的身躯颤抖得更厉害了，但很奇怪的是，对于这件事他竟然没有追问。
“我不饿。”
“那么是累了？妳好好休息吧，都好几天没好好睡过一觉了。”那低低弱弱又有些软绵绵且毫无力气的嗓音确实让他觉得她是累了，不禁用手轻轻拍抚着她的背，想要哄她入睡。
过了许久，久到他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正要抱着她，嗅着她身上久违的药香和馨香入睡之时，她闷闷的声音却在他胸膛响起。
“司马懿，你能不能实话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她又沉默了下来，然后过了一些时候，才再度出声。
“要是……我只是假设，要是你最重要的家人染上了疫病，你会怎么做？”
“妳和莹儿还有师儿昭儿他们就是我最重要的家人。”他有很不好的预感，因她莫名的提问。“乖，别胡思乱想。现下只有妳和莹儿在合肥城里，妳们都不可能染病。别再把军医的话放在心上，会没事的，相信我。”
“嗯……等一下……莹儿在哪里？我来了合肥一整天，为什么都没有见到她？”
“她在城东跟另外几个大夫一起照顾病患，我也有些时候没见到她了。要是想见她，我明天再抽时间陪妳去，现在已经很晚了，妳先好好休息，嗯？”
“好。”墨瞳窝回他怀里，在他的注视下，看似安心地闭上眼入睡。
***
她等不到明天。
等确定呼吸平稳的司马懿真的熟睡以后，墨瞳挣脱他的怀抱，蹑手蹑脚地起身点燃了一些安睡的迷香，然后马上提着妆奁出门。
城东和暂时提供他们歇息的住所有些距离，她不想惊动任何人，所以是步行过去的，大约走了两刻钟才来到城东那间关着病患的屋子所在之处。
城东的这间屋子位置比较偏僻，旁边还盖了座茅草屋，看来是供留守之人歇息之用。
屋子的大门与城西那间一样都是紧紧闭合，而且还拴着大锁，墨瞳先绕到屋子旁边踩上石台，打开那扇高高的小窗，把蜡烛举进去查看里头病患的状况，发现这里病患的情况显然比城西那边好得太多。
想来是莹儿炼了丹药给他们服下，而城西那边的军医却不愿让患病的士兵服用莹儿炼制的丹药吧。
她没有吵醒任何一个病患，关上那扇小窗以后来到茅屋前，推门走了进去。
“莹儿？”
关好门扉转过身的她，脚下步伐停顿了下来。
这里分明是留守的屋子，理该有点灯才对，可这未免也太暗了吧？
“莹儿妳在吗？”
她的询问得不到响应，屋里静悄悄的，唯一能听见的就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和蜡烛燃烧着流下烛泪的细微声响。
拜托！快点回应她！快一点！
手心在冒着冷汗，她不敢再开口了，她怕自己所想的会成真，有那么一瞬间她想立即转身夺门而出。
“瞳……姐姐……”
有人响应了，很细微的声响，细微到几近听不见，那声音是司马莹的。
“莹儿？妳在哪里？”
她在，她居然真的在！
心狂乱跳动着，仿佛想要从胸口蹦跳出来。
墨瞳挪动脚步，举起手中蜡烛，让烛光逐一造访屋内的每一个角落。
砰。
有重物倒地的声响，墨瞳倏地转身，看见的是在一堆倒下的瓶瓶罐罐旁边的地上，以缓慢的速度爬行的司马莹。
“莹儿！”墨瞳连忙跪到地上，放下手中蜡烛，抱起她。“妳怎么了？”
她的身体好烫，在接触到她的时候，她差点就因为惊愕而松了手。
司马莹艰难地抬头看着她。“瞳姐姐……我……咳咳咳、咳咳！……”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猛地开始咳嗽起来。
“妳——”
难道——
伸手探到她额头，发现那个温度更是热烫得惊人。
看来莹儿也染病了，只是为何她没有出现与城西那些病患一样的状况？难道真的是因为她按照她教她的方法，炼了暂时能控制病情的丹药服下了的关系吗？
“……瞳姐姐，我好想好想见妳……呜——咳……”
“乖，不哭，我这不是来了吗？我就在这里！”心疼地把她搂进怀里，在得知她患病以后，墨瞳有些乱了方寸。“那些大夫呢？不是说有别的大夫跟妳在这儿一块照顾病患的吗？”
“他们好像很怕，每次都不敢进去……没有人愿意留守在这里，每天只是在门外远远看着待半天……然后、然后就回去了……”
这实在是太过分了！就算再害怕也好，也不该把莹儿独自一人留在这里！
“瞳姐姐，不可以……”在她怀里的司马莹突然惊觉，用根本使不出任何力气的双手急着把她往外推。“妳快走、快走……瞳姐姐不可以留在这里，不可以跟莹儿在一起！不然，不然连妳也会染病的……”
“我不会染病的，不会。”不顾她的推拒，墨瞳把她抱得更紧。“告诉我，妳染上这个病已经有多长的时间了？”
“已经……有半个多月了，在一开始来到合肥城的头一天……”
什么？！
她是因为根本不相信军医说的话才来找莹儿确认，没想到……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是……司马姑娘——
司马姑娘！
军医先前最后一个接触过的人是司马姑娘，莹儿说她是来到合肥的头一天就开始染病的，那么……
她最疼爱的莹儿，竟然就是他们所有人一直千方百计在寻找的那个疫病根源！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她不相信！她根本不能相信！
“听见瞳姐姐说……要来，我好高兴好高兴。本来，是想跟爹爹一起去接妳的……可是、可是我不能被人瞧见我这个模样……不然……不然他们一定会把我一块关起来，然后杀死我，把我烧掉的……”呜呜地哭泣着，司马莹想要像小时候那样抱着墨瞳，却每每都无法把她抱紧。“我想见瞳姐姐，好想好想哦……就算真的想要把我杀掉，那至少也等我见到瞳姐姐呀！瞳姐姐，呜呜，呜呜呜……”
“莹儿！我不会让妳死的，绝对不会！”颤抖的双手胡乱摸进妆奁，取出一粒药丸，塞进司马莹嘴里，捧住她的脸，为她擦着泪。“别哭，吞下去，把这个吞下去。没有人会看出妳已经染病了，明天，妳还是能像常人一样。等到战役结束，我就到妳去并州治病，我一定会治好妳好的，所以，不许再哭，妳要相信我，知道吗？”
司马莹脸上的泪水被擦拭干净，然而她的脸上却有晶莹的液体不断滚落下来。
她好慌，好害怕。
不是怕会被传染疫病，而是怕会被司马懿发现染病的人居然是莹儿。
“我相信妳，莹儿相信瞳姐姐，瞳姐姐永远都不会骗莹儿的……”
是呀！她是从来都不会欺骗莹儿的！
所以她现在祈求着，祈求这一场战役快一点结束。
“——原来，是莹儿。”
身后有冷风吹过，墨瞳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同样冰冷的嗓，带着些许狠绝的阴柔。
这样的嗓音她已经有许久未曾听到过了。
然后，屋里顿时亮了起来，光线的来源是身后敞开的大门外，那些一个个被人提在手里的灯笼。
再然后，她动作僵硬地转身，看见的是那张在烛光下阴沉又充满杀意的熟悉俊颜。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