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一线姻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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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微帝君收徒之事一夜之间遍传四海沸腾八荒，众仙友一拨接一拨地蜂拥而至，就连九天之上的神君们也都纷纷放下端持，名为恭贺，实为一睹这数万年来唯一入得帝君法眼的是如何一位三头六臂，少阳派一时门庭若市，倒冷落了新任的掌门。
不过这位新任掌门丝毫不在意承瑾抢了他的风头，反倒颇为感激替他挡去了许多人情应酬的师弟。对他而言，他乡遇故知才是最大的乐事，纵然这位故知此番不知何故，一见到他就唉声叹气。即便神经粗如古树，他也快有些受不住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从前并不是这样……”
玉虚峰午后阳光正炽，背荫处的角亭凉风习习，沐远的话才起了个头，有小童奉上一樽盛满时令蔬果的红木供盘，凭栏远眺作忧思状的某人眸光一亮，伸手拣了个头顶大的桃子张嘴咬下去，他略一踌躇，默默地将“多愁善感”几字咽回肚子里。
仙仙啃完一只桃子，终于攒足了勇气：“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倘若有一日我做了对你不住的事，当然不是故意的，但，也不是全然无意……总之，并不是好事。你还会当我是朋友么？”
沐远被这没头没脑的一通话绕得莫名其妙：“朋友自然是一辈子的事，岂能说不当就不当的？”顿了顿，又忍不住问，“你到底做了什么啊？”
“这个，说来话长。”仙仙小心瞧了他一眼，“譬如你看上了一个小师妹……”
“我不会看上哪个师妹。”沐远的脸孔蓦地一红。
“……那就譬如有个小师妹看上了你。”
沐远动了动唇，但没出声，仙仙继续形容：“你们俩本来极有可能情投意合，但因为我的缘故，生生断了这个可能，你会不会怨我？”
“不会。”沐远斩钉截铁。
仙仙叹了口气：“你还不晓得情投意合的好处，自然不当回事，所以即便你现在说不怨我，将来也做不得准。”
“修道之境，以勘破红尘为上。若是因为你的缘故……我应该谢你才对。”话虽在理，说话的人却一脸热气腾腾。
只可惜听者无心，仙仙戳着手指，因显见沐远尚未遇得意中人，还来得及回去找月老讨要个解红线的法子，她转而又开始忧虑刚刚吃下的水蜜桃，这桃儿委实有点大过了头，撑得她十分难受……
“掌门要谢的人，不知有没有在下？”骤然响起的轻快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仙仙转头，身后浓荫中闪过一角衣袍，下一刻，一张放大的英俊的脸孔出现在她眼前。
“小仙儿！”
仙仙打了个哆嗦，险些从凉亭的扶栏上栽下。
来人好心扶了她一把，顺势也寻了块空地坐下，舒畅地伸了个懒腰：“从一大早就供人参观到现在，骨头都快坐散架了。我琢磨着山上的茶点也不能无限量免费，不如趁热打铁，适当收回点成本才是正经。”
仙仙忍不住扑哧一笑。
沐远倒有些不好意思：“下午我便与你同去前厅待客。”
承瑾笑道：“我一个人耗着也就罢了，还搭上你作甚？你有空多陪陪小仙儿，也算是替我尽一份地主之谊。”
沐远应了，仰面看了看日头，起身道：“我差不多该去拜见帝君了，你们慢聊。”
仙仙举起小爪子挥别，忽又想起一事，连向承瑾一并问道：“你们的师兄里头，可有一位叫连昇的？”
承瑾略一思索，笃定道：“以我超凡卓绝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来讲，少阳派绝无此人——除非你记错名字了。”
仙仙疑惑地转向沐远求证，果然没叫她失望，然而……
“你没有记错。当年若非连昇兄的鼓励，我兴许坚持不过入师门之前的种种考验。”沐远的语气不知为何有些沉重：“因存拜谢之念，我初来少阳也曾打听过他，原想以他如此器宇不凡，该是哪位长老嫡传的得意门生，哪知至今未得其踪。我思来想去，却只有一种可能，据传魔族偷袭昆仑时，有不少资深弟子随先掌门殉道，那时我与承瑾都还未入少阳……”
仙仙闻言一怔，记忆中那双清浅含笑的眼眸浮现在脑海，转瞬却又与另一双令她柔肠百结的深邃眼眸重叠在一处，心头蓦然涌起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像，山涧的风擦过耳畔，仿佛听见一声似曾相识的轻笑，那人的嗓音如飞珠溅玉，悠悠然道：“我既命犯桃花，又何以孑然终老？你诓别人都很用心思，到我头上便信口胡诌。”
远山苍茫东篱暗香，溪畔梨花绽若初雪。骄阳摇动一树明媚光影，她下意识闭上刺痛的眼，恍惚觉得此刻的天幕不若一轮新月来得应景。微微的眩晕让她一把握住亭柱，旋即睁开眼，沐远行色匆忙的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她深感困惑，待要细想已无头绪，只得捂住胸口，将五味杂陈的异样化作唏嘘长叹。
承瑾不动声色地递给她一杯茶：“意中人？”
仙仙顺着他的目光又望了沐远一回，心不在焉随口道：“若真是意中人还好，便不会内疚冲撞了他的桃花。”
“哦？”承瑾一顿，兴致勃勃地凑过来，“你还有这等本事，快些帮我看看，我命里倒是带了几朵桃花？”
仙仙无言以对地与之大眼瞪小眼，唔，承瑾的眼睛其实也不算小，细看之下，倒觉得他一张小白脸的形容比记忆中沉稳了不少，初识那年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光景，不晓得人世间的沧海桑田是怎番变化，但至今少说也轻飘飘的晃去了十余载。与他相比，沐远还是老样子，大约是因为一直呆在昆仑仙山的缘故。可是，承瑾贵为皇裔，若她没记错，他的前身便是水曜星君。神仙转投凡胎不外乎两种，一种是触犯天规受责罚，另一种是遭遇了悟不透的苦障，自请下界历劫。水曜星君的因由虽不得而知，但无论怎样，劫数未尽者不得归位，他肉身健在，怎的好端端竟跑来修仙？当初他还戏言说要拜帝君大人为师，难不成还是冥冥中的命数么？那司命星君替水曜星君转世谱写的命数，又是何等的匪夷所思？
仙仙这厢感慨良多，承瑾那厢不免惴惴：“莫非我竟是个桃花树下死的风流命么？你打量我的这个眼神，怎么就像我没几日好活了呢？”
仙仙咳了一下，正色道：“依我看，你如今怕是个想死也死不了的孤鸾命。你先说说，究竟为何还是推脱了重任，跑来昆仑求逍遥道。”
承瑾愣了愣，一脸委屈：“在你眼中我就这般懦弱无为么？你哪里知道，我可是大周朝开国以来最……”
仙仙喝了一口茶，她满以为后边会续上一堆金光闪耀的辞藻来烘托这个“最”字，是以她得空先闲润润嗓子。不料承瑾倜傥一笑，慢条斯理道：“最短命的君王。”
仙仙十分辛苦地咽下满口热茶，起先只含蓄地笑了几声，但求无损当事人自尊的听完这个故事，后来她发现这个担心完全多余，于是便一发不可收拾。承瑾短暂的帝王生涯远比她读过的许多话本子精彩，总的来说有三个基本点：不守祖制锐意革新、养鸟为乐玩物丧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且这个无后还无得十分彻底，从前盛传坊间的断袖之癖昭然天下，皇太后经不起宗亲劝说，终是大义灭亲，改而扶植最为年幼的庶子继位，至于吏政清明、国富民安的功绩则被选择性无视。等他一场好睡醒来已躺在皇陵底下的棺材里，费了好大力气才爬出来。
玩笑得差不多了，仙仙抱着空空如也的茶壶轻哼：“你如何不知你的继母打算投毒害你，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顿了顿又道：“你该不会是为了集市上的那个姑娘吧？又或者是，长得像她的那个故人？”
承瑾“啪”地摇开一柄纸扇晃了两晃：“可惜那个故人早已儿女成群，我却仍是孤家寡人。”
仙仙跟着一叹：“要我说，情爱固然美妙，但其实……”
承瑾支起耳朵，待要听清其实怎样，却不料她沉吟良久，久到山下又响起连绵钟声，遥相告知有贵客临门，少不得他前去迎接。
他叹了口气，顺手揉了揉仙仙的脑袋：“明日我亲自下厨给师父做早膳，你也起早些起来沾个光，瞧瞧我的厨艺可有进步……”自说自话地续道，“在宫中闷了这些年，我的厨艺可谓集南北之大成突飞猛进，只可惜没什么人能尝到。”
仙仙默默地目送他下山，依她之见，这位水曜星君在天界时兴许和月老很有共同语言，回头大可向月老打听一番，没准还能替他讨个人情，为他在凡尘牵一世好姻缘，圆了他对情爱的执念。
但其实，情爱源于本心，多半也未必有落于腹中的一只桃子来得实在，人心虽不比桃子大多少，却最经不起怦然一动，自此往后，得到的填不满，失去的收不回，这般算下来，终究很不划算，所以还不如看开些。
仙仙抚着被大个水蜜桃撑得圆滚滚的肚子，灵光一现，悟了。
只可惜眼下已无人聆听她好不容易悟出的道理，她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目光落在前峰一座半掩云海的塔上，慢慢支起身子。
她知道那座塔其实是座灵塔，但凡少阳弟子，羽化金身无一例外都安葬塔中，当然也包括殉身于妖魔邪灵作乱的战魂。是以塔身终年祥雾袅绕，十分的正气浩然，昆仑玉在被夺之前一直奉于塔顶，若是等闲魔族倒也难近其身，只是没想到他们拉拢了碧姬，碧姬以堕仙之身瞒天过海，方才掀起魔道沉寂四千年后的第一场腥风血雨。
剑影镂孤魂，但作韶华惜。
自然而然地又想起连昇，心间的怅然便又多了一分。但仙仙却晓得无关于悼亡的悲戚，只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让她很是胸闷，她决定去塔前拜一拜，也算了结一桩牵挂。
走过一条长长的铁索桥，风势越来越大，头顶云层乌沉沉的翻滚，不多时便将最后一线阳光吞没，天色暗沉，山雨欲来。仙仙将带来的果品摆放在塔前的祭台上，理好衣裙正准备恭敬下拜，忽然一道惊雷凌空，竟将祭台劈出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仙仙愣了愣，抬头望向半隐于雾霭中的灵塔，只道是少阳派何处得罪了雷公，岂料一念未完，又一道铁青电闪贯穿天际，盘旋在塔尖的碎裂弧光倒映她眼中，如巨蛇吐信蓄势待发，不等她从震惊之中缓过来，接踵而至的巨雷已对准她的天灵盖劈下。
她堪堪来得及纵身躲开，却不防祭台前本是弹丸之地，慌乱之中身下蓦然一空，整个人已被狂风掀下山崖。
绝望之际的神识格外清明，脑海中闪电过眼的，却不知是哪一处的梨棠月影下，帝君大人浅笑的容颜。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一线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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