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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引渡忘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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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谓心无杂质,四大皆空,本来也没看出个名堂的仙仙不甘示弱:“我看什么与你何干?你到底是谁?”
“你看什么自与我无关,但你就拿这种态度来感谢刚介绍给你们一笔大买卖的同仁么?”
仙仙撇嘴:“三魂不在,六魄离体,端看鬼差给不给府君面子,有什么好感谢你的。”
“我既让府君请了你们来,自然可以担保你们能治好。”黑衣男子仍是一副闲适之态,“那女孩的魂魄起先是被无常勾了去,而后却发现勾错了,半途便放了她,偏又是个傻里傻气的,如今还滞留在酆都城出不来。你们去帮忙带出来就行了。”
“既然这么简单,你自个怎么不去?”
男子轻哼:“我又不缺钱。”
仙仙顿时气短:“谁、谁说我们缺钱啦?你有那么好心,干嘛不找别人?”
男子懒洋洋道:“寻常人如何去得鬼城?不若你有那串宝贝铃铛儿,大可保你无虞。”
“你从何得知这镯子另有用处?”仙仙下意识护住手腕,吃惊不小。
岂料这厮竟不慌不忙道:“经你这么一说,我便得知了。”
“……”
仙仙很想一巴掌拍上那张猖狂大笑的脸,男子却上前一步,不偏不倚,将她堵在墙壁与书柜的死角。
“我回答了你这么多问题,现在轮到你了。”男子随手抽去仙仙手里的书扔开,唇角笑意渐收,玩味地瞧着她,“你真想学双修么?”
“让开!”仙仙捏决斩落,却被他懒洋洋地挥袖隔断,下一刻,她的手被他反剪至身后。
陌生男子的气息逼近仙仙鼻端,那张柔美中透着几分邪肆的脸朝她靠近。
“你还没回答我,是不是真想学?”
“想学又怎样……”
仙仙话未说完,冷不防他骤然俯首,微抿的唇精准无误地压下来,她拿不准他要做什么,眼见躲闪不过,只得咬牙迎了上去,脑袋一偏,猛地撞向他的鼻梁……
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黑衣下的手森如白骨,没有半点温度,他轻轻按住她的额头,乌沉沉的眼眸深处翻滚着些许血色,妖艳绝伦。
仙仙的脸被迫仰起,他却没有再重复先前的举动。
冰凉的指尖抵在仙仙眉心,他定定地望进她的双眸。
“丫头,你半点也不认得我了么?”
全身发凉,唯独眉心一处犹胜火烤。
仙仙头疼欲裂,仿佛从天际飘来一些支离破碎的声音冲进她的脑海。
“喂,小包子,听说你会嫁给我做媳妇儿?”
“你要的哪样,我未央给不起?为什么就不能是我?”
“我孑然六界,无亲无故。你,不许叫我哥哥!”
“你早该后悔,九重天上什么都有,唯独没有的,是心!”
“你敢不敢和我赌,只赌这一夜……”
“未央,未央……”仙仙模糊呓语。
她并不清楚这两字从何而来,只觉神智就要从体内抽离,她开始害怕这个黑衣男子,却无法摆脱他的禁锢。
她的身体顺着墙壁慢慢下滑,语无伦次地啜泣:“我,我不学了……我不和你赌,好疼……”
眉心的灼痛蓦然消失,仙仙大汗淋漓地睁开眼,恍然不知所措。
“很好,果然是崆峒印。”
恶魔般的男子收了手,神态散漫如初。
“不想学也罢,反正双修对你毫无用处,你指望靠它提升灵力,倒不如去找一个人,也只有他能替你做到。”他犹自微笑,毫无起伏的声音仿若从齿缝迸出,一字一顿,“你想知道他是谁吗?”
“不想知道!”
仙仙无暇他顾,用力推开未央,夺门而逃。
由于慌不择路,仙仙没奔多远便与人迎面相撞,她吓得猛地往后一缩,对方讶异地扶住她的肩膀:“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仙仙牙关轻叩,“我就是……有点冷。”
“冷?”沐远用衣袖拭去她额角的汗,有点疑惑,“你是不是生病了?”
仙仙使劲摇头,仿佛这样便能把突如其来的噩梦甩出脑海。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不会生病,就算生病了也不必吃药。”沐远失笑,他只当仙仙在耍小性子,将她安顿在一处坐下,言归正传,“有件事正要与你商量,你应该早看出来了,府君的女儿并非鬼魅附身,而是魂识出窍,未央有个提议……”
“未央?”仙仙怔怔地重复了一遍,眉心处又隐隐作痛。
“没错,他可以施法送我去酆都一探究竟。”沐远显得很有把握,“他虽体质特殊不能入内,但他会候在城门外接应。”
“你凭什么相信他?”仙仙脱口而出,“假如他想害我们呢?要知道这种人往往深藏不露,没准法力比你我都高强。”
沐远奇道:“他并没隐藏什么,单从他所使的追魂术来看,也该知道他法力的精深程度。而且他请我们相助,是为救人而非谋利。”
眉心残留的痛意让仙仙心有余悸,但未央并没有真正伤害她,打不过别人还在背地说人坏话,不是仙仙的风格。于是,她只好含蓄地、小小地提议。
“毕竟是不知根底的人,要不还是别参与了。”
沐远的反应也不出她的预料。
“我们对事不对人。那女孩的双亲年过半百,难道你就忍心袖手旁观这骨肉分离之痛吗?能否成功不好说,尽份力却不为过。至于其他,”沐远十分诚恳地望着她,“也不怪你多虑,只怪我一路上没照顾好你,让你担惊受怕。可你仔细想想,未央有什么理由害我们?又有什么理由非得将我们骗到众目睽睽之下来加害?”
仙仙无从反驳,只好一声不吭,沐远难得细心地发觉了她的反常。
“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你不如借此机会留在府中休养几日。”不容仙仙拒绝,他拍了拍她的脑袋,“我去就够了。”
仙仙不敢再到处乱跑,老老实实的沐浴上床。她怀疑先前那么不堪一击的自己正如沐远所说,是疲倦过度了,以致于还产生了乱七八糟的幻听,因此她要抓紧时间养精蓄锐。她当然不可能让沐远一个人去酆都,那个未央即便并无恶意,也绝不简单,得小心提防才是。还有,明天得上街帮沐远买身衣服,总不能让他穿着道袍去鬼城吧……
思绪忽远忽近,夜风穿过窗棂,恍如有人轻叹,仙仙翻了个身,拱进舒适的被窝,香甜入睡。
酆都,乃阴阳交界处。肉体凡胎的生灵死后,必先在城中呆足七七四十九天,散尽阳气方能步过奈何桥,再由往生船引渡忘川,河对岸才是真正的幽冥界。
未央粗略描述了酆都的地貌,并交代完一些接应事项,眼风扫过眉头拧成一团的仙仙。
“你有什么疑问吗?”
再寻常不过的语气,仿佛昨天欺负仙仙的另有其人。
仙仙也不含糊,直截了当地说:“我还以为你会提供一点有用的线索,酆都本不宜久留,大海捞针谈何容易?万一不慎暴露身份,哪还来得及跑回城门口向你求救?”
未央不以为意,屈指往半空一弹,一个极小的光点出现在沐远和仙仙面前,待两人看清了,原只怪模怪样的金色飞虫,仙仙伸手去捉,那虫儿却灵敏的绕了一圈,稳稳停在未央指尖。
“这只蜚蛭吸过府君女儿的血,自会找寻与之相配的魂魄,有它当路引,你们便不会多走弯路。至于会不会暴露身份,”未央唇角一勾,“我倒也有一问,你们这一路肆意斩妖,可曾拿捏过万一?如今的谨小慎微,却是因为我罢?”
答案写在仙仙脸上,沐远有点尴尬,待要解释,却被未央制止。
“萍水之交,仙仙姑娘的担忧不无道理。”他略一沉吟,“这样,不如你我两人立下连襟咒,若有背弃谋害之心,我也逃不脱反噬。”
连襟交心,略有耳闻者俱知其反噬威力,只要立咒双方有一方死于非命,另一方亦会受到牵连,轻则行将就木,重则魂飞魄散。看似简单的盟约,却有一种毫无转圜的决绝,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会轻易被使用。
仙仙看了看沐远,这个单纯的孩子果然一副感动至深而随时预备肝胆相照的模样,她接着看了看他别在腰间的伏魔棒。
诚然,她一开始就怀疑过未央的来历。
两厢实力对比,连襟咒对未央自然毫无益处,即便咒语日后可共同解除,但因此而互溶的血脉却不可逆转,未央是人是仙无关大碍,但若为妖为魔,那么一心修仙的沐远就有了大麻烦。
不过,从未央露面到现在,沐远的伏魔棒都安静无比。
仙仙觉得可能是自己多虑了。
而此时的未央好像也看出了她的心思,轻轻一笑,也不分辨,悠闲自在地品起了茶。
进退两难,仙仙权衡道:“还是由我来吧。”
料到沐远会有所阻拦,是以话音未落,仙仙已幻生出一把冰刃割向自己腕间,哪知刀锋堪堪碰触到皮肤,腕间铃儿便清脆作响,她掌心犹被火燎,一时没把握住,冰刃竟脱手飞出。
“好神物!”
仙仙只听到干净利落的三个字,前一刻还端着茶盅的未央不知何时已接住冰刃,手起刀落,下一刻再将冰刃抛向沐远。
沐远接到冰刃更不迟疑,抬腕滑过。
四溅的血珠缓缓升至半空,凝成殷红的结界。未央低声念咒,结界如业火绽放,火舌片片剥落,融入虚空,最后剩下焰心一分为二,化作两道赤链绕上两人腕间,伤处迅速愈合。
“仙仙,你……”沐远本想责备她胡来,他是男人,不管是现有的还是潜在的危险都该由他承担,她却每次都抢在他前头。可是转眼间看到她泪眼汪汪的样子,他又实在板不下脸,只好妥协,“你怎么了?”
“手、手疼。”
仙仙捧着小爪子呜咽,白净的掌心眼见冒出了几只亮晶晶的水泡,简直是飞来横祸。她试着用仙术给自己疗伤,却听一旁的未央轻飘飘道:“没有用的,你的法力能高过它?”
沐远看着仙仙,默背一遍打好的腹稿,方才委婉道:“仙仙,有了蜚蛭,找到府君女儿已不成问题,只怕城门口的接应更缺人手。你既不愿独自留下,可否与未央大哥一块儿……”
“我看很成问题。”仙仙肃然以对,“你一个单身男子,遇见一个单身女子,打算让她如何相信你?你时间紧迫,或许可以二话不说的用强,但万一被旁人瞧见,反倒怀疑你是意欲不轨的登徒子呢?”
沐远面红耳赤地败下阵来。
未央眼底淌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旋即正色道:“子时就快要到了,准备启程吧。”
酆都并不如仙仙想象的那么鬼气森森,它与凡间的城镇并无两样,只是不那么亮堂,赤黄色的忘川河水气势汹汹地翻滚,映红了半边天。
“啊啊啊,混蛋未央,他不是说那女孩一定还在酆都么?”
蹲在河边的仙仙眼巴巴地目送拖着一线萤光的蜚蛭消失在水天交接处,抚额哀叹,府君女儿的魂魄显然已不在城内,前往幽冥界,恐怕又要多上许多曲折。
“仙仙?”身后鬼差打扮的沐远试探着走近她,“船来了,你……还在吧?”
没想到这丫头还会隐身诀,对着空气讲话的感觉……真诡异,不过,在酆都这种地方,诡异只能算是中性词,领着几个无头亡魂路过的鬼差瞥了一眼他的腰牌,热情地冲他打招呼:“兄弟,不上船么?”
他忙作势礼让。
偷来的衣服穿在身上很不自在,不过也只有这样,才能免去奈何桥头的孟婆汤。悠悠泊岸的引渡船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叶竹筏,眼见席位不多,他正要举步,一只柔软小手拉住他,轻轻摇晃:“沐远,你可以抱我上船么?”
仙仙不大看重自己九百九十岁的祖辈高龄,撒娇耍赖的言行时而有之,沐远习以为常地展开双臂,空气微微一动,怀中便多了一团暖呼呼的毛球。
化作原形的仙仙迅速将脸拱进沐远的臂弯,打死她也不承认,她其实是害怕了……
感觉到怀中毛球的颤抖,沐远忍不住笑了。
“你、你笑什么啊?”
“哦,没什么。”他轻轻笼袖,以一种闲庭信步的姿态踏上竹筏,并走到另一端,尽量远离那些血淋淋的家伙。
“起锚咯!”斗笠遮面的船夫抽完一袋旱烟,不紧不慢地唱喏,“忘川无情,幻境无形,诸位脚下站稳,错失一步,可就永世不得超生了!”
“他瞎念叨什么?”仙仙被烟熏得皱起鼻子。
沐远装作四下远眺,见无人留意,方才低声哼哼:“未央不是说过么?忘川河中的无数怨灵为找到替身,会释放出各种循渡河者前世记忆而生的幻境,以搅乱心神,诱惑他们跳下引渡船。所以,无论在船上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必须不为所动。”
仙仙好奇道:“哎,你说我们会看到、听到些什么?”