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千瓣莲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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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不远处有块空地，空地上竖着一只草靶，有一人多高，又分为数格，每格都用朱砂描了一点红，下方垂着耳珰、彩绦等各色小玩意。
“九射格，每格中心皆为筹码所在，射中取物。”承瑾向仙仙解释，“但是先得去她那儿买箭。”
照他的指点，仙仙注意到草靶下站着一位年轻女子，她衣着朴素，肩上挎着一张弓和一只插满羽箭的箭筒，笑容谦卑地在向过往路人招揽生意。
怀中搂着莺莺燕燕的男子偶尔会多瞧几眼她的漂亮脸蛋，或许是因为中靶的筹码太过廉价，那些依偎在男人怀里招摇过市的女子大都不屑一顾。
女子的笑容越来越疲惫，最后黯然低下头。
承瑾拍了拍仙仙的肩膀：“会射箭吧？”
仙仙掂量了一下误伤的可能性，谨慎而遗憾地摇头。
“那，你有没有看上什么？”承瑾朝箭靶上的小玩意指了指。
有！
仙仙目不转睛地盯着草靶正中的一只香囊，绢制的袋子轻软灵巧，上用玉色彩线绣了一枝青莲，又用浅碧丝线添作粼粼水纹，缃红滚金线打的络子精美异常。
她第一眼看见，就想用它来放一样东西……
承瑾见状，笑着招来年轻女子，弯弓搭箭，眨眼间便为仙仙取来香囊。
饶是如此，他还是付给年轻女子不菲的银两。
年轻女子比划着双手再三拜谢，原来她是一名哑女。
仙仙捧着香囊欢喜不已，却也细心地留意到，承瑾凝视年轻女子的刹那很有些恍惚。
“哎，那谁，是你的……心上人么？”仙仙忍不住悄声打探。
承瑾一愣，连连摆手。
“那你为何……嗯？”仙仙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而且，他的举动也不合规则呀。
面对仙仙饱含期待实则八卦的眼神，承瑾费劲地斟酌语句：“她只是与我的……一位故友有些相像，每次看到她，总会想起一些过往。”
“那位故友不在世了么？”仙仙深表同情。
“不，她还在世，而且……”承瑾笑了笑，“她过得很好，所以我不能去打扰她。”
“你真是这么想的？”
“当然。”承瑾忽觉仙仙投来的目光充满激赏，他下意识地挺直胸膛，却怎么也记不起来自己刚刚想些了什么。
所谓惺惺相惜，仙仙立即对这个前一刻还被她定义为纨绔子弟的家伙另眼相看。因为她也想过，如果将来有一天，帝君大人在婉华仙子的照料下也过得很好，她亦不会插足打扰，而宁愿选择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以她的方式来缅怀。
逛完花街柳巷，承瑾的酒劲也上来了，仙仙搀着他东倒西歪，犹豫再三，还是放弃了将人扔大街上的念头。她施术将他搬回客栈，然后怀揣一只小罐去找帝君大人。罐里装着她保温了好几个时辰的涮冬菇，比肉味还鲜美。
仙仙心情急切得忘了敲门，好在帝君大人还没休息，只是持卷独坐的身影有些寂寥，她暗责自己的晚归，当下更加殷勤地蹭过去献宝。
心知推门而入的是谁，离夜稍稍抬眸，未置一词。
“大人，您尝尝这个。” 仙仙手捧小罐放下，亮晶晶的眸中闪烁着等待邀功的兴奋。
然而离夜意不在此，就在她低头的瞬间，他修长的手指滑过她的颈项，拈出一根细细的红绳，红绳底端系着一只绣囊。
“这是什么？”他淡淡地问。
仙仙吓了一跳，弯着腰一动也不敢动，帝君大人离她那样近，近得都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以致于她根本没留意到他在说什么。从小到大，虽然也曾无数次被帝君大人抱在怀中，但那时的她还是只什么都不懂的小狐狸，只会傻乎乎地埋头大睡，而现在，化作人形的她虽并不见得比从前进益了多少，却比任何时候都渴望着再次拥有那样的拥抱。
有那么一瞬间，仙仙以为帝君大人真的会让她如愿以偿，淡雅兰香萦绕在她鼻端，一颗心慌乱得快要跳出胸膛。
可是，微凉的衣袖只是轻扫过她的脸颊。
离夜见她不答话，便松了手：“你今晚去了哪里？”
仙仙这才反应过来帝君大人已是第二次问她话了，忙道：“就在恒寿堂附近，随承瑾四处走了走。”她面色绯红地握住绣囊嗫嚅，“这、这个，是他射箭得来的。”
离夜有些莫名的烦躁，他未经思虑，便听见自己毫无温度的命令：“拿给我瞧瞧。”
仙仙闻言有些惶然，下意识退后一步，摇了摇头。
离夜微微蹙眉。
才结识的男子送她东西，她便要了，还如此反常的当作宝贝一般？
他极力放缓了语气：“里边装的什么？”
不料仙仙依旧摇头，双手交叠护着绣囊，不知所措的模样，竟仿佛害怕他上前夺去一般。
他于袖中紧握双拳，同样也讶异于今晚的失控，未央从来都不是省事的主，每次出现，不给他添点堵绝不罢休。但他早就心如止水，偏生这一次，为何忍不住了呢？
他深深吸气，胸口窜动的火苗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将肺腑灼痛，既懊悔不该迁怒于她，也着实恼她不肯实话实说，最后只得生硬地别开脸：“既然不想说，那便退下罢。”
“不、不是……”仙仙左右为难，她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但她更不愿让帝君大人生气，情急之下她记再度将桌上的小罐递往离夜跟前，试图跳开话题，“大人不如先尝尝……”
哪知一不留神，抬起的足尖正踢上桌腿，她疼得蜷起脚趾踉跄几步，仍牢牢护住手中小罐，但失去平衡的身体已不受控制地撞向帝君大人。幸而一双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她，她惊魂未定地抬头，帝君大人深邃的眼眸近在咫尺，那眸子却也与平日不同，平静之下，似有隐忍。
四目相对，鼻息淡淡交错，仙仙看见帝君大人密如鸦翅的睫毛轻轻一颤，划开如水眸光，缓缓落在自己唇上。她不由得紧张地舔舔干燥的唇，不料那双手竟蓦然一松，她猝不及防地跌坐在地，“哗啦”一声，小罐脱手，四分五裂。
仙仙呆怔半晌，只听帝君大人淡然道：“罢了，我并不想吃。”
语毕拂手，银辉倾覆，地面干净如初，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凡俗的一切，或许本不入他眼，也包括她的心。
未及消散的浓香依旧漫溢开来，与此同时，温热的液体涌出仙仙的眼眶。
她狼狈地起身跑了出去，直跑到无人的墙角，方才颤抖着手打开绣囊，其中的花瓣早被倒空，只有一缕青丝，缠绕在她的指端。
委屈、苦恼、羞赧……种种滋味齐涌心头，有生以来第一次，仙仙哭得稀里哗啦。
从小到大，仙仙掉眼泪的次数屈指可数，雪儿说她是因为被紫微宫上下宠得太好，阿恒却说仙仙其实只是反应过于迟钝，往往遇到什么事情，当时忘记了哭，事后想起来，又没了气氛，于是依然哭不出来。
所以，能让仙仙及时哭一场的，那是真正伤筋动骨由内及外的疼了，简而言之，是心疼。
心乃命源，是每个人保护得最好的地方，哪怕身死形灭，心都未必伤得到，除非，心里住进了一个人——他在，世界圆满；他动，山河改观；他走，天地虚无。从他入住的那时候起，心生百样，每一样，都由不得你，伤亦不觉。
此时的仙仙自然不明白这个道理，她将所有的原因归咎于帝君大人从未真正生过她的气，而她自问并没有做错什么，她舍不得丢弃帝君大人的头发，但也不想让他知道。
女儿心事宛若三月含苞的桃花，懵懵懂懂，未经风雨。所有的企盼，不过是繁华落尽，愿与君老。然则世事辗转，凋零如尘，倘使岁月停在芳华初绽这一刻，也未尝不好。
大清早，仙仙被承瑾从熟睡中摇醒时，腮边泪痕已干，意识里还残存着半个未做完的梦，梦里她抱着香锅涮得不亦乐乎，而帝君大人就坐在她对面，温柔凝睇。
梦之所以美妙，是因为人们常常能在梦中体验到不可能发生的事。
仙仙失落地揉着眼睛，心里空荡荡的，似漏掉了什么。
承瑾笑她憨态可掬：“你师父昨日只说你会踢人，怎么却变成梦游了？害我好找。”
蹲在他肩头的八宝发出夸张大笑，咂着鸟喙将仙仙的发髻啄得乱七八糟。
“你找我做什么？”仙仙无精打采地赶走八宝。
承瑾神秘不语，掏出一个香喷喷的纸包在她眼前晃了晃，等到引来足够的注意，方才骄傲又隆重地推介他忙活了一早上的成果：“此乃英武不凡色艺俱绝举世无双的小王我亲手做的糖……”
话未说完，却见仙仙挥了挥手，也不知使了个什么招法，前一刻还擒在他手中的纸包下一刻便到了她手中，她不客气地拆开纸包，看也不看里面的内容，一口咬了下去。
“糖油馃子。”承瑾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足够两人吃的分量被仙仙一扫而空，方才抒出一口郁结之气：“好吃么？”
“……”仙仙囫囵吞咽。
“喂！”
“……”仙仙魂游天外。
“师父来了！”
“唔！”
这下总算有了反应，仙仙弹跳起来，但紧接着又蹲下，痛苦万状地抓挠脖子——
噎住了。
承瑾百密一疏，身边没有茶水，只得手忙脚乱地握住她的肩膀一通猛摇，一开始只想帮她顺气，到后来，几乎就想让她吐出来重新吃一遍。
“停！停下……”仙仙好不容易顺过气，同时也想起自己一直觉得漏掉的重要事情是什么。她奋力挣脱承瑾，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承瑾哭笑不得：“你去哪里？”
“去给师父请安！”仙仙头也不回，脚步欢快。她总算想通了，百折不挠无敌赖皮碰壁之后还会选择直接跳墙的仙仙，怎么能够被轻易打倒，何况是最最亲爱的帝君大人，即使他心情不好，她也该陪在他身边的啊。就算绣囊里的秘密被发现，她也完全可以厚颜无耻的不承认。
她怎么能忘了，她存在的意义，不过是为了换取帝君大人的一抹笑容。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应该计较。
不过……帝君大人似乎还没起床。
仙仙耳朵贴着门缝，纠结着要不要敲门，她尝试弄出各种响动，里边仍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大人……”仙仙按捺不住，门并没有上闩，稍一用力便开了。她犹豫了一下，悄悄探进半边身子。
室内陈设很简单，因而，首先扑入仙仙眼帘的是一滩鲜艳的血渍。一袭白衣的帝君大人倚在榻边，长发毫无生气的覆在脸上，不省人事。
仙仙的大脑霎时空白，她跌跌撞撞地扑上前连唤：“大人，你怎么了？”
可是无论她怎样张皇无措，帝君大人也不会睁开眼来安慰她了。仙仙勉力压下于事无补的惊慌，竭尽平生所学，将自己的灵力源源不断送入帝君大人体内。她知道帝君大人近来有些虚弱，每晚都会独自静修，看样子昨晚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也不知耽误了多久，要如何才能弥补回来。
仙仙的灵力毕竟有限，她很快现出了原形，却在感觉到帝君大人微弱的脉搏后欣喜若狂，加倍抽取自己的灵力往外输送。腕间铃儿无风自响，似在警告，仙仙置若罔闻，直到最后一丝灵力即将从她体内抽离，她还强撑着在帝君大人周身布下一道护壁。
小狐狸毛绒绒的身子跌落在地的瞬间，炫目的银光自她腕间喷薄而出，迅速化作无数点星砂，似九天银河倾泻而下。
铺天盖地的星砂聚拢成一名男子秀颀的身形，“他”走近仙仙，温柔地将她抱上床榻，施以仙气养护，随后双手结印，弹出一枚火种直冲云霄。
万里晴空顿时隐现雷声，火种裂开，深紫色弧光卷着云层，如含苞清莲迅疾怒放。
千瓣莲劫，紫微宫独有的法印，用以召唤四方座神。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千瓣莲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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